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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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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来了一个鬼子兵。

    那小子没等走到摊前,就像个等着喂食的肉雀儿似的抻长了脖子嚷道:

    “这鱼的大大的肥!”

    老汉用眼角儿扫了鬼子一眼,没理他,又向二愣说:

    “快拿走!”

    二愣还没伸手,一只毛茸茸的鬼子手,已经伸过来了!他从老汉手中夺过那条大鱼,边瞅边笑边自语:

    “好的好的!这鱼大大的好!拿回去吃了吃了的!”

    老汉看出这鬼子没安好心,心里又生气又着急,他强压住火气,忙说:

    “老总,你想买鱼呀?筐里有!”

    鬼子瞪起了他那牛蛋眼:

    “这一条我的要了要了的!”

    老汉佯装没听出他的意思,又向鬼子说:

    “你要这条也行!那就叫这位买主让给你————”

    他说着便伸过手去:

    “拿来,我称称————”

    他在这说话的当儿,另一只手抄起了钩子秤。

    在老汉回手拿秤的空间,鬼子一撇子把老汉伸过去的那另一只手给拨到一边去了。这一下,将老汉拨了一个趔趄。这时,把个黄二愣可气坏了,他想扑上去揍那个蛮不讲理的鬼子。老汉看出了二愣的意思,急忙向二愣递了个眼色,说:

    “小兄弟,你等着,我给老总称完了,再称你的……”

    二愣气不出,急得他抓得头皮快要冒出火星来了!

    那卖鱼老汉口没住溜,又马上转向鬼子:

    “老总,称称好算账呀!免得争斤驳两的……”

    “算账?巴格亚鲁!”

    老汉又忍了忍气,说:

    “老总,俺是个穷买卖儿……”

    老汉这边说着,鬼子那边翻了一个白眼,拿着鱼就要走开!

    卖鱼老翁面对着这全副武装硬不讲理的强盗,他能有什么办法?认个倒霉,忍个心疼,当喂了狗呗!不!在老汉的感觉中,他费劲扒力打来的鱼,白白的叫鬼子吃了,比喂了狗还要心疼!于是,他大步流星赶了上去,拉住鬼子,讲理道:

    “我打鱼交了打鱼捐,卖鱼又纳了卖鱼税,你要再不公买公卖……”

    小鬼子叫老汉一揭,气急败坏地骂道:

    “巴格亚鲁!你的大大的心坏!”

    你看鬼子混账不混账?他拿了人家的鱼不给钱,还说人家“心坏”,真是十足的强盗逻辑!强盗逻辑不算,他还反正打了老汉两个脸巴掌。

    到这时,老汉也豁出去了!他眼里含着泪,泪中混着血,血中喷着火,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扑向鬼子,拼着老命跟鬼子厮打起来!

    可是,那老汉已是满脸皱纹的人了,哪能打得过那个赛头牛犊子似的小鬼子呢?所以,他们越扑腾老汉越吃不住劲儿,眼巴巴地就要被鬼子打倒在地上了!

    这时节,赶集的人们,见到这种情况,都气得眼睛眉毛全竖直了,脖子里的青筋也爆起来。有的,咬牙切齿地骂着:“野兽!”有的,拉开架势要去动手。还有的,正从挑筐上往下解扁担。

    黄二愣呢?

    黄二愣的肺管子都快要气炸了!你想啊,那黄二愣,一向是火大性急,嫉恶如仇,怎能见得这种情景?这一阵,他要不是想起了娘和志勇嘱咐的话,岂能等到现在?方才,他几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才没让那满腔怒火爆发出来!现在,他气得眼睛喷火了,耳朵冒烟了,脸色红了,脖子粗了,头发全竖直了,再也耐不住了!于是,他将那早已握起的、如今快要攥出汗来的大拳头猛力一挥,一跳三尺,就劲儿来了个箭步蹿上去,用足力气砸下来!

    他这一拳,正好打在小鬼子的脑门儿上,直打得那鬼子嗷的一声嚎叫,趔趔趄趄地向后倒退了好几步,要不是身子后头有个摊案挡了一下,那鬼子早就四爪朝天了!

    这时候,二愣见鬼子没有倒下去,心里挺懊悔:怎么就忘了捎那口大刀来呢?要是今天大刀在手,方才碰上的那个白眼狼,现在碰见的这个鬼子兵,我就统统把他们剁烂了!

    二愣真是个二愣!他踹了白眼狼一脚,又砸了鬼子兵一拳,还嫌不满足!可他就没想到,他这一拳,马上就要招来一场大祸!

    啥祸?

    你看!那个疼得龇牙咧嘴,气得面色铁青的鬼子,一手捂着脑门儿,另一只手从腰里掏出手枪来了!

    怎么办?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只见二愣噌地蹿上去,一把抓住了鬼子那只握枪的手腕子,猛力往上一托,鬼子那支正要瞄着二愣勾机儿的手枪,当当地朝天响开了!

    黄二愣和那鬼子一抓挠到一起,显得二愣更加魁梧了!你瞧,他比鬼子兵愣愣地宽一膀,高一头,胳膊根儿满跟得上那小子的大腿粗。二愣利用这身大力不亏、居高临下的有利条件,又握起了另一只拳头,冲着那鬼子的脑袋瓜子砸了下去!

    头一拳,砸得鬼子的脑袋靠上了肩膀;

    二一拳,砸得鬼子鼻子口里喷出血浆!

    多叫人开心呀!这当儿,许多赶集人也忘了一切,有的还情不自禁地嚷着:

    “好!”

    “打得好!”

    “打!”

    “狠狠地打!”

    人们正嚷着笑着,笑着嚷着,突然,不好了!

    就在这时,那边大步跑来一个鬼子兵!

    鬼子不是都住在柴胡店据点上吗?这黄家镇上哪里来的这么些个鬼子呢?他们是昨天跟白眼狼一块儿来的。石黑所以派几名鬼子兵跟白眼狼一起出发,名义上是保护他,实际上是监视他!

    为啥要监视他呢?

    我看咱先不管他那些事了吧!

    且说这个鬼子兵。原先他正在那边抢一个老太太的鸡蛋。当他发现这边出了事以后,就急匆匆地朝这边赶过来了。现在,他一边哇啦哇啦地叫着,一边将手伸进腰里去掏枪!

    情况已是十万火急了!

    就在这间,那个背着褡裢串街卖针的人,突然出现在那个鬼子的身边。只见他将那肩上的褡裢一扔,从腰里嗖地抽出一支匣子枪。就在这抽枪的同时,他猛跑了几步,一把抓住了那个刚刚掏出枪来的鬼子!

    鬼子还没迭得回头,卖针人的枪口已对准了他的脖颈子,一扣扳机,一颗热乎乎儿的子弹,钻进鬼子的腔子里去了!

    接着,吭噔一声,鬼子倒在地上!

    他那腿像兔子蹬鹰似的蹬了两蹬,不动了!

    卖针人正想赶过来,再把这个和二愣扭打在一起的鬼子干掉,可他抬头一看,那卖鱼老汉和周围的群众都动了手,已经把那鬼子砸了个稀巴烂!

    到这时,人群轰动,庙会大乱,人喊马嘶,我拥你撞,全都向四面八方跑散着。

    趁这混乱的当儿,卖针人将匣枪往腰里一插,掺杂在人流之中,也顺势向外快步走去。

    二愣望着这个卖针人,骤然一愣,心想:“咦?怪呀!卖针的怎么还有匣枪呢?”他想到这里,忽然想起县委书记扮作货郎找梁永生的事来了,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那个卖针人,准是八路军!

    二愣一念及此,心中一阵欢喜,忙跟在那位卖针人的后头,也冲出庙会会场,向着远处奔去。他生怕叫那卖针人落下,一步不敢停留,大步迈,小步颠,直奔得两耳生风,脚板滚热!

    卖针人快步走出半里多路以后,步伐减慢下来。黄二愣呢?还是紧紧跟随着那个卖针人。

    不一会儿,他们走出了二里多路。

    路边上,有棵大柳树。柳树的梢头绿油油的。有几只小鸟在树梢上叫着。这时,黄家镇据点上,响起了一阵阵的枪声。要在战前,别说有这么多的枪声,就是有一声枪响,这树上的鸟儿也早吓飞了。可是,在这战争年代里,鸟儿也受到了锻炼,尽管枪声响得这么密,它们还是照样唧唧喳喳地叫,不用说飞走,连半点惊慌的意思都没有!

    卖针人在柳荫下站住了。

    他回过头来,朝背后一望,只见那位在庙会上打鬼子的愣小伙子,也顺着他这条道跟上来了!

    卖针人心里一阵高兴。

    黄二愣来到近前了。

    他拍一下二愣的肩膀,乐呵呵地说道:

    “小伙子,你可真够愣的哟!”

    二愣没答话。

    因为,这时他已经奔得喘个不停。泉涌般的大汗粒子,眼看着从鼻尖上、额头上跟头骨碌地往外钻着。

    这两天儿,黄二愣的心里,已经没有别的了,只还装着一件事————找八路!正因如此,现在他站在卖针人的面前,笑咧咧地喘了一阵,刚刚缓过点气来以后,啥话没说,张口就问:

    “你是八路不?”

    他这股愣头愣脑的劲头儿,把那卖针人逗笑了。卖针人笑了两声以后,没有回答二愣的话,反而问他道:

    “你是哪村儿的?”

    二愣答非所问:

    “俺是找八路的!”

    卖针人又笑了:

    “找八路?”

    “是啊!”

    “找八路干啥?”

    “取联系嘛!”

    卖针人又拍一下二愣的肩膀,笑眯眯地说:

    “瞧你这个愣劲儿!跟谁取联系?”

    “跟,跟,跟……”

    二愣“跟”了三“跟”,也没“跟”出个名堂。他继而突然转了主意,忙改口说:

    “你得先告诉我,我才告诉你哩————”

    “我告诉你啥?”

    “你是不是八路哇?”

    卖针人向四周撒打了一眼,见没有什么可疑的坏人,就笑笑说:

    “好!我是八路————快说吧!”

    “还不行!”

    “咋又不行?”

    “你得拿出个凭据来叫俺看看!”

    这时卖针人心里说:“这个愣小伙子,还粗中有细哩!一开头愣头磕脑,到了节骨眼儿上,他又着起真儿来了!不管怎么样,看来这个小伙子是有来历的,我得仔细盘问盘问他!可是,我没有个凭据,他不跟我说实话呀!拿啥作个凭据呢?”他想了一下儿,然后拍拍腰说:

    “这是啥?”

    “匣子枪!”

    “匣枪不是凭据吗?”

    黄二愣扑闪着大眼想着,想着,想着想着笑了。

    卖针人就势又说:

    “方才你没见到我打鬼子吗?”

    “见到啦!”

    “打鬼子还不是八路?”

    “对对对!”黄二愣觉得言之有理,高兴得要跳起来,他一把抓住那个八路,“我可找到你了!”

    “谁叫你找我?”

    “分队长!”

    “分队长?”

    “啊!梁志勇呀!”

    卖针人神情大振:

    “哦!他在哪里?”

    呀!暴露了志勇的养伤地点可了不得呀!黄二愣又多了个心眼儿。他没马上告诉那人志勇住在哪里,而是改口问道:

    “你姓啥?”

    “姓赵。”

    “叫赵啥?”

    那人笑了笑:

    “叫老赵呗!”

    二愣知道人家不愿意告诉他。他想:“可也是哩!我说我是梁志勇派来的,也没啥凭据呀!人家怎么能轻易把真名实姓告诉咱呢?对!不告诉是对的!可是,我怎么问出他的真实名字来哩?”你别看二愣在有些事上挺粗鲁,可在有些事上,心眼儿还怪多哩!他脑子里转了几个圈儿,给老赵来了个突然袭击:

    “你叫赵开水!”

    他望着人家的感情变化,又加上一句:

    “是不?”

    老赵笑咧咧地打了二愣一拳头:

    “你这个愣小子!头一回见面就开我的玩笑哇?”

    老赵这句话,使二愣明确地意识到,他就是那位赵生水同志了!于是又说:

    “生水,叫火一烧,不就变成‘开水’了?你叫战火烧了这些年,该叫‘开水’了!”

    他说罢,得意地笑起来。

    老赵只见这位热得像个火炭似的小伙子,又愣,又精,又“宝”,挺喜欢他,就说:

    “你准是黄二愣!”

    黄二愣又惊又喜:

    “咦?你认得我?”

    老赵摇摇头:

    “不!你不认得我,我能认得你?”

    “那你咋知道我的名字呢?”

    “我过去听梁永生同志跟我讲过,说是龙潭街上,有个黄二愣,是个好民兵。同时,他还把你的长相和性体儿,向我介绍了一番……”老赵说,“梁队长把你夸得可不轻呀!”

    “夸我?”

    “他说,你是块好生铁,叫战火一烧,准能成为一块好钢!”

    黄二愣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又开俺的玩笑呗!”

    稍沉。老赵又问:

    “哎,二愣,我听说梁永生同志又回来了————是吗?”

    “对!”二愣把永生回到大刀队的情况,向老赵简要地说了一遍,又说,“他因为找不着你,可着急啦!”

    “他现在哪里?”

    “到县委去开会了!”

    “噢!志勇呐?”

    “志勇在我家!”

    “大刀队的同志都在龙潭吧?”

    “不!就他自己。”二愣说,“在宁安寨的一次突围战中,志勇受伤了!”

    随后,赵生水又向黄二愣问了一些情况,并将另外一位战友的情况告诉二愣,最后嘱咐说:

    “二愣啊,你回到家,告诉志勇,就说找到我们了!”

    “你不跟我一块儿去?”

    “不行啊!刚才我没告诉你吗?不是还有一位同志吗?我怎能舍下战友不管自己就走呢?”老赵说,“你先头前走吧!我叫上那位同志,马上就去……”

    “你可得快去呀!”

    “慢不了哇!”

    黄二愣和赵生水分手了。

    赵生水站起身,立在崖坡上,笑望着二愣的背影。

    二愣兴冲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觉着仿佛是肩上放下了一副千斤重担,立刻轻松多了。由于几天来到处奔走而产生的疲倦,现在也像被一阵风刮跑了似的,蓦然无影无踪了。他那两条腿也骤然长了力气,越迈越快,越迈越快,赶到龙潭村头时,才是烧晚饭的时节。

    这时候,夕阳正美,红霞满天。家家户户的房顶上,正飘动着一缕缕的白练般的炊烟。炊烟升腾起来,舒展着,变幻着,点缀着锦绣般的天空。

    天空中,有几只灵巧的燕子,对对双双,你追我赶,忽而高忽而低地飞翔着,婉转地歌唱着。它们,有时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直上蓝天,有的竟飞到了几乎是人们的目力达不到的高度;有时又从那高高的天空里俯冲下来,贴着水皮来回飞翔,绕着池塘圈圈打旋。

    池塘,在龙潭村头,关帝庙旁。

    这个池塘面积很大。它的周遭儿,草芽丛丛,树木行行;绿柳垂地,白杨钻天。那千万条倒垂在水面的长长的柳丝,正在随风摇曳,扫起层层波纹。懒洋洋的波纹,朝着正走在塘边的黄二愣爬过来,亲切地舔着他脚下那草茸茸的池畔。

    黄二愣已被这池塘的春色吸引住。

    他留住脚步,朝塘水观望着。

    深深的塘水,是秀丽的,宁静的;是清澈见底的。彩色的霞光,闪烁在水面,愈使这春塘增加了诱人的力量。

    突然,有个鱼儿跃出水面,跌了个脊,活像是掉猴儿的孩子那样,又撒娇地扎进水去,溜走了。水面上,留下了层层浪花。

    从浪花中飞溅出的小水珠儿,跳到下垂着的柳叶儿上,眨着得意的眼睛呆了一会儿,又一个跟头张落塘中,不见了!

    这时的黄二愣,瞅瞅浪花,望望炊烟,触景生情地蓦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娘叫他买点鱼呀肉的事来了呗!

    二愣一想到这事,脸上立刻现出难色!他呆愣愣地站在水塘边上,头脑中乱乱纷纷地翻腾开了————一忽儿,梁志勇的伤口闪在他的眼前;一忽儿,他离家时娘嘱咐的话语又响在耳边……

    二愣想着想着,不由得话在心里说:“哎呀!我一进家,娘准得问我:

    “‘二愣!我叫你买啥来呀?怎么空着手儿回来了?’

    “娘要这么一问,我说啥?我要是说啥也没有买,娘一准又得点着我的前额盖子骂我:

    “‘我就知道你是屎壳郎做不了蜜!’

    “说不定,娘还得为这事着急、生气哩!再说,也不能怪娘着急!志勇那伤口儿,就是不见长肉,也确乎是急煞活人呀!可是,光急顶啥用?这再怎么办哩?……”

    黄二愣想来想去,想来想去,突然,一个美妙的念头,就像这彩霞映在水面上一样,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哎!我下到这水塘里,去捞上它几条大鲤鱼,带回家去,那不挺好吗?……”

    黄二愣过去所以没有张网捞鱼,是觉着影子太大,怕叫人看见起疑。目下,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一想到这里,心里一急,啥也忘了,便忙不迭地解衣脱鞋。不一会儿,他就把浑身上下脱了个赤条条,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裤衩儿。谁知,他来到水边,脚丫子刚往水里一蘸,就像被蝎子蜇着似的,嗖地把脚抽回来了。

    这是为什么?

    因为水好凉呀!

    在黄二愣的感觉中,这塘水就像锥子一样,冰得脚生疼,疼得如同锥子钻心!他蹲在水边,犹豫了一下,心中在想:“人家梁志勇,为了抗日救国,枪子儿都不怕,我黄二愣也是一条五尺汉子,难道连个凉水都顶不住吗?”这样的念头在二愣的脑子里一转悠,使他立刻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勇气!

    于是,他把心一横,嘭的一声,跳到水里去了。

    “不到伏天水似刀”,一点不假。水确乎是凉呀!现在二愣洑在凉飕飕的塘水中,觉着就像有千百把锥子一齐扎进他的骨缝!可是,他还是咬紧牙关,坚持着,坚持着,拼命地坚持着。而且,他还暗自下定决心:我一定要抓到一条大鱼;抓不到,宁死不出塘!

    黄二愣先游到这里,又游到那里,一会儿潜入水里,一会儿浮出水面,正摸呀摸、摸呀摸地摸着,突然,糟了!

    啥?

    他的老娘出现在离塘不大远的家门口处!

    娘出来干啥哩?

    二愣在望着,想着,想着,望着。

    他只见,娘走出角门儿,正在向各处张望。哦!二愣明白了:准是我没回家,娘不放心,出来接我哩!他继而又想:“糟了!要是娘见我下了塘,准得气火儿了!”

    于是,他一个猛子,扎进水去……

    他在水里仍在想:“娘到底出来干啥哩?看那眼神又不像接我呀?莫非是志勇出了什么事情?……”

    黄二愣他哪会想得到:原来是梁永生开会回来了!

    二愣娘来到角门外头,探了探风,见没什么动静,便虚掩上门,回到屋里,对永生说:

    “他叔啊,走,快跟我来!”

    梁永生正搭拉着腿坐在炕沿上抽烟,听二愣娘这么一说,就从嘴里拔出烟袋,一边在炕帮上磕着,一边笑呵呵儿地问:

    “哪去呀?老嫂子!”

    “你就跟我走吧!”

    她说着,拉开后屋门,领着梁永生进了后院儿。

    后院儿的乱柴禾堆下头,有个洞口。

    二愣娘来到柴堆近前,先拍了三下巴掌,然后抽开一捆玉米秸,朝洞口一指,悄声说:

    “进吧!”

    永生点头一笑,钻进洞去。

    这个地洞,空间不大。可是,里头收拾得倒挺舒适。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谷草。为了隔潮,黄二愣家仅有的那张快脱成了光板的老羊皮,也给志勇铺上了。

    永生进洞前,志勇正在对着气孔看书。

    现在,他见爹进来了,立刻有一种很难被人察觉的激动,悄悄地掠过他那厚墩墩的嘴唇。这是因为,尽管他天天盼爹回来,可他又万没想到,爹会突然来到他这养伤的洞中。

    这时永生也很激动。

    虽说他们爷儿俩离开的日子还不能算多,可就在这还不算多的日子里,发生了一场宁安寨突围战,梁志勇还在这次战斗中负了伤。如今永生眼望着受伤的儿子,回想着小锁柱跟他讲的志勇为掩护战友而负伤的情景,他的心情怎能不激动呢?要是这个负伤的同志不是志勇,而是别的哪一位战友,梁永生会马上安慰他几句,表扬他几句,为了活跃他这洞中生活的苦闷心情,兴许还会逗几句开心的笑谈呢!可是,他和志勇之间,除了同志关系、战友关系之外,毕竟还有一层父子关系呀,所以,上述种种,都被他控制在口腔里头了。

    因此,现在他们父子二人的四只眼睛,都含着一汪激动而又兴奋的泪水,相互对望着,久久地静静地相互对望着。

    过了好大一会儿,梁永生才慢吞吞地张开了口:

    “伤好些了吗?”

    永生在问这句话时,故意用一种很随便的口吻,掩盖着他那关切的心情;可是小志勇,还是明显地感受到了爹这句话的分量。

    不过,志勇没有回答爹的话。他另起话题说:

    “爹!我犯了错误……”

    当然,对处境被动的宁安寨突围战,梁志勇是负有领导责任的。可是,永生现在见志勇已经认识了自己的责任,而且心情沉重,压力很大,就既有教育又有安慰也有批评地说:

    “是啊!人嘛,总是要做些蠢事的。做过一些蠢事以后,才会渐渐地聪明起来。也就是说,不受些挫折,就得不出经验;不经过失败,便找不到真理……”

    他在说话的当儿装上一袋烟。说到这儿,收住话头,点着烟,吸了一口,又接着说:

    “可是,有的人,把事情搞糟了,就将脑袋一耷拉:‘我错了!’要不,就拍着胸膛充汉子:‘我负责!’这全是废话!”

    永生的话又停住了。过了一霎儿,当志勇正要插嘴说什么的时候,他又没容志勇开口,补充说:

    “人,跌个跤还算跷蹊?问题是,跌倒了,能不能爬起来?也就是说,错误,不能不犯;犯了,没啥可怕的;可怕的,是犯了以后,不记取教训!你的教训是什么?叫我说,就是没做到‘知己知彼’。‘知彼’,就是要摸准敌人的脉。你为什么摸不准敌人的脉呢?一是没注意侦察敌情,二是没认真地思考问题。志勇啊,特别是当你处于领导位置,起着决策作用的时候,这可是个大问题呀!”

    志勇说:“坚决改!”

    “坚决改好!”永生说,“可是,改,光表现在口头上不行,停留在思想活动阶段更不行,要见之于行动!要知道,事情搞糟了,再说‘我倒是想到过’,或者说‘我不是早就说过嘛’,那顶什么用?因此说,我们必须尽可能多地掌握敌人的材料,并要对这些材料进行认真的、细致的、全面的分析。只有这样,才能在占有材料并进行了分析的基础上,作出判断,下定决心,然后方可进行战斗前的部署和战斗中的指挥。换句话说,就是:一个指挥员的当机立断,必须建筑在掌握敌情、集中群众智慧和周密思考的基础上;周密思考,又要紧跟上当机立断……”

    “我记住了!”

    “对你来说,前一段的情况是:当机立断有余,周密思考不足;勇有余,智不足。要知道,败事多因少思。千里长堤,溃于蚁穴。往后,要时刻注意摸敌人的脉搏;对一些事情,要细心,要谨慎,要多动脑子,进行全面分析,特别是要多往坏处想想……”

    志勇点点头。又说:

    “锁柱想得细。那次突围战,我要是一开头就多听取他的意见,局面还会好一些……”

    “锁柱去找我汇报的时候,他说他也有责任……”

    “不!”志勇坚决地说,“责任都在我身上!后来,我受了伤,锁柱领着同志们杀了个‘回马枪’,应该说他立了个战功呢!……”

    “是啊!那个‘回马枪’杀得好!”永生说,“好就好在: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夺回了我们的主动权……”

    永生正说到这里,洞口上响了三声巴掌。

    紧接着,就听二愣娘说:

    “志勇啊,你想的那两位同志来啦!”

    她的话音未落,赵生水和另外一位战士,先后钻进洞来。

    他们四个人一见面,都兴奋得不得了!

    可也是啊,在这战争年月,人们总是这样:哪怕是彼此才离开不几天,就像离别了三年五载,只要再见了面,就亲热得了不得!何况他们之间,是在一场激战中被冲散,而又这么多的日子没能见上面呢?

    因此,今天他们乍一见面,每个人的心里都热乎乎的,每个人的眼里都涌出了泪花!

    他们有多少话要说啊!

    可又先从哪里说起呢?

    特别是梁永生,他从重返大刀队以后,尽管天天在怀念着这些同志,可是一直还没见着他们,现在在这洞中相遇了,他的心情该是多么兴奋,多么激动啊!你瞧,他那双含笑的眼睛,正在巡视着战士们,一遍又一遍地巡视着战士们!

    战士们的眼睛,也全都盯着梁永生。

    这当儿,仿佛他们各自都有许多话要说,可又却没人能吐出一个字来;虽说没人吐出一个字,而又仿佛通过那急促对流着的视线把心里的话全说完了!

    片刻。他们又突然打破了这表面沉寂的气氛,放纵地活跃起来,彼此之间相互争着问这问那,闹得有时竟顾不得回答对方的发问。那股子热热烘烘的劲儿呀,简直是没法儿形容啦!看来,要不是他们四个人已将这地洞塞得满满的,说不定要相互搂抱起来滚上几个过儿哩!

    又过了一阵。

    人们那股沸腾的心情开始落潮了。

    洞中的气氛渐渐地平静下来。

    梁永生向赵生水说:

    “我曾几次派人去找你们,一直没接上头……”

    赵生水抢过话头说:

    “俺们俩,也一直是转转悠悠地找组织,找队伍……”

    那位战士插进来:

    “我们找不着组织,找不上队伍,就像小孩子找不着家、找不着娘一样啊,心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他说着说着,一颗饱含着激动、兴奋的泪珠,从那喜笑着的眼里滚下来,落在梁永生那盘曲着的膝盖上。

    赵生水接上说:

    “就在前些天,我们还到这边来过一回呢!正巧,你们在宁安寨打了一仗,听说同志们突围后,又紧接着在柴胡店附近打了一场伏击,以后就下落不明了,那几天敌人在这一带闹得正欢,我们没站住脚,又窝回去了……”

    梁志勇说:

    “你们既然来了,总该找些可靠的人打听打听啊!”

    赵生水说:

    “打听倒也打听了。可是,很熟的人没见到。再者,我到大刀队时间较短,又多在河西黄家镇一带活动,在这边群众基础差些,总觉着可以向我反映真实情况的人不多!”

    梁永生说:

    “这话不对!群众不是多得很吗?”

    赵生水说:

    “唉!眼时下,时局不稳,人心多变……”

    永生没让他说下去:

    “更错了!不管时局怎么变,人民群众拥护共产党、八路军不会变;我们共产党、八路军依靠人民群众也不能变。”

    过了一会儿,那位战士又另起题目说:

    “这些日子,我们虽没找上队伍,可也没有闲着。我们经常不断地跟敌人叮当叮当……”

    “你们的活动情况,我们倒听到一些,干得满不错!”梁永生说,“特别值得表扬的是,你们在暂时得不到组织领导的情况下,能够坚持斗争,继续活动,独立作战;这种精神是很可贵的。尤其是我们这些从事游击战争的同志,这一点更为重要……”

    志勇风趣地说:

    “敌人把我们打散了头,却使我们学会了独立作战,看来敌人的‘用处’还真不少哪!”

    梁永生若有所思地说:

    “是啊!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有意思————我们的革命,就是让革命的对象硬给逼起来的;我们的革命本领,又有不少是敌人用镇压革命的反革命手段‘教’会了的……”

    须臾,永生又问:

    “哎,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赵生水说:

    “二愣叫来的!”

    志勇插嘴道:

    “他找到你们啦?”

    “找到啦!”

    “我真担心他愣头磕脑……”

    “这一回呀,还多亏了他那股愣劲儿哩————”

    “他闯祸啦?”

    “对啦!”

    “闯了啥祸?”

    “跟鬼子干了一架!”

    随后,赵生水把他和黄二愣相遇的过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逗得人们轰轰地笑了一阵。

    笑声落下。老赵又说:

    “二愣真是个好家伙,就是冒失点!”

    志勇迫不及待地问:

    “你和他一块儿回来的?”

    “不是。”

    “他呢?”

    “早来了。”

    “早来了?”

    “你没见到他?”

    “没有哇!”

    “哦!看来他还真没回来呢!”赵生水猛然醒了腔,“刚才,我们一进门,大娘就问:‘二愣呢?’我说:‘他不是早回来了吗?’我一说这个,大娘的脸立刻变了颜色。我问她是怎么回事————”

    “她说啥?”

    “她说:‘没啥。也许志勇知道。来,我快送你们下洞吧。’随后,大娘就把我们送到这里来了。我来到洞里,光顾说话了,把二愣的事忘了!……”

    老赵这么一说,志勇更沉不住气了!

    他忽地站起身,向永生说:

    “爹,我得去看看。”

    梁永生说:

    “好吧!有啥事送个信来。”

    “哎。”

    志勇应着,爬出洞口,来到屋里。

    屋里。

    二愣娘呆呆地坐在炕沿上,正焦急地等着她的儿子二愣回来。可是,她左等一阵不见来,右等一阵不见来,眼里不由得汪满了泪花,直瞪瞪地凝视着窗户,嘴唇微微地抽动着,仿佛正在自己对自己念叨什么。这一阵,她的眼前曾几次出现过二愣回来的幻影。她极力想着二愣买回鱼肉来,志勇吃了伤口渐渐好起来的喜人情景,用以赶跑眼下正纠缠在心头上的那些可怕的猜想……当她突然发现梁志勇猛地闯进屋来的时候,慌忙抹了一把泪,强装着笑面说:

    “志勇,你出来干啥?有事打个信号不就行了吗?”

    志勇未答。问道:

    “大娘,二愣哥回来了吗?”

    “他,他……”

    “他没来?”

    二愣娘怎么回答呢?她把二愣至今未归的事如实地告诉志勇吗?不行啊!告诉志勇有啥用?让他替我担心?还是让他去找二愣?不能那么办!可是,他要知道了,说不定还非要去找不行呢!这再怎么办哩?二愣娘越想心里越乱,乱得好像心窝里塞上了一把麻!

    二愣娘迟迟不答,梁志勇更着急了:

    “我去告诉他们!”

    他说着就朝后院走。

    二愣娘一把拽住他问:

    “你要做啥?”

    “快想个办法呀!”

    “不用!”

    “为啥?”

    “他出不了事!”

    “出不了事咋没回来?”

    “也许是去哪里买鱼了!”

    “买鱼?”

    “是啊!”

    二愣娘为了让志勇相信她的说法,只好将她让二愣卖银镯买点鱼呀肉的事告诉他。这位老人为了安住志勇的心,在说这件事的同时,脸上还泛起一层笑意。但是,这种笑意,不是像通常那样突出地反映在眼上,而是明显地反映在嘴上。同时,她的嘴里,还像含着什么苦味的东西似的。

    不过,这时的梁志勇,并没留心大娘的表情。因为,他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又为二愣卖银镯的事感动了!二愣卖银镯的事,方才他在洞中虽然听到老赵讲过了,可那时并不知道二愣卖银镯是为了他。如今他知道了真相以后,那颗不安的心更加不安了!

    不安有什么用?得赶快想个办法呀!志勇想出的结果是:“回洞请示一下,我们四个人,分头出发,连夜去找回二愣……”

    志勇正想着,天井里响起沓沓的脚步声。

    在这种情势下,老人是容易受惊的。二愣娘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她一把摁住志勇:

    “你别动,有我哪!”

    她说罢,向外冲去。

    她这时的想法是:“我豁出这条老命去,也要把敌人挡在屋外,不能让志勇受害!”志勇呢?他知道下洞已经来不及了,也产生了一个想法:“我要跟敌人拼一场,好为洞中的同志争取个准备时间!”

    他想到这里,便从腰中嗖地抽出了匣枪。

    谁知,当志勇正要冲出屋子的时候,忽听屋门口上哎哟一声!原来是二愣娘朝外冲得太猛了,跟那个正朝屋里闯的人撞了个满怀!要不是那人一把扶住了她,她非得趔趔趄趄摔倒不可!

    那人是谁?

    是二愣!

    一场虚惊过去了。

    二愣提着四条鲜鱼,站在娘的对面,嘿嘿地憨笑:

    “娘,你忙成这个样子,有啥急事呀?”

    娘一把抓住了二愣,就像生怕他再跑了似的,喜出望外地说:

    “我那个儿子哟!你可回来了!”

    二愣依然憨笑:

    “看俺娘傻不!总不回来上哪吃饭去?”

    二愣娘一见到二愣手中的鱼,更乐了:

    “哎哟!那么个玩意儿,换了这么多鱼呀?”

    二愣说:

    “不是换的。”

    娘笑道:

    “又来哄弄娘!”

    二愣从衣袋里掏出手镯:

    “娘,你看!”

    她一见手镯,唰地变了脸:

    “鱼是哪来的?偷的?……”

    二愣娘还想再斥责儿子,可是又把话打住了。为什么?这有两个原因:一是,她这当娘的,是了解从小在自己手下长大的儿子的,二愣多咱偷过人家一丁点东西?方才那个“偷”字,她是在一急之下说出来的!二是,她说着说着,突然发觉二愣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两片厚墩墩的嘴唇也发了青,身上还花里胡哨的净泥点点,心里蓦地明白了个七八成,知道自己刚才那种说法可能是屈枉孩子了!

    再说二愣这个人,向来说话不会拐弯儿。尽管方才进门的时候,还在边走边想:“下塘捞鱼的事,不告诉志勇,也不告诉娘!”可是,现在娘一说他“偷”,他急了!一急,不光脸又涨得火红,连那还没编顺溜的词儿,一时也说不上来了!因此,娘还没再问啥,他先露了馅子:

    “捞的嘛!”

    这一阵,梁志勇虽一言没插,可是他的感情,也在随着他母子的对话而变化着。到这时,二愣话没落地,他激动得再也耐不住了,一头扑过来,啥也没说,只是扎煞开胳膊,紧紧地抱住了二愣。

    这时节,志勇就像要用自己胸怀里那颗滚热滚热的心,把二愣这一身的寒气驱散似的,他抱着,抱着,久久地不肯松开。就在这时,心里一热,鼻子一酸,两颗激动的泪珠蹦出眼眶,在他那微微颤动的面颊上,慢慢地向下滚动着。

    这时二愣的身子像块冰凌一样凉。可是,紧紧抱着二愣的梁志勇,却感到有一股强大的暖流,正在串遍他的全身!

    是的!在黄二愣这淳朴的外表里面,隐藏着多么深刻的思想,潜伏着多么炽热的阶级情谊啊!

    过了老大晌,志勇才勉强地说出半句话:

    “二愣同志,你叫我……”

    二愣嘿嘿地笑,啥也不说,一只脚轻轻地在地上磨蹭着。

    二愣娘凑上来,宽慰志勇说:

    “孩子,看你傻不!你成天价风来雨去,拼命流血,为的是啥?还不是为了俺这老百姓?二愣为你养伤,下塘捞鱼,挨了一下子冻,这算了啥?志勇啊,你甭把这点事搁在心上,只要你早点把伤养好,回到队伍里,狠狠地打鬼子,这就是人们的造化……”

    志勇望着把心都掏给他的这娘儿俩,本想说:“我一定狠狠地打鬼子,来报答阶级弟兄。”可是,也不知为什么,这句来到嘴边上的话,攻了好几攻,却没说出来。

    就在这一刹那间,志勇觉着更深刻地理解了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友谊,是千差万别的;从这不同性质不同程度的感情、友谊之中,又产生出形形色色的憎与爱;那么,什么样的感情才是最真挚的感情?什么样的友谊才是最深厚的友谊?什么样的爱才是最可贵的爱呢?只有阶级感情,才是最真挚的感情;只有革命友谊,才是最深厚的友谊;只有同志之间的爱,才是最可贵的爱呀!

    正当志勇的心里充满了激动的感情,这激动的感情又正在激励着他为人民去立战功的时刻,忽听二愣娘喜气洋洋地向她的儿子说:

    “二愣啊,你梁大叔来了!”

    “在哪里?”

    “在洞中。”

    二愣一听,啥也顾不得了,一头冲出屋子向地洞跑去。

    这一阵,洞中还在继续谈论着。

    “老梁,你跟我们讲讲当前形势吧!”这是赵生水的声音,“这长时间和组织接不上头,活活闷死了!”

    “这次会上,没有形势报告。”梁永生说,“不过,在会议空间,看了几份文件,还跟老方同志谈了一阵,倒也了解到一些消息……”

    二愣虽然不识字,可是很爱听关于国家大事的消息。他想:“我一进去,就把梁大叔的话打断了!”于是,他就悄悄地在洞口外头听起来。这时,他听见梁队长习惯地停顿一下,又接着说下去:

    “蒋介石发表了一个什么《中国之命运》,叫嚣反对共产主义……”

    有人骂道:“民族败类!”

    梁永生接着说:

    “国民党山东游击第二纵队司令投敌了!……”

    赵生水插嘴问道:

    “厉文礼那个小子?”

    “对!就是他!”

    那个战士又问:

    “关于我们方面的,有些啥消息?”

    “三个月来,晋冀鲁豫我军,作战千次,毙俘敌伪六千。晋察冀我军,克敌据点二十九个,毁其堡垒百余座。在华中,克敌据点三十余座,毙俘敌伪七千多。我苏中军民,毙俘敌伪两千多,使敌人的‘清乡’以失败告终!”

    “还有啥?”

    “目下,敌人又在组织兵力,准备对我山东解放区进行更大规模的围攻。”梁永生说,“国民党军李仙洲部,正与日寇勾勾搭搭,又要搞什么阴谋!……”

    梁永生的话停下了。

    有人骂了一句国民党,又问:

    “县委在这次会上布置具体任务没有?”

    “有。”

    “啥?”

    “近来,我们的主力部队又扩大了,还打了许多胜仗,解放了一些地区,并帮助那里的人民群众,建立起了地方武装。因此,县委要我们把从敌人手里夺来的枪支、弹药,马上上交一部分,以支援新建的地方武装和兄弟地区。”

    “还有啥?”

    “再就是要我们进一步扩大大刀队,发展民兵,武装群众……”

    方才,梁永生他们一把话题转到具体工作上,二愣就想进去,不再听了。可是,当他听到要发展大刀队时,又改变了主意,继续听起来。你想啊,早就想当八路的黄二愣,该是多么关心这件事呀!

    “呀!”就听见老赵惊讶地说,“又要上交枪支,又要扩大大刀队,发展民兵,武装群众,这不矛盾吗?”

    “对呀!这是个矛盾。”永生说,“我们的任务,就是去解决这个矛盾。”

    “咋解决?”

    梁永生没有回答赵生水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

    “老赵,要解决这个矛盾,得先解决个什么问题?”

    老赵说:

    “先解决枪的问题呗!”

    “对呀!”永生说,“我再问你,咱有兵工厂吗?”

    “哪有哇?问题就在这里!”老赵说,“要是咱有兵工厂,自己会造枪,哪还有这个矛盾!就算暂时有了这样的矛盾,要解决也不难呀!……”

    永生道:

    “没有兵工厂,这个矛盾就不能解决吗?”

    老赵想了一下,说:

    “嗯。能解决!”

    梁永生问:

    “咋解决?”

    赵生水说:

    “夺嘛!”

    永生又问:

    “上哪里去夺?”

    老赵笑道:

    “上敌人那里去夺呗!”

    永生也笑了。他指指老赵腰里的匣枪,又说:

    “你带的这支枪,是咱自己造的吗?”

    老赵摇摇头:

    “不是!”

    梁永生又说:

    “不也是从敌人手里夺来的吗?”

    老赵点点头:

    “是呀!”

    梁永生说:

    “老赵啊,有你刚才说的那一个字,矛盾就解决了……”

    他俩的对话进行到这里,老赵以欢快的口吻接上永生的话尾说:

    “我记住那个字了————夺!”

    “对!瞅个节骨眼儿,我也夺一支!”这是二愣心里话。不过,他并没吱声,又屏住呼吸继续听下去了。

    下面,是梁永生那幽默的话音:

    “老赵啊,你说得满对呀————夺!也就是说,我们虽然没有兵工厂,可是,有敌人这么一支‘积极’的‘运输大队’,还有石黑这么个‘能干’的‘运输队长’,枪支弹药的供应问题,是不用发愁的哟!”

    老赵欣喜地笑了。稍一沉,他和着梁永生的音韵,也风趣地说:

    “老梁,人家石黑,不能算是‘运输队长’啊!”

    永生笑问:“喔!那你说他该算个啥?”

    老赵答道:“叫我看,人家得算个‘后勤部长’!”

    那位战士道:“对!白眼狼才是‘运输队长’呢!”

    永生赞道:“好!你们说的更贴切!”略一停,他又改口换韵地说:“不过,咱们可别‘埋没’了人家石黑的‘功绩’呀!”

    有人道:“他有个蛋‘功绩’?”

    永生道:“唷!你忘啦?在白眼狼这个‘运输队长’忙不过来的时候,人家石黑这个‘后勤部长’,不是曾多次‘不辞辛苦’,代行‘运输队长’的职务,亲自带领着那支‘运输大队’给我们送过武器吗?这能不算人家石黑的‘功绩’?”

    他说罢,笑了。

    大家也都笑了。

    人们正笑着,忽听洞口上又传来笑声。

    原来是,在洞口上的那个黄二愣,这时也禁不住地跟着笑起来了。

    正在这时,后屋门口处,响起了二愣娘召唤人们去吃晚饭的暗号……

    饭后。

    梁永生在灯火上对着一锅子烟,吸了一口而后说:

    “老赵啊,抓紧这个空儿,咱们开个支委会吧?”

    他见赵生水好似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就又接言道:

    “老赵啊,你还不知道————县委帮助咱们大刀队又重新建起了党的支部领导班子。支委会由五人组成。这个新的支委会乍一建立时,五个成员中包括高荣馨同志。后来,知道老高同志牺牲了,又经过我们提名,县委批准,补上了沈万泉同志。这样,现在说话,我们大刀队党支部的五个成员是:沈万泉,王锁柱,梁志勇,还有你和我……”

    “我?”

    “对!”永生继续解释说,“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没和你取上联系,也无法通知你。直到今天,你还是头一次参加支委会……”

    我这么长时间没和党取上联系了,党的组织在建立支部领导班子时,还把我安排成支部委员,这是党对我赵生水多么大的信任啊!赵生水心里这么想着,激动得两只眼里汪满了兴奋的泪花。

    不过,老赵这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激动归激动,兴奋归兴奋,可他一向是不习惯而且也不喜欢表示什么的。因此,现在除了那眼角上的泪花算是一种感情的流露而外,他再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说:

    “人不全呀!”

    “人是不全。”梁永生指点着说,“这不,有你,有我,有志勇————五个人的支委会,已经有咱们三个了,超过半数了,可以决定问题了。”他改换成商量的口吻又道,“我看,咱就开吧?你们看哪?”

    “好!开吧!”赵生水说,“在目前这样的环境中,要都等齐了,难呀!”

    梁志勇接言道:“在支书去县委开会期间,我们开过两次支委会,也都是只有三个人。”

    梁永生听说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开过两次党的支委会,满意地“噢”了一声,然后又说:

    “志勇啊,上两次支委会,我和老赵都没参加。也就是说,在今天参加这次支委会的成员当中,只有你一个人参加过上两次支委会。为了保持支委会工作的连续性,这次支委会的议程你先拿个意见吧!……”

    永生说着说着,见那位战士要溜号儿,就喊住他说:

    “你也列席这次会议吧!人多主意多嘛,咱就把这次支委会开成个支委扩大会————老赵,志勇,你们看,怎么样?”

    他俩都表示同意。

    在他们说话的当儿,二愣娘正在用棉被挡窗户,为的是不让屋里的灯光射出去。

    志勇建议说:“既是扩大会,是不是让二愣也参加?”

    永生想:“按这次支委会的内容看,二愣虽不是党员,作为群众代表列席这次会议也倒好。”于是,他问二愣娘:“哎,老嫂子,二愣哪?”

    二愣娘说:“他到院门外头去放哨了。”她望了望永生又说:“你们要是想让他参加会,我就去替他————”

    二愣娘这么关心儿子的政治生活,梁永生从内心里感到高兴,就说:

    “几天没见面儿,老嫂子又进步了!”

    “净拿老嫂子开心,我又进啥步啦?”

    “支持儿子开会,就是进步的表现……”

    “唉!快别说啦!”二愣娘说,“这人家二愣还成天价批评俺哩————说俺脑筋旧,思想不跟趟……”她喜声笑韵地说着,出屋去了。

    赵生水拔出叼在嘴里的烟袋,将烟锅在鞋底上磕几磕,倒过头来甩几甩,又把烟嘴儿抹几抹,放在嘴里吹几吹,然后开言道:

    “老梁,我想在这次会上,汇报汇报我们前一段的活动情况……”

    “好。将这个问题,列入这次会议的议程————”永生说,“老赵,你还有什么想法,全说出来!”接着,他又转向志勇和那位战士,“哎,还有你们呐,不论出席会议或列席会议,都有发言权呀!……”

    夜静了。

    天上的星星出全了。

    大刀队的又一次支委扩大会议,在黄二愣家这炕头上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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