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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道与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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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人言道,又言理,俗又道理连言。道属和合,理属分别。和合中必应有分别,分别中亦应有和合。此乃中国人文大道一重要观念。实则人文之文,亦即文理之理。

    子贡言:“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文章乃指凡属人事、政治、社会、家庭、个人一切措施之明白可见者,此属人生之阳面。性与天道,则属人生之阴面,为人生百行之大本大源所在,而晦藏难知。故孔子避不详论。而孔子之言文章,则莫不本源于此,而融为一体。此正孔子思想之伟大深厚处。

    孔子既殁,墨翟继起,主兼爱,尚天志,即言天道。庄周又继起,其言天道则更广大,更深微,较墨翟为远胜。儒家有孟荀,分主性善性恶,则竞言性。易传与中庸继起,采道家言,融归儒学,而后性与天道乃为后儒所必言。

    一阴一阳之谓道,已兼性与天道而一言之。然就思想惯例,又必问一阴一阳以前,宇宙为况如何?此则无可名状,无可言说。易传乃言阴阳之前为太极。太极何所指,则出名状言说之外,故曰“太极本无极”。此乃限于人类之语言文字以为说。

    宋儒周濂溪太极图说,乃言“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则生阴,一动一静,互为其根”。此亦限于人类之语言文字而为言。凡属人类语言文字知识思想,必由正反双方之比较而言。宇宙整体乃一气,有动有静,有阴有阳。本无有纯动之阳,亦无纯静之阴。阴阳动静,混合成气,融为一体。如白昼是阳,但非无阴。黑夜是阴,但非无阳。只是分数不同,故不得谓有纯动而无静,亦不得谓有纯静而无动。动静实亦一体。犹如死生存亡,乃一体之变,由此至彼,实无分别。故太极即阴阳,阴阳即太极。

    朱子之理气论,承濂溪来。故曰:“理即太极,太极即理。”一气中兼有阴阳,即其分理。然不得谓气外别有理。人类思想惯例,必追问气从何来,朱子则谓气从理来。其实亦可谓理从气来,朱子乃本儒家言。理非一物,乃是一空一无。老子言无生有,此亦人类思想惯例,相反相成。濂溪通书依中庸改言诚,而朱子又改言理,则更较妥适。此皆限于人类之语言文字,而不得不然。

    近代科学家又言大气层之上为真空。其果为一真空乎?此恐仍是人类语言文字之所限,而姑以名之而已。若以中国传统语说之,则大气层应属阳面,太空层应属阴面,仍是一阴一阳融为一体。而在此一体之内,有此阴阳之并存而已。大气层与太空,有其分别,即朱子所谓之理。

    依近代天文学言,宇宙究为有际限,抑无际限?若谓有际限,则此际限之外,又何境况?若谓无际限,则依人类思想惯例,无际限终该有际限。此皆从人类语言文字中生出问题,而终难解答。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知中必涵有不知,而不知之中亦必涵有知。此亦一阴一阳之融为一体。而凡成一体,则又必涵有阴阳之两面。偏举一面言,则必失之。中国传统思想之伟大深厚处,则在其必兼天人内外死生彼我而一言之。此皆所谓一阴一阳。

    宋史于周濂溪以下创立道学传,以别出于儒林传。后人或非之。其实周张二程以下之为学,确与汉唐以来儒林有不同,别立道学之名,亦未为非。南宋朱子起,融会周张二程,而集其大成,乃有濂洛关闽之称。而朱子之学,主要在发明一理字。陆王与朱子启争议,亦在此理字上。后人乃称程朱为理学,陆王为心学。近代乃有改称宋明道学为理学,似更恰切。孔孟主言道,宋明儒主言理,可谓中国儒家思想转变一分界线。

    孔孟言道,主言仁。孟子曰:“仁,人心也。”故朱子以仁为心之德。孟子又言:“仁者,爱人。”但慈孝分数有不同。故朱子又以仁为爱之理。此理字,即指其分数不同言。故朱子言理,必兼内外心与事合言之。若心不接事,则理亦不见。心与事皆属气,理则在气之中,非外于气而别有理。则一阴一阳之谓道,当亦可谓一阴一阳之谓理。仍无大分别,只一体动静之相异。

    人心有爱必有恶,爱恶若在正反两面,实亦通为一体。若问爱恶孰先,依儒家意,应先有爱,乃有恶。若谓先有恶,乃有爱,则其义大不同。喜怒哀乐亦然。当先有喜乐,乃有哀怒。孟子性善论之胜于荀子性恶论,亦在此。喜怒哀乐爱恶亦分属阴阳,阳在外,较易见。阴在内,不易知。如生易见,死不易知。故生属阳,死属阴。先有生,后有死,则应称一阳一阴之谓道。何以转称一阴一阳?依近代人观念,自然在前,人文在后。人文当属阳,自然当属阴。道家重自然,则先阴后阳,乃兼采道家意。濂溪则言互为其根,又言无极而太极,则义更深远矣。如本末源流,末亦可为本,流亦可成源,雨降果落可知。

    孔子主言人道,故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墨翟则重言天道,故曰兼爱天志。但天之生人,固属平等。而人之相处,则不能无差别。视人之父若其父,实属难能。墨翟所讲可谓有道而无理。老子则曰:“道,生天生地,神鬼神帝。”道乃高出于天地鬼帝之上。天地何由生,必有其道。苟天地可不以道生,则人类亦可从无道生,又何有此道字。生天生地,究属何道,实难言。难不知其道,而必有其道。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知有此道,而不知其为何道,此即为知矣。气即兼涵有道与理,而朱子言气与理,道乃更易见。

    老子又言道法自然,即谓道乃自己如此。则生天生地,岂不即天地之自生。神鬼神帝,岂不即鬼帝之自神。否则天地鬼帝不自然,亦非道矣。如是则道岂不亦无生无神之可言。故道家言道,乃不得不兼言其为无。但既无,又何言。此皆为人类语言文字所限,而道家言道之真意,乃有难以言宣者。故贵心知其意,能超乎语言文字以为知。朱子言气与理,则具体浅近言之。近人乃谓中国人言道理,不如西方哲学家所言之高深。但西方哲学仅成一种专家言,中国人言道理,则通俗化,几于家喻户晓,人人易言易知。则浅深之高下得失,亦有难以一言而判者。

    中国人贵能言之深入而浅出。孔子论语乃为其最高之准则。颜子曰:“夫子博我以文,约我以礼。”礼与文,皆即孔子所言之文章。颜子又曰:“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矣。”此所立卓尔者,乃有性与天道不可得闻之妙义寓其中。宋明道学之异于儒林,主要在行,非言教所能竭。孔子以身教,思想行为融而为一。庄老道家近西方哲学,多涉言教,乃分思想行为而为二。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孔子曰“再思可矣”。可知孔子之重行。孔门七十弟子,颜子独称为善学。濂溪言学颜子之所学,不专在言语思想上,其义深长。

    中庸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即道,谓其真实不虚,已较庄老言无为有进。但亦未深及其内容。人道亦诚实不虚。孔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巧言令色,不忠不信,虚伪不实,故非仁。诚亦可称为一存在,但必兼具时间性。能持续,非刹那即归消灭。易系辞曰:“继之者善。”能继始为善。于中庸诚字外另增一继字,道之涵义又益进。

    今以宇宙万物言,各有存在,各有继续。苍蝇不知是否先于人类,但其生命至今尚存,则亦是一诚一继,亦必有其道其善可知。但其道其善,绝与人类不同,其相异处即是理。万物莫不有道有善,庄周乃有齐物论。道善各别即是理。道家重在求其齐,儒家重在求其别。万物之别在其性。孔子言:“性相近,习相远。”孟子始倡为性善论。易系则曰:“继之者善,成之者性。”较孟子有更进一层之发明。

    中庸言:“天命之谓性。”有生无生,莫不有性,同出于天而各别,此之谓性理。濂溪易通书主在阐申易义,横渠西铭主在发挥中庸,实皆兼采道家言。程朱较多称述论孟,但亦多包融道家义。换言之,孔孟多主人道,宋代理学家则兼及天道,人文自然,一体阐说,而终以人文为主,不失孔孟之正统。

    以一阴一阳言,则孔孟当儒家之阳面,而周张程朱则当儒家之阴面。象山阳明又一意欲挽归之于阳,而疏失转多。朱子谓象山偏在尊德性,而己则偏在道问学,戒其门人当取他长以补己缺。尊德性、道问学语见中庸,实即颜子所谓博文约礼之两面,亦即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朱子能由道问学而归本于尊德性,亦不失孔子言道之正统。

    周易六十四卦,均不言及阴阳二字。易大传始言之,此已羼进了道家义。故曰:“无极而太极”,乃于太极前增上无极一语。孔子言仁又兼言智,道家则重智不重仁。就智之一面言,则内之本不易见,外之末转易知。草木根柢藏于土,枝叶生长出于地,一易见,一不易知。婴孩不如耄老之易知。故道家言有无,儒家言本末。儒家主要言人文大道,而以天地大自然为本。天道天命难知,人事得失易见。一国一天下之治乱兴亡,一家之盛衰祸福,易见易知,而人心之为本则难知。心显在外,尚易知。而性之隐藏在内以为心之本者,则又难知。喜怒哀乐爱恶欲,谓之七情,乃心之显于外,犹较易知。而爱为恶本,喜为怒本,乐为哀本之精密至理,则又难知。然不得其本,则不知其末。一阴一阳之谓道,就人心之知言,阴为本,阳为末,道家之意应如此。孔子昌言仁道。仁,人心。仁道即人道。故易卦先乾后坤,则阳在先而阴在后。此以道之先后言,不以知之难易言。

    墨翟言天志兼爱,亦若以天为本,以人为末,亦求由末以返之本,而于人道则转有大失。杨朱为我,则有人无天。庄周老聃又反之,乃至于有天无人,故主无为。唯孟荀坚守儒家义。而又有邹衍唱五行家言,亦本儒家,而兼采道家,其地位声名,在当时乃出孟荀之上。实则邹衍所言,天道重,人道轻,不啻以天为本,以人为末,更近道家言,而与孟荀乃大背。继之又有吕不韦及汉初淮南王,皆招宾客著书,大旨不外于兼融诸家,会之一统。终亦有背儒家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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