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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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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门口,伤病员还陆续送来。三姐跟几个人把附近所有民家的门板都动员借来,还是不够用。大多数人只好铺稻草睡地下了。虾球在门口听见有一个给用担架抬来的病人不住地乱嚷道:“我不住院!我不住医院!把我抬回去吧!我死也要死在队部!”那送他的人劝他道:“你嚷甚么呢?打仗的日子多着呢。”那病人嚷道:“我不进医院!”护送的人劝道:“这是我们兄弟部队的医院,不是我们自己的医院,你这样大叫大嚷,人家听见多难为情?”原来那病人在发高热,放他下来的时候,连他的姓名他自己也记不得了。

    虾球走到那病人的面前,看见三姐在旁边,他就问三姐道:“我的脚不要紧了,要我做甚么事情吗?”三姐望了他一眼,就叮嘱他道:“你进去告诉谢同志,请她把她的铺板腾出来,让给吴队长。”虾球道:“哪个谢同志?”三姐道:“她在孙医务员的房间,那个女同志,矮矮的!”虾球道:“哦,我晓得!”他走到刚才他无意中走过的那间放置药品药箱的房间,只见孙医务员一个人在那里整理空药瓶。虾球问道:“谢同志呢?”孙医务员道:“你找她干甚么?”虾球道:“三姐叫我通知她把床板腾出让给病人。”孙医务员道:“谢同志出去了,腾我的这副门板吧!”说罢他就把他的铺盖卷起来。

    虾球走出来告诉三姐,三姐就吩咐他:“来!你来帮手抬吴队长进去!”这位队长不断发梦呓,一路叫嚷:“我不进后方医院!我不进后方医院!……”这种声音是惨厉的,听了人都觉得心寒。三姐问那护送的人道:“怎么,你们这位队长发高热都还记得后方医院,到底为甚么他对后方医院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那人解释道:“我猜大概是因为有一次,我们队上最好的两个同志因病送到后方医院,一去就没救,队长气得几餐吃不下饭。不过这又能怪谁呢?我们那边山地,医护人员很少,又是生手,又没有药,要他们怎样办?”三姐听了不断摇头,不愿再听下去了。虾球跟在三姐的身边,忙着这样那样,没有一刻休息过,很快就天黑了。

    病人吃的是最好的晚饭。是椰菜、咸菜、豆角混合饭,加盐煮成一大锅,烂稀稀好像泥糊。吃饭时,三姐招呼送吴队长的人吃饭,一边谦虚说:“我们人手少,照顾不到。”那人睁大一双眼应道:“你们捱了一个多月稀饭了!这样的伙食,天天有吃也心愿了。”三姐道:“病员的多,主要原因还是在营养不足,加上生活流动,疲劳过度,工作繁忙,不病,那才稀奇呢。病是难免的,只是药物少,人手少,总不是办法。你们团上的情形还好吧!”

    那人答道:“好甚么,长途行军,甚么都说不上了。希望在这边快快开展,打开局面,慢慢在战斗中改进。”孙医务员问道:“你们那里有奎宁丸吧?”那人摇摇头道:“没有。我们的卫生员本身也在打摆子,他们没有药吃,反要别的同志看护他们呢!所以,我们只好在再次移动之前把伤病同志送到这边来了。”孙医务员还想说甚么,谢同志碰了他一下,他就不响了。这一晚,病人的呻吟声此起彼落,三姐和孙、谢、虾球各人都给弄到深夜才能睡熟。第二天绝早有一件乱子闹出来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卫生员谢同志早上巡视病号,她走过吴队长的床位,吴把她喊住,问道:“刚才医务员看过我的病了,他不声不响走开,我到底是甚么病?”谢答:“他说你是流行性感冒,退烧后调养几天就没事了!”吴道:“甚么调养几天!我今天就要回去!我是疟疾病,你要弄些药丸药粉把我的发冷治好,最好给我注射福白龙或奎宁针!”谢应道:“没有这些药针……”吴发脾气道:“没有!甚么都没有!没有就想办法呀!我们打仗也是没有子弹,但我们会想出办法来,你们想了办法没有?想了办法没有?”谢给骂得脸一阵红一阵青,站在那里不知道怎样好。

    吴还是呶着嘴,好像受了很大的冤屈似的,又发牢骚道:“喝开水能把病喝好,我又何必上这儿来!把我们最好的战士都给气坏医坏!嘿!”谢虽然平白无辜挨了骂,她仍然体谅病人心情焦躁,不怪怨他。她等吴的气稍为平伏下去后,才和蔼地对他说道:“不要心急,静静躺着对身体也很有帮助的。你们走了一个多月的路,也需要休息几天了。是不是?”吴瞪谢一眼,说道:“没有你们这样舒服!我的队伍要打仗了,我没时间害病!”谢笑道:“病是急不好的,我去看你的药弄好没有,吃下药,好好睡一觉吧!”说罢就跑回去找孙医务员,孙不在,她就自动包了三小包面粉──她发明的精神治疗剂──带出去给吴队长,说道:“这是治疟疾的药粉,三包,隔三小时服一包。现在先服一包,我替你倒开水。”她随手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吴,解开药包,吩咐吴道:“你张开嘴!”吴张开嘴,谢就把一小包面粉倒下他的喉咙去,吴跟着吞了一口开水,眨眨他的眼睛,转转他的舌头,他觉得这种药粉太稀奇,不酸不甜不苦不辣,是甚么药粉?这大概是年深月久,泄了药气了吧?他又喝第二口开水,把剩余在口腔的面粉吞进去,谢同志在旁边看见他的一点怀疑的神态,心已在卜卜地跳了。

    她正想走开,吴问道:“这是甚么药粉?是好几年没有塞上瓶盖,走了气了?”谢不知道怎样说才好,随口应道:“药粉不会走气的。”吴问道:“不走气怎么没有药味?这是药粉?”谢更慌了,口嚅嚅道:“这是奎宁粉。”吴有点生气道:“你胡说!奎宁粉是苦的,你不要骗我!”谢更急了,她说不出话来,脸色骇得发青。吴是一个凡事贯彻到底的人,他毫不放松地追问下去,他解开第二包“药粉”,用食指姆指搓一搓,再放到鼻尖上去闻一闻,丝毫没有一点药味,他质问谢道:“这是甚么药?你说!”谢慌了。“我,我,我……”说不下去,吴把床板一拍,高声嚷道:“你拿些甚么东西给我吃?快说!快说!”这一喝,把谢喝得一路哭着跑回去,全院的人不晓得发生了甚么事故。

    吴队长一吵起来,即刻引起好些走得动的病人围拢来问长问短;三姐、孙医务员,其他卫生同志跟虾球都跑过来看个究竟。三姐排开众人,走近吴队长床边问道:“出了甚么事了?不舒服吗?”吴队长还是气冲冲道:“你们看!她给些甚么东西我吃?说这是奎宁粉,见她的鬼!”三姐伸手去把那包药粉拿上来,用手指搓一搓,一再伸出舌头来舐一舐,然后又望一眼孙医务员,问道:“这到底是甚么东西?”

    孙医务员知道不能瞒住大家,只好承认道:“这是面粉!”吴队长这个粗人,听说是面粉,火起来道:“他妈的!你敢开我的玩笑?”三姐质问孙医务员道:“这是谁搅出来的?”孙咬着牙齿不肯说,吴队长一手抓住他的胸膛道:“你说不说?你说谁开我的玩笑?”有些病人也七嘴八嚷道:“揍他,他拿人命开玩笑!”孙医务员也很悲愤,他大声喊道:“你们揍我吧!我不是怀的恶意,我们不会用面粉来毒人的!我们刚转移到这边来,病员多,药品少,应付不了,希望你们原谅。”虾球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他了解他们不是怀的恶意,他恐怕孙医务员不敢招认是谁出的主意,会挨一顿毒打,他想找谢同志出来解围,一个女人,他们总不好意思动手打她吧?他即刻跑到谢同志的寝室去找她,看见她伏在床上抽噎哭泣,他喊了她一声:“谢同志!”谢抬起头来望虾球,虾球道:“谢同志,你不出去劝解,孙同志要挨打了!”谢这时才知道事情发展到不能不挺身而出了,她就起床来,一口气奔出去,虾球追出来,只看见她走到人丛中,对众说道:

    “同志们!请大家别冒火!吴队长,也请你别冒火,我们彼此不是敌人,我们是同志,我是热爱着大家的!”

    说到这里,大家望见这泪人,不知道出了甚么事。

    “我凭良心说,我是热爱大家的,我希望大家的病统统都病在我的身上,我代替大家受苦,不管精神和肉体的痛苦,可是我做不到。但要把大家医好呢,我们又没有药!没有药,不是我们不想办法,是我们的处境太困难了。就是有了钱,一时也不容易买得到。我在香港医院当过看护,我知道有些病人,药品的医疗和精神的安慰都是同样重要的,我不忍叫大家失望,弄点面粉来骗大家,是我出的主意,我很蠢,我不知道这一来不单不能叫大家精神得到些少安慰,反而激怒大家,这是我的错,我一个人的错,跟孙同志毫无关系!请大家原谅我……”说到这里,大家都低下头来。吴队长这个老粗尤其难过,他的脸上表情很难看,不是哭又不是笑,有点像忍受着子弹射伤的痛苦似的。这个汉子难过了一阵,忽然鼻子一阵酸溜溜,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激之情充溢了他的心胸,他的眼睛湿了。三姐把谢扶去,群众无言散开,吴队长惭愧地把脸面埋在枕上。

    吃早饭的时候,虾球帮忙收拾东西,吴队长把他拉住,递了一张纸片给他,说道:“费心你替我交给她,那个女卫生员。”虾球问道:“是给面粉你吃的那个?”吴队长道:“是的。”虾球把纸片带去谢同志,他一路上辨认纸片上那几行粗大的字:“我是革命军人,鲁莽大意,冤枉好人,我要检讨自己,我很惭愧。请你原谅!”下面署名“吴永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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