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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中国文化中之五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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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伦二字,始见于孟子,曰:“圣人,人伦之至也。”荀子亦曰:“圣也者,尽伦者也。”伦有理字义。人之相处,其间必有一些分别次序等第,谓之伦理。故人伦即指人相处之道与义。尽伦者,即尽其分别次序等第间之道与义,故人伦即人事,即人与人相处之道。

    人之处群,必有其配偶搭档,以相与共成其道义。伦字又有匹配义,有相伍为耦义。五伦亦始见于孟子,曰:“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中庸亦言:“天下之达道五,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交。”两书所举相似,而以孟子为尤允。一则,人生必先有父子,有前后辈相续,始有人道可言。禽兽各自独立,父子不为伍,则群道终不立。故就人文进化顺序言,必先有父子,乃始有君臣,而中庸以君臣一伦占父子之前,此显不如孟子之允。二则,人有独生,无兄弟姐妹,则昆弟一伦不遍赅,孟子举长幼,兄弟亦已在内,此亦较中庸为允。

    亦有以夫妇一伦为人道之最先者,易序卦传:“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措。”中庸亦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此等皆后起儒家说,著重于阴阳观,故特举夫妇一伦为首,又曰“有上下而后礼义有所措”,立言更为失当。儒道乃以礼义定上下,非为有上下始有礼义。

    其次当辨者,乃在人群相处之道之内而有此五伦,非于人群相处之道之外而别有此五伦。简言之,五伦在人道中,但亦不能谓五伦即已尽了人道。人之处群有其道,其在群中必有最相亲接,最相合作之人,相互成双成对,各为耦伍以处群。而如何处此耦伍尽其道,其关系为更大。故五伦各有对方,应各尽各职以合成一道。孔子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即谓君有君道,臣有臣道,君臣之间,贵乎各尽其道。而孟子则合言之曰:“君臣有义。”父子之间,亦贵双方各尽其道,而孟子则合言之曰:“父子有亲。”凡孟子所举有亲有义有别有序有信,此五者,皆是人类大群相处中所应有,唯特别在此五伦中,比较最易显出。如朋友有信,非谓处其他四伦可以无信。亦非谓处朋友一伦只要有信,而可以不亲不义无别无序。可见所谓五伦,乃就人类大群相处中,抽出此五项要端来设为五伦。又就每一伦指出一共同相处之主要标准,以教人对于对方之各能善尽其道。而在此目标下,每一伦之双方,又分别各有其应尽之道。如父子一伦,贵在能有亲,而父母一方曰慈,子女一方曰孝,在此双方之尽慈尽孝中而相互合成此一亲。其他四伦皆然。

    人之处群,必先无逃乎此五伦之外。人对此五伦,各有其应尽之道。推而远之,扩而大之,此处五伦之道,亦即是处大群之道。而此诸分别,实亦非分别,应知其背后有一大根本,实和合为一道。宋儒称此曰“理一分殊”。人之处群,贵各就自己分上,各就五伦所处,而会通到达于此理,又贵能会通和合于此五伦以外之其他一切人事而共成为一理。中国文化重实践,贵能从各自之切己实践中,透悟出人生大道之会通合一处。不在多言,而言之亦转有不尽。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讲五伦亦当知其一贯处,更当知五伦之道与一切人道之一贯处。

    先言父子一伦。孔子曰:“父父子子。”可见父有父道,子有子道,双方对立平等,相互成为一伦。大学曰:“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孝与慈乃父子相互间所合成的一番相亲之情。此一种相亲之情,中国儒家奉以为人类相处最主要之基本大道。人若不相亲,何能相处。以不相亲者相处,徒增苦痛,终不能久。父子之间,正好能培养此一种相亲之情,乃可从家庭推广到国与天下,使天下人各能相处相亲,此为人类理想最终极的一最高希望。人在家庭中,父母子女各能相亲相处,此为人生理想最初最基本最起码的要求。

    叶公问孔子,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父子有相亲之情,父攘羊而子隐之,即便是直道。若子证父罪,反远于道。道有曲直,曲处亦有道,非尽在直处。人之相处,固专是人与人,或个人与大群,而其间尚有种种差异,当分别各尽其道。中国人特设五伦之道之意义即在此。

    孟子曰:“责善,朋友之道,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又曰:“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推此义,父子之间不论善恶,善亦吾父,恶亦吾父。人情亦即是天理。瞽瞍之恶,终为舜父。舜为天子,瞽瞍则为天子之父,不闻为舜臣。尧子丹朱,舜子商均,皆不肖。尧舜不传以天子之位,但不闻不认其为子。故父子乃天伦,定于天,非人所能变。

    或问孟子: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如之何。孟子曰:“执之而已。”然则舜如之何?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屣。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欣然乐而忘天下。”皋陶为臣,君臣之伦,臣止于敬。舜命皋陶为士执法,皋陶唯有敬守其职,有犯杀人则执之,不问其他。舜则处父子之伦,瞽瞍虽犯杀人之罪,舜不忍见父之死而不救。然在君臣一伦中,舜又不当禁皋陶之执法。乃唯有自违法,自犯罪,窃父而逃。见父攘羊而隐不为证,其罪小。因父杀人而窃之以逃,其罪大。抑且舜为天子,弃天下于不顾,其罪更大。然而天下后世,皆曰舜之孝,更尊之曰至孝。杀人者死乃王法,父子天伦,而王法可以不顾。然则父犯杀人之罪,为子者皆可越狱行窃,负父而逃否?是又不然。舜为天子,若瞽瞍果置于法,是不啻由舜置之法,而又不能为父而毁天下之法,则唯有弃位而逃。若在凡人,父死于法,则哭泣收葬,哀祭尽礼,如是则已。此是天理王法人情,三者兼顾,而人情实又为天理王法之本。违情之法不可立,反情之理不当守,培养人情,则由父子一伦始。

    中国后人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其实此语乃从上引孟子语中来。父母尽可有不是,但就为子女者之心情言,父母始终是父母,不能因其行为有不是而不认其为父母。但亦不闻人言天下无不是的子女。则父子一伦,其间自有尊卑分别。又中国传统,教孝重于教慈。此孔孟以前已然。大率言之,慈可以有一限度,即此便算是慈。但孝则没有一限度,不能说即此便算孝。又且不慈可恕,而不孝则不可恕。老子曰“六亲不和有孝子”,正要在家庭种种不合理逆境中完成此一分孝。后世只闻称崇舜,却不闻责怪瞽瞍。只说闵子骞孝行,却不说其父母不是。此中亦有道理。兹试姑加推究。

    其一,慈属自然先起,孝则人文后续。父母护育婴孩,至少要经三年之劳。此下童年,仍需父母抚养,此即是父母之慈。若赤婴初生,即弃之田野。孩提之岁,即逐之门外,此始是父母之不慈,而人道亦将绝。故即就三年之免于怀抱言,此已是父母之慈。慈属天生,亦须经人文陶冶。而中国人则特别提倡孝道,遂成为中国文化一特征。

    其二,父母养育子女,待其成年,仔肩已尽。其自身则转入晚境,精力局衰,不应续盼其对子女有更多之努力。但子女成年后,则如雏燕离巢,羽翼丰满,高飞远走,天地方宽。若不以孝道相敦劝,恐兴风木之叹,徒增蓼莪之痛。故慈是人生自然现象,孝则必待人文教育培植。

    其三,人自幼年迄于成立,此一段时期,乃属人生之预备时期。最当就此时期教以孝道。有子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仁为人生大道,人在幼期年,在家虽孝,在其能力上,尚未能独立为人。但在其心情上,则薰沐于人生大道中,实已与为圣为贤,同一本色,同一践履。中国人提倡孝道,乃使人在其幼年期无力为人时,而早已在人生大道上迈步向前。他年成立,即可与其幼年时同一道路前进。此为中国人教孝一甚深渊旨。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何况人在少年时本有此天性,易成此习惯。只因幼年未经训练,此后踏入功利复杂之社会,反使失其最良善最宝贵之天性。是父母不教子女以孝,正是父母之大不慈。古人曰:“爱子,教之以义方。”孝正是义方之大者。

    其四,孔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孔门以博文约礼为教,然博文之教,非尽人所能享得此机会。在为子弟时,无机缘从师受学者实众。而且博文仍必归于约礼,如孝弟,如谨信,如爱如亲,此皆约礼之在者。而为子弟者皆可受此教训。故约礼是小学,博文是大学,而约礼又是大学之最终归宿。其人虽未有进受大学之机会,但其为子弟时,于为人大训,已彻始彻终受过,此为孔门最高教育宗旨与理想所在,而教孝则其最先最高之第一项。

    故中国人提倡孝道,乃是根据人类心性而设施的一项特殊教育,其主要目标,注重在为人子女者之心性,并不是专对父母而有孝。故曰:“孝,德之本,教之所由生。”人类教育由此开始,人类德性由此建立。故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人类如何善处其前一代与后一代,如何使人类能超越其年代间隔,而绳绳继继,在其心情上能脱去小我躯体之自私束缚,而投入大群人生中,不为功利计较,而一归于性情要求。父子一伦,教慈教孝,是此种教育之最先开始与最后归宿。并不在养成人类对家庭之自私,而实为养成人类群体大公无我之美德。

    孝之反面为不孝。若使人幼年在家做一孝子,将来处身社会,亦易成一善人一仁人。若使其人幼年在家即是一不孝子。将来处身社会,亦难成一善人仁人。中国人最认为唯有不孝不善不仁之人,其贻害社会特大。故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务使人自幼即不为不孝,以根绝其将来不善不仁之滋蔓,故教孝为人道莫大之先务。

    其次说到君臣。父子在家庭,君臣在政府,各为一伦,亦当双方对等,各尽自己一方之义务。故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有对臣之义,臣有对君之义。大学曰:“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君凭高位,臣居下位,君臣职位有尊卑。故为君者,必知善待其臣。不论其臣为状若何,而为君者则必先以仁心待之。

    抑且君权位高,职责重。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然则为臣下者之不正,乃为之君上者不帅以正之罪。人能反躬自责,此亦仁心之一端。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是则为下多盗,其罪亦在上。季康子又问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尚之风必偃。”不责风吹,却责草偃,事岂得理。

    孔子之论臣则曰:“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又曰:“勿欺也,而犯之。”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孟子言之尤显豁。又曰:“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道二,仁与不仁而已。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又曰:“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其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路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又齐宣王问卿,孟子对曰:“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此贵戚之卿也。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此异姓之卿。”齐宣王又问,汤放桀,武王伐纣,臣弑其君可乎?曰:“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孔孟论君臣一伦大义。率俱如是。然中国自秦汉以下,君臣体位有一大变。秦前为封建,秦后为郡县,一君巍巍在上,全国受其统治。万民僝僝在下,无不受统于一君。君尊臣卑之势,远甚于孔孟时代,遂使后人论君臣一伦,每严于臣而恕于君。乃特提一忠字。与孝并言。忠臣孝子,乃若并悬为中国人做人两大标格。此已与孔孟言父子君臣两伦异。

    抑且孝专对父母双亲言,从不移作别用。忠字则为对人之通德,不专为君而有忠。论语云:“为人谋而不忠乎?”楚辞:“交不忠兮。”是凡人相交皆当忠。又当忠于职责。故吏以爱民为忠。临患不忘国,公家之利,知无不为皆为忠。又君亦当忠,故曰:“上思利民,忠也。”则人人当孝,亦人人当忠,中国人每以忠孝并言,又以仁孝忠义并言。教孝所以育仁,教忠所以全义。离了仁义,亦无忠孝可言。不仁不义,其孝是私孝,其忠是愚忠,皆是小忠小孝。小孝妨仁,小忠妨义,皆要不得。故此君臣父子二伦,皆当从仁义大本源上来践行忠孝,不当在忠孝小范围里来阻塞仁义。

    晏婴不死齐庄公,曰:“君为社稷死则死之。”然亦伏尸哭之成礼而去。义只如此,不死不便是不忠。庞籍为相,以公忠便国家为事。只忠于一姓一家者,非公忠。蒙古入主,及其亡,中国人亦有为之殉者,后世并不以忠许之。清之亡,亦有以遗民自处者,更为人所不齿。此皆所谓妾妇之道,不得以忠论。孟子又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凡言殉节殉忠,皆当知殉人殉道之辨。殉道可尊,殉人可卑。以强力迫人作殉者,更可恶。

    从另一方面言,中国士大夫,都带有一种反政府的传统气息。举其著者,西汉末,大家起来拥护王莽受禅。东汉有党锢之狱,魏晋以下,迄于隋唐,门第高过了王室。北宋诸儒鉴于唐末藩镇及五代十国之纷乱,最提倡尊君,但范仲淹、王安石皆得君信任,主持变法,而遭受举朝之反对。其间是非且不论,要之,反范反王,未必皆小人,而为臣者不闻专以唯阿为忠。北宋程伊川,南宋朱晦庵,皆遭伪学之禁。明代东林,亦标榜清议反朝政。其明揭贬君非君之论者,前有朱晦庵,后有黄梨洲。孔子曰:“不仕无义。”但后世极尊高蹈不仕一流。至于犯颜直谏,守正不阿之臣,散见史册,更难历数。此等皆能在君臣一伦中,发挥制衡作用。故中国自秦以后,虽为一中央政府大一统的国家,历时两千年,而君权始终有一节限,不得成为专制。其误国召乱者,每为昏庸之君,而暴君较少见。儒家君臣以义之主张,至少已呈显了其极大之绩效。

    次言夫妇一伦。戴记孔子告鲁哀公,“夫妇别,父子亲,君臣义”。孟子亦言“夫妇有别”。夫妇生则同室,死则同穴。人生中最相亲者无过于夫妇。此所谓别,乃指夫妇与夫妇间必有别,亦泛指男女有别。严其别所以全其亲。古礼叔嫂授受不亲。嫂是兄妻,叔纵未娶,亦当有别。中国人最重性情,其文化体系,亦一本性情而建立。夫妇之有爱,尤为人类性情之最真挚者,然必为之立礼别,亦如筑堤设防,使水流畅顺,而勿致于泛滥。若只言自由恋爱,则亦可自由仳离。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婚配,未必全是怨偶。仅凭男女双方自由恋爱,亦未必全成嘉偶。白首偕老,亦何如中途分张。中国夫妇一伦,骤视若过重礼别,其实际意义,乃为夫妇双方感情求保障。

    抑且五伦在其相互间,必求和通会合,不贵独立乖张。夫妇父子两伦,尤为密切,首当情礼兼顾。春秋时,鲁敬姜哭其夫穆伯,仅昼哭。哭其子文伯,则昼夜哭。孔子以为知礼。后人说之曰:“哭夫以礼,哭子以情。”夫妇易偏于情,故贵节之以礼。父子易偏于礼,故贵亲之以情。其间若有偏轻偏重,乃亦各有斟酌。戴礼郊特牲有曰:“男女有别,然后父子亲。父子亲,然后义生。无别无义,禽兽之道。”此数语阐释父子夫妇两伦相关,极为深切明白。不严男女之别,则夫妇一伦终不安。夫妇不安,则父子不亲。人道至于无相亲之意,则义于何立。理智之计较,功利之衡量,法制规律之束缚,皆不能导人于义。中国古人言:“发乎情,止乎礼义。”当知一切礼义皆必发乎情,而情之发则必止于礼义。夫妇一伦,主要正在此。中庸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亦与郊特牲数语相发。

    中国古代,有出妻之俗,其起源当甚古。孔门亦有出妻,礼疏有七出之文,亦不知所始。七出者,一不顺父母,二无子,三淫,四妒,五恶疾,六多言,七窃盗。论其大义,主要乃为顾全家庭,然亦多有不合情理者。如公仪休见其家织好布而出妻,汉王阳为其妇取东家树上枣而去妇,此皆过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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