p;出乎意外,今天秀苇不跟他说笑,她走近他身旁,一本正经地说:
“爸,我想跟你谈谈。”
“谈吧,别绷着脸!”丁古嘻开了嘴说。
秀苇开始平静而严肃地告诉她父亲,方才的劫狱,剑平的确是逃出来了;又说,剑平是厦联社的社员,又是朋友,无论从哪一方面说,她都有援救他的责任……
丁古没有等女儿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她。
“少提你的厦联社吧,”他用夸张的手势显示苦恼的样子说,“为了你跟厦联社结了不了缘,我又得闹失眠症了。我们报馆的记者刚才告诉我,他们从侦缉处那边得到消息,说是这回的劫狱,跟厦联社有很大的关系。”
“那是人家故意造的谣言,你别相信。”
“可是,现在是谣言可以杀人的时代啊,我的女作家。”丁古带着一半严厉一半打趣的神气说,“你连一点戒备心也没有,那是危险的。你知道人家把你怎么看吗?人家说丁古的女儿是厦联社的女将,是女共产党员————你不用申辩,你当然不是共产党员,我知道。可是人家要这么说,你有什么办法?人家也说我丁古是‘孙克主义者’,是‘过激派’,说我们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秀苇每回一听到爸爸提到“孙克主义”,总是用极大的忍耐才把内心的厌烦压制下去。
“得了,爸爸,”她说,“人家跟你开开玩笑,你倒当真啦,谁不知道我干的是极普通的救亡工作,谁不知道你是个小心怕事的人,你绝不会有什么过激的————”
“你懂得什么!”丁古大大不高兴地说,“孙克主义本身就是种过激的思想,比共产主义还要过激!你倒把它轻描淡写了。说实话,我有点后悔,要是从前不提倡这么一种主义,现在也该不至于被当危险人物了……”
秀苇登时耳根红了。她看见爸爸那么沾沾自喜地把自己标榜做“危险人物”,觉得又滑稽又难为情。
“好吧,好吧,”她避免争论地说,“我们先不谈这个。……”
于是她把刚才叫父亲给打断的话继续说下去,最后她直截了当地说:
“我得告诉你,爸,现在剑平已经到我们家来了,就住在我的房里。”
这一下丁古跳起来了。
“什么!他来了?”他两眼像直棍,又急又气,“你怎么先不跟我商量?”
“我现在就是来跟你商量啊!”秀苇若无其事地回答。
“不成!我们不能收留他!我们的目标太大,已经够危险了,不能替人掩护!说不定侦缉队过一会就搜到这儿来————我去叫他走!”
丁古直愣愣地要往外走,秀苇赶紧把他拉住。
“你不能这样做!”她说,胸脯一起一伏,“外头都戒严了,你叫他往哪儿去?”
“那也没有办法,我们自身都不保了,还能保护他!”
“你太‘过激’了,爸。”秀苇冷冷地说,“我今天才知道,所谓孙克主义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好吧,用不着你去告诉他了,我自己去!”
“你去叫他走?”
“我去跟他一道走!再见。”
秀苇二话不说,扭头就走,急得丁古喘吁吁地走去堵着房门。
“别走,别走,急什么……”丁古轻轻地推着女儿说。
秀苇一动也不动,紧闭着嘴。
“好好谈,进去,进去……”丁古又轻轻推着,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不肯收留他,干吗你又来拦我?”
“这么晚了,你还到哪儿去?”
“我自有我去的地方。你不留他,别人会留他!”
丁古从心里打个哆嗦。
“外面搜得这么严,秀苇,我不能放你走……”他喉咙发哽,拉住了女儿,好像怕她飞掉似的。
“你拉我没有用,就是妈来了也拦不了我!”
丁古忽然哭起来,像小孩子似的低咽着叫道:
“秀苇,我留他!我留他!……”
秀苇头低下去。
“秀苇,”丁古抹了眼泪又说,“不是我怕死,我实在是替你担心。我死了不要紧,你死了可不行。我不能没有你,我只有你一个!……”
这时秀苇的母亲在门口出现了,手里拿着从厨房带来的热水瓶。
“喏,哭啦?”秀苇娘走进来,有点惊异地问。
秀苇抬头望着母亲笑。
丁古把老婆拉到身边来坐,把剑平的事告诉她。现在他充起英雄来了,尽量用勇敢的口吻去说动她,好像害怕的已经不是他,而是他的老婆。末了他说:
“你说对吗?我们用不着害怕,家里只有你我秀苇三个,要不走了风,管保没事……”
想不到秀苇娘并不像丁古所揣想的那样的害怕,她乍听这个消息时,心里虽也慌了一下,但过一会也就平静了,她温和地回答丁古说:
“人家找咱们来,也是不得已的,咱们既然收留了,就得救人救到底……”
“妈妈!”秀苇跳过去抱住妈妈叫着,“我的好妈妈!”
“好,”丁古笑着说,“妈妈好,爸爸就不好啦?”
秀苇调皮地冲着爸爸做了一个鬼脸,接着便忙起来了:“妈,找一套爸爸的衣服给我,剑平还没换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