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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广传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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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掌反覆,故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生杀之几,无渐迤之势,无疑似之嫌也。

    二十七

    匪人之相接,望而知其为不祥之气者有二,曰惛怓也,缱绻也,不必其挟无良之心,成乎丑厉,而早已为咎之府矣。抑有甚焉者。载不祥之气而挟无良之心,则二者迭用而不测其所径。俄惛怓矣,俄缱绻矣;以其缱绻行其惛怓矣,以其惛怓致其缱绻矣。数迎数随,数怒数喜,数吐数茹,语沸于庭,笑喧于室,耳为之聩,目为之荧,堂廉之下为之暗如长夜,日没月生而不知息,然后以亡人之国,败人之家,疾速而不可救药。斯其情伪,亦无难知者,而庸人举肺胕而委之,不亦哀乎!

    人之有情也,新晴而不喜,霪曀而不忧,波沸喧豗而不憎,霜清月澹而不适,必其非人而后可也。惛怓之,缱绻之,以缱绻惛怓之,以惛怓缱绻之,霾浪百变而不出两端,乃且乐与之流连而不返,此岂犹有生人之气哉?然而取亡之主,召辱之士,甘授以身心而不厌。

    呜呼!“人莫悲于心死,而身死次之。”魂栖于阴,魄荡其守,高天不能为之居,杲日不能为之照,呼吁沉浮而大命去之,古今败亡之相积,未有不由此者也。高朗之土,旁烛其表,如聚蟁之吟于幙,引身而避之,宁俟终日哉!

    二十八

    厌名利之惛怓,而移之于酒博,刘 、光孟祖以逃凶而入于辱,其免于凶也幸尔。舍房帷之缱绻,而移之于泉石,王维、郑虔壮夫之气已消,求其遇贼而不滓也,容可得乎?故之二情者,血气一相为引,出此入彼,如蛛丝之萦蝉翼,勇迈以胜之而不克,清涤以离之而不能,而天下之不婴者鲜矣。雁凫之喧, 燕之媚,物固有之而人弗求胜焉,则心死而身亟随之,何所容其幸免哉?

    夫君子之欲惩此也,将如之何?《既醉》之诗曰:“昭明有融,高朗令终”,勿抑务此而可乎!

    二十九

    《易》曰:“修辞立其诚。”立诚以修辞,修辞而后诚可立也。诚者何也?天地之撰也,万物之情也。日月环而无端,寒暑渐而无畛,神气充于官骸而不著,生杀因其自致而不为,此天地之撰也。曼而不知止则厌,无端而投之则惊,前有所诎、后有所申则疑,数见不鲜而屡溷之则怒。无可厌而后歆,无所惊而后适,无所疑而后信,无可怒而后喜,此万物之情也。天地之妙合,辑而已矣。万物之荣生,怿而已矣。辑而化浃,怿而志宁,天地万物之不能违,而况于民乎?“辞之辑矣,民之洽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立诚之谓也。

    诚之弗立,拂天地之位,刓万物之几,行其小智以腾口说于天下,而天下之人乃惊疑厌怒而不可戢。辞也者,非必有损于天下之实也,而如戾气之以厉民,视无可见,听无可闻,触无可喻,而民已病矣。拂天下之位,非无位也,位其所位而天地之位逆矣;刓万物之几,非无几也,几其所几而万物之几戾矣。天位乎上,孰者为上之疆乎?地位乎下,孰者为下之界乎?截然判之而不相及,于是而天地之位拂也。形以载气,气为形几,气其离形而运乎?灵以效官,灵为官几,官其炫灵而示乎?百体以从心,心为体几,体其各载一心而为君乎?引气、摇灵、烦心,而唯恐人之不喻其几,于是而万物之几刓矣。

    拂天地之位则乱,刓万物之几则贼。贼与乱,非伪人不能,然且标门庭于辞之中曰:吾能为位置也,吾能为开阖也,吾能为筋脉也,吾能刮摩以净也,吾能立要领于一字而群言拱之也,吾能萦纡往来而不穷于虚也,吾能剖胸噀沫而使老妪稚子之无不喻也。呜呼!伪人逞其伪辩之才,而烦促捭阖,颠倒黩乱,鄙媟之风中于民而民不知,士乃以贼,民乃以牿,盗贼乃以兴,国乃以亡,道乃以丧于永世。孰为此者?“不实于亶”之祸亦酷矣。韩愈、李翱、元稹、白居易、苏洵、曾巩之辞兴,而天下蔑不伪,知言者可弗距哉?

    三十

    向威之相需,理也;消息之相乘,数也。知消此之息彼者,可与乐天;知威之以向者,可与立命矣。知消此之以息彼,谓天之方蹶方虐不可也。知威之以向之,谓天之方蹶方虐不可也。觖望而不知裁,其细人之悖乎!乍拂而疑其毒己,其匹夫之悁乎!《板》之诗用之而不嫌也何居?

    曰:不善立言者乍而逆,庸人之情,其终同焉;善立言者乍而顺,庸人之情,其终异焉。“天之牖民,牖民孔易”,非其蹶而虐民审矣。非天之过,必也其民乎!故曰“民之多辟”也。价人邪?大宗邪?宗子邪?大邦邪?大师邪?求其必为辟者而又不可得,独斯畏焉,然则辟者非民,亦又审矣。乍用其情而为之疑,辗转以思而后为之信,虽蒙且愎,能勿听乎?然而有弗听者,则不可救药者与!既不可矣,而又奚救药?子曰:“不学《诗》,无以言”,学《诗》而立言之术止矣。过此以往,有谲谏焉,谬刺而顺词,劝百而讽一,抑非君子之屑以莠其口者也。

    三十一

    人所有者,人之天也,晶然之清,皛然之虚,沦然之一,穹然之大,人不得而用之也。虽然,果且有异乎哉?昔之为天之天者,今之为人之天也。他日之为人之天者,今尚为天之天也。出王而及之,昊天之明;游衍而及之,昊天之旦。入乎人者出乎天,天谓之往者人谓之来。然则全而生之,全而归之,日日而新之,念念而报之,气不足以为之捍,形不足以为之域,恶在其弗有事于昊天乎?

    不达乎此者曰:“气以成形,理寓其中,而主以终世,其始无不足,其后无可增。”然后其与昊天果相捍于其域,两弗相得而固不相逮矣,而又欲有事焉,是握拳以击空,炙手而欲瘳父之足疡也,不亦妄乎!

    故君子之言事天也,宁小其心,勿张其志:不敢曰吾身之固有天也,知其日益,不惧其日远;不敢曰吾事固有之天而已足也,知其理,迎其几,观其通,敬其介,则见天地之心者乎!

    三十二

    “天生烝民,其命匪谌”,人弗谌之乎?曰:天固不可谌也。故曰:“天难谌。”斯天也,非徒人也。“成之者人之道也”,犹言“诚者天之道也”,道则然,而非可必也。然则言天之无不谌者,犹言人之无不可谌也。人无不可谌之,而既有不能终之,则天无不可谌,而固有其不可终矣。天不恃克终以为德,则是天固不可谌也。

    君子修之吉,修非其因之谓也。百年之室,支其倾,饬其腐,更其材木,而后谓之曰修矣。小人悖之凶,非尽弃其故之谓也。东西南北,纵横上下,无适而非天;精粗良楛,刚柔明晦,无所用而非天;小人又奚悖邪?然则小人亦游于天命之中以用天命,而谌其匪谌,遂以陷而不复,从其终而考之,则见其悖焉尔。

    故曰:“畏天命”,畏其变也,畏其通也。命以爱而为仁,爱可谌而为仁乎?命以断而为义,断可谌而为义乎?命以辨而为礼,辨可谌而为礼乎?命以觉而为智,觉可谌而为智乎?从其初则皆善也,命之以仁义礼智之实也。怙之以终则不善矣,举此悖彼,举一悖百,则并其一而亦悖也。其极也,强御掊克,寇攘号呼,蜩螗鼎沸,胡一而非爱断辨觉之所流哉?

    故谌天命者,不畏天命者也。禽兽终其身以用天而自无功,人则有人之道矣。禽兽终其身以用其初命,人则有日新之命矣。有人之道,不谌乎天;命之日新,不谌其初。俄顷之化不停也,祗受之牖不盈也。一食一饮,一作一止,一言一动,昨不为今,而后人与天之相受如呼吸之相应而不息。息之也其唯死乎!然后君子无乎而不谌乎命也,始终富有而纯乎一致也。仁义礼智参互以成德信,以其大同而协于克一,然后君子之于命,无乎不谌之有实矣,举一统百而百皆不废也。呜呼!知不谌之以谌者,知终者与!终之以人而不怙天之初,人无不可诚之,而后知天之无不诚也。

    三十三

    “广德若不足”,若不足也以广其德,老氏之言此,欲芟夷廉隅而同于愚也。君子之言“抑抑”也,则曰“维德之隅”。隅之所至,德必充焉;隅之所不至,德必绝焉。然后君子之临小人井井然,小人之视君子岳岳然,斯其所为抑抑者,修不流之度,而非成乎下比之伤矣。

    “食于逆旅而五浆先馈”,何伤乎?“为妻爨,食豕如食人”,何得乎?“良贾深藏若虚”,贾而已矣。“盛德容貌若愚”,愚而已矣。欲哲之,固愚之,已成乎愚而贾天下以哲,“哲人之愚”,其哲亦愚人之哲焉耳。

    故山伏地下曰《谦》,陵夷以芟其隅之象也,而山之为山隐矣。积磊砢险窞于厚貌之中,《谦》其非盛德之卦与!以语乎吉,多得之矣,贞则未也。

    三十四

    魏无忌之饮酒近内也,阮嗣宗之驱车恸哭也,王孝伯之痛饮读《离骚》也,桓子野之闻清歌唤奈何也,无可如何而姑遣之,履迷乱沦胥之世,抑将以是而免于咎矣。夫无可如何而姑遣之,则岂非智之穷也乎?智穷于穷途,而旁出于歌哭醉吟以自遂,虽欲自谓其智之给也而不得。然则虽欲谓之不愚也,而抑不得矣。

    夫智者进而用天下,如用其身焉耳;退而理其身,如理天下焉矣。恢恢乎其有余也,便便乎其不见难也。天下不见难,则智不穷于进;身有余,则智不穷于退。夫数子者,皆思进而有为于天下矣,履迷乱沦胥之世,途穷而不逞,一往之意折而困于反。唯其不知反也,是以穷也。夫反而有耳目官骸、气体语默之无穷者,雷雨满盈,容光必照,是岂非天地日月之藏乎?而一以懵然用之,“哲人之愚”,洵哉其愚矣。“亦职维疾”,其疾也谁与瘳之哉?

    麟可获,不可得而麇之麚之也;风可衰,不可使弗 、弗翙翙也。天下悲其穷而麟凤裕,裕者,哲人之量也。故处迷乱沦胥之天下,惟卫武公之独为君子而令终报焉。虽然,卫武公之得为君子,唯不期乎令终之福而已矣。彼数子者,全躯保妻子之心有以乱之也。

    三十五

    得志于时而谋天下,则好管、商;失志于时而谋其身,则好庄、列。志虽诐,智虽僻,操行虽矫,未有通而尚清狂,穷而尚名法者也。管、商之察,庄、列之放,自哲而天下且哲之矣。时以推之,势以移之,智不逾于庄列、管商之两端,过此而往,而如聩者之雷霆,瞽者之泰、华,谓之不愚也而奚能!故曰“哲人之愚”,愚人之哲也。

    然则推而移嵇康、阮籍于兵农之地,我知其必管、商矣;推而移张汤、刘晏于林泉之下,我知其必庄、列矣。王介甫之一身而前后互移,故管商、庄列,道歧而趋一也。一者何也?趋所便也,便斯利也。“小人喻于利”,此之谓也。

    孰有当迷乱之世,上不获君,下不获民,志勿为之苶,皇然念四国之训乎?隆然谋四国之顺乎?谋唯恐其不 ,而不忧其大而不容乎?犹唯恐其不远,而不忧其深而逢忌乎!能此,然后一旦举六宇以任之,目昭心旷,习于光大,而铢两之计,穴罅之智,不足以动其心而成其大业,退不见有生之乐也,进不见天下之利也。故君子之视察察之智,放达之识,如盎缶而已矣。知之所不及,无适于守,舍其盎,取其缶;舍其缶,取其盎,奚有定哉?

    三十六

    “ 谟定命,远犹辰告”,谢安之所服膺也。赋诗可以见志,安也足以当之。知不及,量不远,条理不熟尝,亦恶能相触而生其欣赏哉?豆区之计不足以舒神,仓猝之辞不足以惬听,寻丈之图不足以畅遇,抵牾之说不足以利几,久矣。

    谟之大,犹之长,命之豫,告之以时,所谓良马轻车,修途平易,而王良、造父持其疾徐之节,是乐而已矣。小人不知乐此,无不蹙焉;君子之知乐此,无不理焉。屐履之细,生死成败之大,皆其适也。芥穗而适于远,四海万年,兴亡得丧,而如指掌之间也。天下以是而望安,安以是而任玄,淝水之功,孰云幸胜哉?衿佩之下,“戎作”“蛮方”,不遐遗也。得卫武公之心者,其唯安乎!相赏而不相违,得之于心迹之表矣。

    三十七

    得而一心,失而一心;否而一心,泰而一心;难而一心,易而一心;言而一心,行而一心;敛而一心,舒而一心;推移十反,各伸其说以致其图度,规其大则眉睫不见,营其小则泰岱不觌,畏以持则闻声而震,张以壮则沫尽而辞不穷,小人之为尔者无他,“罔念厥绍”而已矣。

    大哉,绍乎!千里之可以跬步臻也,千祀之可以寸心藏也,白刃之可以清晏承也,床笫之可以堂皇治也,无形之可以有形接也。天以之继而生人,人以之继而成性,故曰:“继之者善也。”匪继弗善,曷绍之可弗念哉?

    呜呼!扬雄投阁,谢朏扁舟,王旦垂老而奖天书,苏轼穷迁而依竺教,雌黄之口未干,貂狗之续相比,恒德不守而或承之羞,其羞者即昔之所羞为者也,而不亦悲乎!故曰:君子有固善,小人无固恶;借其有固恶山,恶之所行而不失其故,则恶亦损矣。

    夫君子于洒扫无小也,于 谟无大也,于夙夜无短也,于远犹无长也,于戎作蛮方无危也,于庶民小子无安也,于屋漏无静也,于不虞无动也,于神格无幽也,于手携而命无明也,于先王无顺也,于迷乱无逆也;一日之始,百年之终,既耄之知,小子之戒,险而易,阻而简,独而畏,远而涵,岂有他哉?念厥绍而已矣。

    三十八

    屋漏之警,其作圣之极功乎?未可也。力乍聚则时过而衰,意有注则当前而不觉,故曰未可也。

    且夫人之情质,有畏明而不畏暗者矣,有畏暗而不畏明者矣。刚以质者,畏明而不畏暗,柔以文者,畏暗而不畏明,之二者得失均也。畏暗而不畏明者,持己专也;畏明而不畏暗者,为己笃也。而徒警夫不畏暗者,抑俾之苶焉于奥窔,而荡然无忌于堂皇矣。“神之格思,不可度思。”以为偏警于屋漏,则度之于屋漏而遇之乎?故知学者,知其不可射而已矣。

    神唯恒,故几也。恒无往而不几,是故随警焉而见其几也。警而见其几者,人之见之者然尔,神岂于此而几哉?故曰“不可度”也。是以知学者,学其不可射者而已矣。尽终身之时而无可射也。

    大音有希声焉,大烹有淡味焉, 绣有隐色焉。人之所不可以视见听闻食知味者,莫此甚也。若夫微而向巨,藏而向显,近而向远,则日趋于著,睹闻之且盛者矣。故曰“相在尔室”,非退而独居之谓也。身驰于四海,言满于天下,行加于蛮貊,浅心者视之,尔室隐矣。乃前乎此者不有尔室乎?今犹是身也。后乎此者不有尔室乎?他日犹是身也。当此时也,不有尔室乎?岂以尔之方在彼而不在此,而遂谓无室也?杀人之中有礼焉,尊俎之侧有戎焉。威加四海而肝胆有其勇怯,恩施万邦而心气有其和戾。神之格既不可度矣。得之于表,丧之于里;得之于里,丧之于表;皆神至而我不至者也。礼乐刑政,奚而非其屋漏哉?故知道者,知其不可射者而已矣。

    暴与藏,一也。治藏不如治暴,是不知暴者也。藏之且暴,不容掩焉。虽然,犹易也。治暴不如治藏,是不知藏者也。暴者之有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体物而不遗,神已。而伸者,固神也,非既有形而神遂亡矣。至此而后密矣。索无声无臭之精于声臭之末,乃寻迹而求亡羊之术也。体无声无臭之载于喧阗苾芬之中,斯扣璞而取和璧之道乎!故学道者,学其不可射而已矣。尽天下之境而无可射故也。

    《易》曰:“显诸仁,藏诸用”,互藏其宅,而隐显无间,岂偏重于不显哉?故君子之言《诗》,由不愧于屋漏,又加进焉,迨于不可射而后至矣,易简而久大矣。

    三十九

    人情之无端,是其是,非其非,不言而一任其自然,此齐物之术也。弗获已,而于不可治之世议处己之道,姑用此尔乎!《抑》之诗曰:“民各有心”,非不求明也,非忍听之也。无不求明之心,而后可与用晦,无忍于不治人之心,而后可离人而珍其独。

    虽然,既存乎其时,抑存乎其位矣。古之诸侯,非后世之卿士也,有社稷则有宗庙,有宗庙则有族姓,有族姓则有臣民,神于我而兴废,家于我而全毁,举国之人于我而生死。抱其孤清以与狂愚者争,一不胜而血涂于野,屋加于社,祖祢馁于荒茔,世胄之子孙夷于皂隶,祇以斤斤争一日之明,弗忍于所疏而忍于所亲。故曰:“民各有心”,唯卫武而后可也。

    渔父欲以其道易屈原之清醒,楚老欲以其情惜龚生之膏兰,重晦而安于忍,又奚可哉!“吹万不同而听其自已”,天地之妙不可以忧患求者,非夫人之所敢学也。

    四十

    两间之气常均,均故无不盈也。风者,呼吸者也,呼以出,则内之盈者损矣;吸以入,则外之盈者损矣。风聚而大,尤聚而大于隧。聚者有余,有余者不均也。聚以之于彼则此不足,不足者不均也。至于大聚,奚但不均哉!所聚者盈溢,而所损者空矣。“有空大谷”,此之谓也。

    空而俟其复生,则未生方生之顷,有腐空焉,故山下有风为《蛊》,腐空之所酿也。土满而荒,人满而馁,枵虚而怨,得方生之气而摇。是以一夫揭竿而天下响应,贪人败类聚敛以败国,而国为之腐,蛊乃生焉。虽欲弭之,其将能乎?故平天下者,均天下而已。均物之理,所以叙天之气也。

    四十一

    无君子,则小人亦奚以济其恶?倚门之绣,红女之丝也。怒马之秣,力农之粟也。公孙弘之安,汲黯之所镇也。李林甫之威,姚崇、宋璟之所饬也。种放之名,陈抟、魏野之所感也。君子有不言之训,不为之功,不乞之贷,死者生之,悴者荣之,弛者张之,施及于小人,逆用之而犹足以赫。凡其所以赫者,皆即君子之所阴也。为君子者,奚弗以自信,而抑又何责焉?“既之阴女,反予来赫”,听然受之而已。

    四十二

    穆王以降无《雅》,昭王以降无《颂》,非弗能为之也,因周、召之作被之于弦管,酬酢神人,无不足也。厉王之世而《变雅》作,述先王之旨用以讽刺,反正者之变,弗敢与正者伉也。卿大夫称言于私,其流闻上,弗敢以被诸弦管也。过则规之,善不足与述,弗敢以其功德与先王拟也。故曰:“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夷、厉以上,君子遵其礼,小人遵其制,虽有暴君侈相,天下犹以寡过,文、武之泽永矣。周之凌迟而东,其肇于宣王之世乎!《王风》之凌迟而《黍离》,其肇于宣王之《雅》乎!

    崇舅之封,饰甥之嫁,娶于齐而为之城,徐俨然称王而征之不下,其恩已微,其威已熸,然且震而矜之,以与文、武之丰功相伉,宣王之为王亦末矣。末王而尸制作之功,何其不知惭也!不知惭而言之无惭,是故其称引也曼,其条理也庞,烦而不饰,巨而不经,丰如 簋大脔而不择其精,沓如扣土鼓以束茅而不宜人之听。《易》曰:“中心疑者其辞枝”,无德而以僭作,未有不芜以游者也。申伯之功,吉甫之德,韩侯之受命,召虎、皇父之帅师,以姻亚而贵,以尊高而贤,以私宠而荣,以天子战诸侯而纪其绩,而揆以此出入于《大明》《皇矣》之间,夸宾客而动鬼神,而后文、武之泽斩矣。

    故善诵《诗》者,诵《吉日》《车攻》之篇,如《南山》《正月》也,诵《崧高》《烝民》之篇,如《民劳》《板》《荡》也。即其词,审其风,核其政,知其世,彼善于此而蔑以大愈,可以意得之矣。

    四十三

    非庸人之喜,不足以亡。申伯之南,王宠其舅,何所裨于宗周,而曰“戎有良翰”哉?一传而戕周之社稷者,申也;再传而折入于楚者,申也。斯其以为良翰而周人喜之矣。周不建申,楚不窥谢;周不戍申,楚不有申。举先王众建之诸侯,无能抚之以为屏翼,而托肺附于私亲,弱植其新造之邦而厚凭之,盈廷之士所怙以翰南国者,心力尽于此乎!如其心力而尽之则喜,尽心力以孤注于斯,而恶得不亡邪?

    悲夫!庸人之寝焉兴焉,食焉息焉,皇皇焉求之而恐弗遂,遂其所为而眉伸目润,心津口哆者,咸若是邪!举东晋之心倾于王、庾,括汴宋之目属于种、姚,舍此无复寄其忧喜。情已枯,智已槁,而后国家随之,有识者所为长太息也!

    四十四

    尊其尊,亲其亲,必将惬其愿而歆之以为厚也。呜呼!是不察之论也。诚为其所当尊而亲之,必天性之戚,非其私昵矣。岂繄私愿之得惬,而以歆者为厚乎?周公之封于鲁,太公之封于齐,非择而与之,因五十国之墟,即其疆而国之尔。召公之贤,召公之功,召公之亲,不下于太公,而封于燕矣。沙碛苦寒,幽逖硗瘠,人民犷悍,而密迩北塞,殆将非人之所处也。先王不以利报亲贤,而体亲贤之情于利之外,以此为厚,而亲贤亦安之矣。恶有封国建侯,使之牧民,而必图度肥瘠,授之乐土哉?

    为地择人,未闻为人而择地也。君以利导臣,而臣不趋于利者蔑有矣。“我图尔居,莫如南土”,艳称之而上下不以为惭。故“皇父孔圣,作都于向”,“不 遗一老,俾守我王”,习以为然,而谓择地者之果圣也,又奚怪乎?君以是厚其臣,父以是厚其子,故蹶父为女相攸,择山川鱼鸟、文皮坚革之渊薮,厚植以快闺房游燕之资,庆令居焉。父子夫妇以利相接,沉湎于货贿食色之中,而人道之异于禽呼鱼呴者无几矣。

    汉高之于陈平也,不以孙叔敖之智处之,而曲逆之祀不绍。鲁喜之于季姬也,不以孟光之贤期之,而鄫子之好不终。西周亡,蹶父绝,而申、韩继灭。故贤者不以利为厚,君子不以利厚人,所以植之不仆也。

    四十五

    《传》曰:“衰至而骄。”何言之?骄者盈之征也。血溢气锐,险阻不知,而多求于物,皆盈者之召骄也。虽然,盈而骄者,必其未尝盈者也。未盈而骄,则其骄也固衰矣。未之能盈,而粗有所至矣,牢执之而挟为己能,坦然靡所疑惭,而后骄成而不能自抑。天下之大,万有之富,直置之而不能取益,故曰:“衰至而骄”,盈者不与焉。

    古今遥矣,其学于六艺者众矣,苟操觚而殚心,各有所遇焉。何居乎吉甫之自贤,即人之称之者蔑以加与?吾以知人之称之者固不然也。《文王》《大明》,其“硕”矣乎!《鹿鸣》《四牡》,其“好”矣乎!《关雎》《葛覃》,“穆如清风”矣乎!为彼者未尝自居也,而天下不可掩也。虽然,犹独至而无摄美者乎!摄美而均至之,洵唯吉甫矣乎!我知吉甫之靡所疑惭者,貌取而无实也。《文侯之命》、荑稗之《书》也,举文王之明德而加之义和,无惭焉。《崧高》《蒸民》,荑稗之《雅》也、跻申伯,仲山甫于伊、吕、周、召之上,无惭焉。古今遥而不能届,则寸晷为长。四海广而不能游,则寻丈为阔。陆云且可贱货以奉马颖,潘岳且可发箧以遗贾谧,吉甫亦奚靳而不能哉?

    曹植自以为周公,孰曰非周公焉?杜甫自以为稷、契,孰曰非稷、契焉?韩愈自以为孟子,孰曰非孟子焉?骄己以骄天下,而坦然承之,暴潦之兴,不忧其涸,吾恶乎无疑而不代之惭邪?文章之变,古今亦略可见矣。周至吉甫而《雅》亡,汉讫曹植而《诗》亡,唐之中叶,前有杜,后有韩,而和平温厚之旨亡。衰而骄,骄而衰不可振。衰中于身,其身不令;衰中于国,其国不延。枵然之窍,风起籁鸣,怒号而遽止,苟其有怍心而挟生人之气者,弗屑久矣。

    四十六

    关故弓而张之,未遽绝也,因而弛之,往体既戾,来体因之以逡,然后不待再张而毁矣。汉元、唐懿、宋理之所以亡,继张以弛,而不施之筋漆也。有周之弓,天下之至调者也,厉王蹶而张之,筋蹙漆解,不绝者无几,宣王起,以柔道承之,庶几释天下于束湿乎!苟明于上下张弛之几,固不于宣王之世而劝以柔也。

    奚以然邪?上下之际,有相化者焉,有相激者焉,明于数者,明此而已矣。上淫则下靡,上固则下陋,此相化者也,以其有余力而与上相师者也。上暴敛则民不奉公,上淫刑则民不畏死,此相激者也。民困于力之无余,而敢于逃法,吏缘于上之已甚,而乘间以仇其奸,而天下之纲维紊散而不复收矣。

    然则宣承厉后,继之以张而民益怨,继之以弛而民益奸,危亡之势,其数正均。故汉元、唐懿、宋理之覆败,差缓于胡亥,而其必亡均也。故惩蹶张而改辙者,必滥于暖姝,疾呼不闻,抵掷不怒,以成乎从容坐啸之朝廷,而天下已解之纽益叛散而无伦。不幸而以此为尚,未有能延之再世者也。

    呜呼!宣王之所与治内者,山甫焉尔;所与治外者,申伯焉尔。诵申伯曰“柔惠”,惠以柔也;诵山甫曰“柔嘉”,嘉以柔也。之二子者,既以其暖姝媚娬,矫荣夷之徒虔厉之习,以要一时之誉,尹吉甫又从而奖之,则当其拱手哆颜,彼笑此颌,三揖百拜,延犬戎而进之,微幽王其能以再世哉?

    故曰:溺者必笑,聩者必笑。聩于心者,人也;溺于险者,天也。人动而天应之,而其笑也均。觇国者,觇其多嬉笑之子,而亡可计日待矣。

    四十七

    何以谓之陵夷?陵之夷而原,渐迤而下也。故陵之与原,无畛者也。乱极而治,非一旦之治也;治极而乱,非一旦之乱也。方乱之终,治之几动而响随之,为暄风之试于霜午,忧乱已亟者,莫之觌焉耳;方治之盛,乱之几动而响随之,为凉飔之飏于暑昼,怙治而骄者,莫之觉焉耳。

    夫觌其所不可见,觉其所不及喻者,其惟几与响乎!而几与响,亦非乍变者也。《诗》之情,几也;《诗》之才,响也。因《诗》以知升降,则其知乱治也早矣,而更有早焉者,故曰《雅》降而《风》,《黍离》降而哀周道之不复振。然则《黍离》者,《风》《雅》之畛与?阅《黍离》而后知《黍离》,是何知之晚也!《风》与《雅》,其相为畛大矣,而《黍离》非其畛也。

    《菀柳》而下,几险而响孤;《瞻卬》而降,几危而响促。取而置之《黍离》之间,未有辨也。故《瞻卬》之诗曰:“心之忧矣,宁自今矣。”生于心,动于气,凄清拘急,先此而若告之,早成乎《风》以离乎《雅》,迤以渐夷,而无一旦之区分。《黍离》之为《黍离》,宁自今哉?《节南山》虽激而不隘,《板》《荡》虽危而不褊,立乎《菀柳》《瞻卬》之世,溯而望之,不可逮矣。

    虽然,更有早于《菀柳》《瞻卬》者,密而察之,渐迤之势,几愈微,响愈幽,非夔、旷之识,谁从而审之哉!

    四十八

    治世之谏,切而以道;衰世之谏,切而以事;乱世之谏,切而以讼。公议繁,民心摇,讦讼行,风俗坏,阴私货贿、券契证佐之言,君子不讳,而天下之死亡积矣。讦讼者,小人之以陷君子者也。小人以此吹求于君子,君子引嫌而不胜。不胜则君子之祸不息,引嫌而君子之体犹未裂也。君子弗获已而不堪于不胜,无所引嫌,而以其讦讼者报小人,则君子之体裂,而人道之存,其几哉?

    “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复夺之。此宜无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复说之。”斯言也,讦讼之言也,胡为其出于君子之口也?婞婞之民,快其直畅;大雅之士,悼其迁流。孰令君子之至于斯邪?其上无礼,其下无学,忠厚凋,廉耻微,非一朝一夕之故矣。

    悯乱疾恶者,孤行其志,光明而不疚,则成败听之矣。毋亦姑勿自失,而远鄙俗于己乎!是故《瞻卬》之君子,未足语于自求之道也。

    《诗广传》卷四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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