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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經講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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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育仁

    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此即揭明内聖外王之旨,爲學者指引内聖外王之路。孝者,人人各有自盡之道,故不在位而設教,自修躬行。學者相觀而善人盡能行,論語所云「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也。春秋則非位在二伯爲天吏,(禮記「五官之長曰伯」,「曰天子之吏」,即孟子所稱「天吏」)執行天下之大政,無由設施。故孟子曰:「春秋,天子之事也。」禮運夫子所歎大道之行與三代之英,某未之逮也,而有志焉,是其義也。(由撥亂世反之正,入所聞世,治箸升平,即反於三代,治有次弟,循是而進,入所見世,文致太平,進於堯、舜,帝德廣運,即是大同。故張三世,通三統,然後大一統。論語説「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由王政進帝治,時必經一世,乃能致也。又曰「善人爲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由撥亂世而反正,得善人爲邦,斯可矣。進化逮三世,舉成數百年,非俗儒舍王政法西,即希大同之説。(説春秋無家法者,固屬門外,即通二傳學説者,猶枝節耳。如欲徵此言何据,則告之曰:「春秋自始至終係一篇,每條無同複。」試問春秋家知否?此非正題,再當别論。)

    父子之道,固屬天性,孟子所謂良知,但推原其初,只有母子。自伏宓制嫁娶之禮,女歸於男,夫婦之道以次安立,始有父子。故易曰:「夫婦有别,然後父子親。」又曰:「有夫婦然後有父子。」至夫子始綜内聖外王之道,歸納於孝之一經,故特題曰孝經。孔穎達正義引「天之經也」句爲題名孝經作證,尚有古義之遺。即是中庸説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參天地之化育,鄭注分大經指春秋,大本指孝經,其實是合撰之注腳。据此,則孝道雖根於天性,而父子之愛始於夫婦有倫,乃中國特出之至教,西學名詞所謂「第二根性」。

    父子之倫既立,始成其男主血統,以立家道而通之於國、於天下,推而放之四海,必有閎深細密之經綸組織,始能程效。故在孝經、春秋皆爲作,而孔子自言「述而不作」,乃由先王之詩、書、禮、樂而經緯以成之。故首稱「先王有至德要道」,而於聖治章舉周公以證明之,而廣要道章舉禮樂之綱,推究禮之本,廣至德章申述禮之本與禮之用,只簡括數語,全經并無一句舉禮樂條文,如禮記諸篇所述。其經以孝弟,緯以禮樂,主點在孝治章首尾重言「明王以孝治天下」,所舉即按第二至第五章次,自天子至於士之事生事死,括其禮度,明其旨要。其分别執行禮樂之條目節文,則全在三禮,即謂三禮爲此篇之節目可也。孟子所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至「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樂之實,樂斯二者」,全節皆爲孝經作注,即云十七篇之經禮一部,大小戴所傳之淹中曲禮古記,皆爲孝經之節目,亦可也。(舊以十七篇爲經,而禮經當屬周禮,十七篇可稱經禮。禮記舊統名曲禮,見漢書志。)末學支離,視孝經爲空言勸孝之文,視三禮爲博聞掌故、考古存古之學,日誦孟子所云「聖人,人倫之至」,「堯、舜之道,孝弟而已」,「仁之實事親是也」諸要言,等於詞章之比附,八比之點題云爾。是謂侮經,讀如不讀。

    開宗明義章第一

    仲尼居,曾子侍。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汝知之乎?」曾子辟席,曰:「參不敏,何足以知之?」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復坐,吾語女。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大雅云:『無念爾祖,聿修厥德。』」

    夫子自筆之書,以授曾子,故題篇曰開宗明義章第一。開立教之宗,(佛經譯文標宗,譯家即取此義。今西學名詞之宗教是否取此,不可知。其必緣佛典之宗義而成西書名詞,如悲觀、樂觀、原因、效果、平等、差别、品分等詞,不勝枚舉。)明至德要道之義,故自稱字曰仲尼。重傳教之人,故稱弟子曰曾子。然曰居,曰侍,明其爲師弟傳學囑累之詞,故此後仍用本稱。及門稱夫子曰子,乃復出「子曰」。

    首揭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禮記云:「孝弟,順德也。」開宗將言孝道即統弟道之誼,次曰民用和睦,上下無怨。和睦謂家庭宗族,上下謂君臣上下,長屬位分詞,皆各有所指,不可囫圇立解。三才章又重提「以順天下」,結以「是故先之以博愛」一節,至「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與此文相起,方舉孝弟以明開宗設教之體,緊接即舉禮樂,以達明義敷教之用。民者,統生民之詞。(譬之猶佛經統凡聖皆曰衆生。)凡民用以此禮樂之教而家和族睦,周禮六德末次「中」「和」,六行「孝」「友」之次以「睦」,禮之用,和爲貴,先行於家庭,然後能及遠睦,謂睦族。易曰:「有君臣然後有上下,有上下然後禮義有所措。」人情皆好自尊,聖人作爲禮教,以自卑而尊人。非有上下之等,禮教無由而施,非自卑尊人,禮節又無所措,而固非人情之所自願,故因人情而爲之節文。先教以自情,分别所發之敬心而爲之禮節,故廣要道章提出禮樂,以明教宗。夫禮以強教之,樂以易安之,先王禮樂本交相爲濟,而樂必附禮而後能施於教中。故群經并重禮樂,而舉禮之條文至繁,舉樂之條特少。故廣要道章并舉禮樂而歸納於禮,又揭禮之根源曰:「禮者,敬而已矣。」後人讀書不細審前後章句,至此斷章取義,鹵莽武斷,將此一句納於宋學家相傳性理心學之夾中,謂禮不相沿,學禮者,惟在敬而已矣。殊不按下文所申解敬之蘊義,謂「敬其父則子悦,敬其兄則弟悦,敬其君則臣悦」。而其下章廣至德又云:「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爲人父者也;教以悌,所以敬天下之爲人兄者也;教以臣,所以敬天下之爲人君者也。」信若道學家所言,斯言何解?乃爲之強解,實在可解不可解之間,則亦惟以不解解之而已耳。設爲上下之位,拂乎人人自尊之情,是以民怨其上,習成通論。(見左傳「盜憎主人,民惡其上」。)今教之以禮,鞭辟入裏;教之以敬,自卑而尊人。如何始得其要道?必也就人有生以來所習相承,致其尊敬於己之父兄,以引之於道,是爲要道。故制禮之節文,於養老尊賢,定爲公例,國家天下尚以敬其父兄爲通例公例,目爲達尊。(通例即古言天下之通義,公例即共同之公理。)以此教爲人子、爲人弟者,自敬其父兄,自然悦而樂從。由此推曁於社會、國家、天下,事親孝,則忠可移於君;事兄悌,故順可移於長,習慣曉然。知上下即長幼之義,則上下無怨,而天下大順矣。

    鄭重而問曰:「汝知之乎?」曾子於是皇然避席。侍問之禮,席間函丈有所更端,悚敬則降席,負牆而立。子先揭示提綱二語,使命復坐。又鄭重言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指明以至德立教,乃所謂要道。一部大經,開宗明義曰「吾語汝」,乃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似乎關係甚小。况且髮膚之關於身體又微,似有可疑,不容疑也。修出世之教,以心爲起點;修入世之教,以身爲起點,此即孔門性道與佛教分界處。始於守身不辱,終於立身行道,人之在世者,由吾有身。終其生而身沒,其能傳之於後世者,名也。俗學相沿,耳語目論,謂貴顯爲顯揚,太陋太謬。夫居官貴顯,所謂人爵,在古義固然當然大賢受大位,次賢受次位,非賢不得有位。顧天運推移,人事推遷,即盛世尚且不能無差,况事降運夷,入春秋世,君子小人已漸易位。至於後世學者,尚且忘乎貴與賢之本位,以茍得爲榮,雖仕宦至將相,繩以孝道,堪稱「其次弗辱」者殆不多人。夫事君不忠,非孝也;涖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戰陣無勇,非孝也。故非其罪,雖遭流貶刑戮不爲辱;當其罪,則一入爰書,贜私情實,即爲玷矣。死綏至怯如陳不占,猶賢於失律逃罪之馬幼常。龍、比之光昭青簡,關、岳之尊崇廟祀,無論矣。即司馬子長、郅君章、蔡伯階、范孟博、韓退之、蘇子瞻、楊用修,亦名稱千古;來歙、岑彭、張飛、武元衡,不必問爲何人所賊傷,而寧爲袁粲,不作褚淵,流傳萬口。降而至如高兄之不負翟黑子,康海之不負李東陽,以視屠寄當世名流,特以賣友遺惡名於世,榮辱判然可知。此外如伴食中書、歇後宰相、曲子相公、對聯相國、降將軍,亦每封侯。義兒傳且有王者,斯皆未入孔門孝道之門者也,夫何顯揚之有,又何顯親揚名之足云!

    請玩經文,曰「立身行道,揚名于後世」,夫乃謂之「以顯父母」也。重在行道二字,爲全經眼目。篇終重提結論,於孝之終始中間,間以中於事君一語,豈非贅詞?然非贅也。豈惟非贅詞,正是組織家庭、國家互爲其根之鐍鍵關要。董子春秋繁露通國身篇謂溝通小己之身,與國家同爲一物,乃發春秋之微義,即發孝經之微義也。夫士之所以必出身而事主者,爲行道也,即行其所學之道也。故學記曰:「學也者,學爲君也。」「知爲人子,然後可以爲人父;知爲人臣,然後可以爲人君;知爲人弟,然後可以爲人兄;知事人,然後能使人。」故又曰:「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官正,官正然後國治,故子曰:「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恥也。」及世衰道微,已知道不行於天下,而退而立教。據常識以爲教孝則已耳,何預人國?而猶必言敬事其君者,爲行其義也。何則?無論人間何世,所居何位,皆有其各盡之義焉,亦自可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而完成孝道。故子路之論荷蓧丈人曰:「長幼之節,既不可廢,君臣之義,如之何廢之?君子之仕於亂世,爲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此論家國不能分離爲二之理最精。何則?女辭家而適人,臣出身而事主,其義一也。必如此者何故?論父子天性,則孝爲原質。然祖之與孫,則有間矣。又何則?祖母本自外氏,母氏又來自别姓,以云血統,則祖母不若己母之母爲尤親也。然非立男統,則家庭不能成立,(説詳爾雅講義,易名今釋,有專書。)故制其家統,母自王母以上,均自外姓來歸,爲妣。父自王父以上,均以男統一系,爲家之主。子婦無論直系旁系,皆自異姓來從夫家,事其家尊,則全以名相繫屬。故子婦稱夫之父母曰君舅君姑,易所謂「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又曰:「妻道也,臣道也。」由是成立家庭,列舉等位名稱,有高曾祖、王父、王母、嚴君、世父、叔父、諸母、君舅、君姑、少姑、諸姑、兄公、女公、冡子、長罤、伯姊、介弟、女君、諸娣、冡婦、介婦、庶弟、末妹、姒婦、娣婦、猶子、從子、幼子、童孫。家庭即備其君臣上下,實以名義爲主,非爲男統血統而設。治家治國,是同一法式。國家固由家庭起例,換言治家庭,又以治天下國家爲比例。故曰:「是亦爲政,奚其爲爲政?」孝經之教,合男女於一冶,故引詩殷士裸將於京周之詞云:「無念爾祖,聿修厥德。」

    天子章第二

    子曰:「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愛敬盡於事親,而德教加於百姓,刑於四海,蓋天子之孝也。甫刑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天地設位,聖人成能。故聖人之道,以位爲主觀,人爲客觀,逆旅爲主人,旅行爲過客,理本如是。聖人設人世之位,即是天地之寄象。孟子發明此義,屬之於周室班爵祿,明王政即是聖道,己之願學孔子。孔子法周公,周公之道傳自文王,而監於二代,思兼三王,一以貫之。故孟子屢稱周公、仲尼之道,而孔子云「夢見周公」,又曰「文王既沒,文不在兹乎」。漢師説春秋素王,即文王也。孝經以孝化成天下,故於開宗明義之次,即次以天子至於庶人。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皆君也。天子爲大君,五等爵統曰諸侯,爲分土而治之國君。春秋傳云:「天子,爵稱也。」等位不同,而同於君臨其國,故復次云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彼經據王朝爲統系,則士分爲三等。群經據諸國爲主位,列國無中士,故合三等士爲一等。而天子元士以上,統於諸侯。將以孝治天下,必先以孝教天子。首舉天子之孝,似若千言萬語所不能盡。謹誦經文,乃只概括數語,首章即不可解,全經從何索解?唐明皇注、邢昺疏皆無可觀。孔安國注又屬僞託,今謹按「子曰: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四句,確乎專爲天子説法。非天子則必有同等之人,雖賢者不能使人皆好之而無惡己者,其上又有所承事之人。除君之惡,惟力是視,即亦不能無惡於人。非天子則必有同列,不能使人皆不慢我。或因公義政見之不同,不能免同列之爭;或時諍於上位,又不能必其不以辭色相加,故書曰「無有作惡,遵王之路」,論語曰「無衆寡,無小大,無敢慢」,皆指王德而言。天子,大君,君天下之至尊,自無敵體惡慢之相加,故直詔以廣至德要道之方,以立廣孝治之本,推其愛親之意。設使有惡於國人,則無以對國人愛戴之心,或漸至積疑生謗,積微成著,即已失其所以爲君,不待至厲王使巫監謗,流王於彘,始悟爲亡其身以及其親也。設使有惡於臣下,則無以合萬國歡心,以事先王,不必待河上逍遙,取麥取禾,周、鄭交惡,始悟其爲君不君,臣不臣也。推其敬親之心,則孝治章所云:「不敢遺小國之臣,而况於公、侯、伯、子、男乎?」小國之臣謂陪臣,與王朝來接者。公、侯、伯、子、男統王朝公、卿大夫、元士。既爲大君,君天下,無人不敬。設使已有慢心,而使臣不以禮,己不勝其大孝尊親之責任,而失其象賢崇德之本心,不待至肆心周行天下,舉烽戲召諸侯,而始悔之已晚也。故直下承當曰爲天子者如此,始得謂之愛敬盡於事親,而德教即加被於百姓,而四海奉爲典型,斯爲孝治天下矣。原夫貴爲天子,富有四海之内,萬方之養,宗廟之隆,世所求乎愛敬其親者,無有不足,所承者厚,所報者隆,實必德教加於百姓,刑於四海,始足以完其愛敬事親之道。故結云:「蓋天子之孝也。」

    他章皆引詩爲證,此獨引書「一人有慶,兆民賴之」。「一人」謂天子,禮:「君天下曰天子,受職任功曰余一人。」明天子之受職任功,即其盡事親之孝。兆民賴孝治而民成,一人乃受其慶賞,非如公卿諸侯之加地進祿,即爲有慶也。尚書者,道政之書也。

    諸侯章第三

    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蓋諸侯之孝也。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諸侯者,世守封地之君,以君其國,子其民者也。承受於開國之先君,受命於天下之共主,生成富貴,不可離其身。非失國黜爵,則自然長守富貴,以成其奉先之孝。君臨一國,本然在上,居上以不驕爲義,即孝治章所云:「治國者不敢侮於矜寡,而况於士民乎?」同列之班,更不待言。不遭讒嫉,庶無罪悔,則居高而不致有危。一國之富,宗廟百官之美,無所不足,亦易蹈於驕滛。五等之封與王朝公卿大夫士比秩而加一命,古之九命,即後世九品。但古制以多爲貴,後世以少爲貴,恰是反比,詳見拙著周官命數表。其宫室、衣服、車旗,皆各以命數爲節,定有制度。制其節而不過,謹其度而不踰,不奢不僭,財自有餘。居常豐亨滿足而不溢於度外,則國不患貧,而世祿饒益,富貴長守,不離其身。安富尊榮,名顯四國,則社稷弗辱,而人民和樂。諸侯之孝,重在保其社稷,和其民人,故須謹持保其富貴,惟恐失之。此亦專以教國君之孝,正如鐵案不移。俗説誤解爲通常之義,卿大夫若執此爲孝,即成患失無所不至之鄙夫。士、庶人若執此爲孝,即多非分夤緣,無理劫貸。(二字見漢書食貨志,即今時之盤剝放債。)種種敗行,因緣而生,不可不察也。此即朱子致疑大孝尊親,天子之尊祖,嚴父配天,或致人臣有非分之想。視綫一差,漸至疑經非聖,又不可不察也。由於末學支離,不通章句,輙談大義之故也。每章皆重提曰「蓋天子之孝也」,「蓋諸侯之孝也」,唯其漢後學者謬以經傳爲文辭,未常求義,直學作文,視爲文篇之架調云爾。引詩「戰戰矜矜」、「臨深履薄」爲世承富貴,君臨一國者,示其要道也。

    卿大夫章第四

    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無擇言,身無擇行,言滿天下無口過,行滿天下無怨惡。三者備矣,然後能守其宗廟,蓋卿大夫之孝也。詩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

    卿大夫之孝,重在有宗廟,承先啟後,謂之有家。位進於士,四十、五十命爲大夫,居首位執政爲卿,即與國同體,爲輔佐孝治之人。故孝治章舉言:「治家者不敢失於臣妾,而况於妻子乎?」孝治之道,先治其家,而及於國。有國者,以化行於國爲限量;有天下者,以化行於百姓,光於四海爲限量;有家者,以孝傳於家,表率士民,奉天子之孝治,施於四國爲限量。此主王朝卿大夫,故引詩「以事一人」。王朝卿大夫與諸侯同等,除公受成國之外,其受采與出封不同,食封不全,置官不備,則富貴不如諸侯。俊選起自田間,國子興於國學,天子隨時可以與奪黜陟,即不得視同建置社稷、分茅胙土之諸侯。富貴可世守長保,則其受爵食采,不外於德進、事舉、言揚,故教其孝道,以法言德行爲主,必則古昔,稱先王,見於曲禮。臣下固無敢作繼體守文之嗣,君亦無敢作也,而此經冠首以先王之法服,其意何居?可以思矣。

    三代始有天下之王,皆必聖人,亦即天子爲聖人之位之定理。其所制制度,天下服從。爲卿大夫者之先人,亦既服從者累世矣,豈得自我而違之?若自我而服非法之服,即是自背其先人,不孝莫大焉。但禮親二代,爲尊賢也。其義爲前代二王之後,其始王亦皆聖王,故通三統,俱稱先王,非天子不議禮改制,而學者稱先王,可以考禮議禮。故首言法服,次以法言,次以德行。而此下單承側注言行,致於口無擇言,身無擇行。孝行之節目,詳見於曲禮,極其淳深,至於不登高,不臨深,不服闇,不茍訾,不茍笑,行不履閾,立不中門,無往而不以懼辱親自警,故曰:「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此言孝德之極,謂至是自然惡言不出於口,怨言不反於身,嗔恚悉泯,率慢俱無。凈法之八萬細行,無以加此。但此經於此又重提「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乃緊跟上文「先王之法」,而直接云「口無擇言,身無擇行」,謂一是服承於先王之法言道行而已,無所於擇,與曲禮之教孝行、孝德,逐境引入深細者不同。彼屬通教之擇言擇行,此爲立教之示範,孝治之法程,即内聖外王之表現。所謂範圍天地之道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故曰:「言滿天下無口過,行滿天下無怨惡。」「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也。」「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王朝卿大夫佐王出治,故其言行樞機所發,遍及天下侯國。卿大夫佐其國君,亦分布王政以廣孝治,名卿大夫聲施四國,其揆一也。故其章引詩「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廣孝治章則引「有覺德行,四國順之」結,并承上文云「三者備矣,然後能守其宗廟」。卿大夫立宗廟,先王之制,無改法服,乃能長守宗廟。此中寓有微言,以俟後聖者也。

    士章第五

    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愛,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故以孝事君則忠,以敬事長則順。忠順不失,以事其上,然後能保其祿位而守其祭祀,蓋士之孝也。詩云:「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

    修君子之行,自爲士始。出身而事君,亦自爲士始。由家庭之順德而交際於國家,亦自爲士始。然則孝之中於事君,自士始也。前説在家之婦道,比例於在國之臣道。再究根源,子之事母,比例於女在室事父母之道。在家子事父之道,即比例在國事君之道也。士大夫有妾媵,則子有不同母,共出一父,則父爲家尊,上逮事王父、高曾祖王父,則王父、高曾王父爲家尊。或不逮事父,而世父、叔父統家,則猶子、從子亦奉以爲家尊,即皆家之君也。據子若子婦共事父母而言,則家人有嚴君,父母之謂也。故喪服傳曰:「母,至尊也。」據異母子對父母而言,則己母爲私親,而父乃家尊。故喪服:「父在,爲母降」,傳曰:「父,至尊也。爲人後者,則其本生父母爲私親,所後者爲家君。」以此推例,演爲倫理,士出身於國而事主,則父母爲私親,而君爲國尊。喪服斬衰章又云:「君,至尊也。」國尊視其家尊,換言之,即家君例如國君也。所謂經緯人倫,組織細密,絲絲入扣,鍼孔相符。故云:「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兼之者父。」以其爲私親,則重在取資於愛;以其爲共主,則重在取資於敬。資之義,猶云儲備,儲備所以事親、事君者,惟於父。則在國爲私親者,在家爲共尊,能以事父之孝敬事君,則必忠於君矣。顧爲士初仕位卑,必且年少,於其家有伯叔父母、諸姑伯姊,皆屬家之尊長。於其國比例,則部屬之長官,學官之師長,年輩之先進,事同一例。則當推其敬事君父之順德,以事其長上。論語:「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其一義也,即其揆一也。禮四十五十始命爲大夫,方爲士,年少位卑,故以忠順事上,爲孝行之表見,知事人然後能使人也。位在百司,執事不在圖議國政之列,即不得位卑而言高。尚有父母在,逮事親之年,則當營祿養,積資累勞,得受圭田,以奉祭祀。故詔其孝道,重在保其祿位而守其祭祀,即君子思不出其位也。引詩「無忝所生」,以明次孝弗辱。

    庶人章第六

    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謹身節用,以養父母,此庶人之孝也。故自天子至於庶人,孝無終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

    自天子以至於士,皆各就其位之等秩,詔以各盡其道之天職。各盡其應盡之天職,即是各盡其能盡之子職,乃以成孝治之天下。此中微言,隱而不發之奧義,即含有天地大父母之深理。春秋穀梁傳曰:「獨陽不生,獨陰不生,獨天不生,三合然後生。」人,貴者得貴稱,賤者得賤稱,故或曰天子,或曰母子也。禮曰:「物本乎天,人本乎祖。」後生淺學小慧,反詆此言爲二本,不知人之知識靈於萬物者,以有五官百骸具足之身。由此始知身之所自來,先知有母,次知有父。再推父之父,始識有祖。身固屬天地之委形,祖猶是天地之委蛻。但以位爲主觀,或曰天子,或曰母子,據所己知某母也。所生之子,由後以推前,即果以求因。知某子者,上推其前,乃知爲某祖之孫也,故必别其所分屬。而人本乎祖,乃以立人倫之教,而人道始成。西人粗識,謬説中國孔教不知有天,當於五倫之上加以天倫,此乃耶教掇拾佛典之土苴,而未明佛乘主張還元,不主張發育之微細。智又未明去來今刧,眷屬因果相尋,所以發心度盡衆生之無量義,又安知聖人之致廣大而盡精微,乃完成此天經地義乎!庶人無位,而爲生人之本位,以孝治化成天下,又必須注重在多數之庶人。顧其所受於天祖而分屬於其父母,只合得此養生送死之微分數。爲主孝治者立算,應設有天子至於士五等之位;爲受孝治者立算,則須歸還其平等無位之本位。其分屬既寡,其責任自輕;其知識既短少,其職分自當簡易。故詔庶人之孝,祇要言四句曰:「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謹身節用,以養父母。」人以食爲天,故國以農爲本。帝典之「欽若昊天」,專注在「敬授民時」,即農時也。故愚按夏小正爲古代普及之教科,以授時爲主,而間及國政,與庶民之交際,兼教普通文法,(詳夏小正古文法令釋)所謂用天之道。周官司徒之教,以十有二壤之名物,分掌於稻人、草人諸官,皆庶民所應公知,所謂分地之利。如此即已成其民格。益詔以謹身不敢爲非,節用不敢踰分,就百畝之分,所入以孝養厥父母,安居樂業,又爲之鷄彘桑麻之制,老者衣帛食肉,百室盈而婦子寧,於是乎康樂和親,爲一書而孝治廣矣。

    上章皆言蓋天子、諸侯、卿大夫、士之孝,蓋者,不盡之詞。此章特斷言曰「此庶人之孝」,此者,盡詞也。廣孝治者盡於此,廣聖治者亦無以加於此也。此即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君子之義也。故總結諸章云:「自天子至於庶人,孝無終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他章皆引詩爲證,此獨不引,教庶民者不必文言之也。孝無終始,謂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非一段終結,更從一段做起。在各素其位而行,方終方始,固不能責庶人以德教加於百姓,亦不得詔以富貴不離其身,且無望其以孝事君之忠,豈得期以言無口過,行無怨惡乎!君子之孝,自不容以謹身節用,能養父母爲終事;庶人之孝,但能謹身節用,以盡孝養,亦何患有愧於「其次弗辱」耶!故曰:「孝無終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至如大孝尊親,疑若非在天子之位,則有所不及焉。然以觀於孔子之行在孝經,崇封五代,則有聖人之德者,亦不患無其位而孝不及也。

    三才章第七

    曾子曰:「甚哉,孝之大也!」子曰:「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則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順天下,是以其教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先王見教之可以化民也,是故先之以博愛而民莫遺其親,陳之以德義而民興行,先之以敬讓而民不爭,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詩云:『赫赫師尹,民具爾瞻。』」

    自天子至庶人,各明其應盡之孝道,則民之行成矣。故次以三才章即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此民字亦即首章之民字廣義,猶佛典統聖凡皆謂衆生。董子春秋繁露釋此經精義云:「地之事天,猶王者之事天地,人民之事父母。凡天之所生,皆地之所出。至如雨雪皆謂天雨,莫曰地雨也。」是則地承天時行而歸本於天,人受中以生,實生於地。故佛典説食地所生之穀者,終不能離地而存在。人受生於地,即法地事天之義,以成民之行,孝道乃於此成立。復次即承上文,歸納地之義於天經,故撮合二語爲一辭曰「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謂人之法地,亦復如是。取則於此,復次單承則字,其語專屬於天者。上文民字即統凡聖,而同於爲人。其所以爲民表,義有精粗,程有深淺,而要歸有同點所在,則統括爲詞。其所取則之知識,屬於天所降衷之明,其血氣身體之所養所因者,地產之利。順化而生,順化而盡,其間必用順德之行,則聖凡所共。雖有以孝治天下之明王,順孝治之凡庶,宜有差别。而要之各盡所能,合之乃爲化成天下,故云「以順天下」,即首章「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

    故次以「是以」提出政教。肅敬威嚴,政教之作用,但推原順德之本,乃因人之天性。順施而行之,不用敦肅而教自行,不加嚴勵而政已治。教爲政之原母,故次又重提先王,單承教化云:「先王見教之可以化民也。」周禮教國子三德,一曰至德,以爲道本,即論語次章之舉孝弟爲經,結云:「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亦即此經首章「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下章廣要道、廣至德所發明以順天下之理由,與上相覆,與下相起。再從人受中以生,同具於天性之起點次第而陳説其故,人生同具之天性,只是受得天地之生氣,故有愛力,即禮記所云「天地之仁氣也」。初民之知識,尚無所辨擇,只示以博愛,則心所共知,即明此一端。思悟漸次入裏,乃知身所從生,由孩提孺穉所親者而親之,其始祗屬博愛中之一分,知其他之當博愛,則於其所親之愛不當有遺,即墨者夷之所謂「愛無差等」。施由親始,而至今耶教猶專以博愛爲主旨,尚未進於父子有親,即是本經舉施教次第之初步,至是然後「陳之以德義而民興行」。德義連文,先見於尚書傳,禮記保傅篇,指謂德之見於行事者謂之德義。陳之以德義,即保傅云:「師者,教之以德義。」謂由此進化,揚榷而陳之,若何之行誼合於德義,若者之行誼謂之德義興興也。(去聲,今蜀語,猶古語謂兩人競作,云「興他興我」。)相觀而起,見人稱若彼之行義而亦效而行之。復次「先之以敬讓而民不爭」,此即廣要道章「禮者,敬而已。敬其父則子悦,敬其兄則弟悦,敬其君則臣悦」之原點。敬讓連文,亦是以敬爲讓。告以其所親者,内有父兄,所當敬而讓之;推及外有君長,與家之父兄同例。先爲之示範,以止其爭,由淺而入,民即知以不爭爲敬讓。古義之君字,皆取廣義。凡一部分之首長,皆統謂之君,故莊子云:「無往而非君也。」曲禮記云:「夫禮者,自卑而尊人。雖負販者,必有尊也。」即因其本然心知之所尊而推之,以立君臣之義。知不爭之爲敬讓,則敬近於禮,而可以學禮。乃於是「導之以禮樂而民用和睦」,即覆開宗明義章明周禮六德六行,普及萬民之教。禮者,由博愛、德義、敬讓組織而成,以爲朝聘、燕饗、冠婚、喪祭、射飲、相見各篇之節文。因時際會,就事演習,而以樂緯之於其間,使人優游灌輸,浸漬饜飫,而樂於行禮。又以使人情之所樂,皆歸納於禮而引之於正,是以民用是之,故而有中和之德,睦姻任恤之行,皆以孝弟爲綱領,而演成禮文,以爲之節目。例如内則一篇,標明是子事父母,婦事舅姑之節目;弟子職一篇,是標明弟子事長老之節目;曲禮上下篇,是條舉自居家庭,處宗族,以及交際於社會、國家之普通爲人處世之節要,而連帶演説理由,以教普通之知識;祭禮是事已殁之親,追報父母以上之祖,若考妣喪禮,係聯合存殁親疏之際,全用節文,以導民性,引而致之於孝敬之極點,以生其永久之和睦;冠昏是示爲父兄者爲其子弟之事,却對照即是教民孝弟之前塵影事也。其整篇之節文,在儀禮十七篇。一部禮記,皆其條文之逐條説明也。故孟子曰:「禮之實,節文斯二者。」禮爲具體,樂爲抽象,人情皆有所樂,以生禮教。失其範圍,則有非禮之禮,亡於禮者之禮,由風俗而演成,又自演爲風俗。如今世通俗所行之昏喪賓祭,大率皆以意爲之。外域亦自有其結昏、燕客,俱可以單簡一言括之,皆沿於庶人之禮耳。庶人無祭,禮記云:「庶人無廟,薦於寢。士有田則祭,無田則薦。」「父母之喪無貴賤」,專爲服制言。記曰:「庶人不槨,旋窆而葬,面垢而已。」凡居喪之節,皆不責於庶人。無祭則無虞,無廟則不命子,不廟見,非命士父子不異宫,則不得質明始見舅姑。無賓燕則無相見禮。故冠、昏、喪、虞、相見,諸篇皆題曰士禮,惟鄉飲、鄉射,則庶人皆得與焉。以責之孝弟者略,故其教之孝弟也簡。但使之觀禮,以知好惡而已。故次云:「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易曰:「何以聚民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爲非曰義。」詩曰:「示民不佻,君子是則是效。」示民不佻,禁民爲非,即本經「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有亡於禮之禮,即有亡於樂之樂。原人情必有樂,夷俗多好歌舞。自後世雅樂廢而梨園教坊起,至今有戲園,以至洋琴、大鼓、灘簧,仍屬人聲與樂器相和,成聲成文,然適與禮樂之雅樂所教相反,甚至以相反爲教,世道安得而不墮落!教孝弟之禮文,質而擬之,即如佛道家之一壇法事,亦如一段劇本。士君子習而演之,使衆人聚而觀禮其間,用樂詩鹿鳴所稱鼓瑟琴,吹笙,吹簧,即指儀禮燕射之樂。堂上瑟歌,堂下笙詩,間歌三終,合樂三終,文舞武舞,並作極觀,聽之歡欣。譬如演劇與觀劇者同樂,而示民以莊重不佻,同其好惡。其君子相觀而善,迭相則效,詠歎流溢,以灌輸於人心,譬之觀劇者耳目所注,久則當行,能分别其良否,所見略同。書洪範所謂「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此之謂王化之成。内聖外王之道,無往非提起教孝教弟之精神,寓之於五禮六禮節目之中。(周官目五禮:吉、凶、賓、軍、嘉。賓、軍二禮,天子諸侯主之,屬國禮。司徒六禮,冠、昏、喪、祭、鄉、相見,士爲主體,屬鄉禮,故題篇皆云士禮。五禮統括六禮,六禮屬吉、凶、嘉,無賓、軍二禮。)故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故孟子曰:「樂之實,樂斯二者。樂則生矣。」即新界語所云精神上之生活。尋味而不能自已,不自覺其手舞足蹈,謂引好樂之人情,納而範之於和睦。家庭宗族推鄉禮而廣爲國禮,視一國如家庭、宗族,所謂僕射如父兄也。禮曰:「樂自樂此生,刑自反此作」,正本經「示以好惡而民知禁」對勘之證。故論語次章云:「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

    通章主謂化成天下,而結引詩「赫赫師尹,民具爾瞻」,其義何居?師者,教官及學官;尹者,行政至執政。内聖外王之道,在以禮教成孝弟化民,責在位之君子能舉其官也。故曰:「守道不如守官。」起下章孝治。

    孝治章第八

    子曰:「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不敢遺小國之臣,而況於公、侯、伯、子、男乎?故得萬國之歡心,以事其先王。治國者不敢侮於鰥寡,而況於士民乎?故得百姓之歡心,以事其先君。治家者不敢失於臣妾,而況於妻子乎?故得人之歡心,以事其親。夫然,故生則親安之,祭則鬼享之,是以天下和平,災害不生,禍亂不作。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如此。詩云:『有覺德行,四國順之。』」

    承上章。「昔者明王以孝治天下」,首開宗明義,次以自天子至於庶人,盡人群之等,爲分别施行禮樂之位,而孝弟之道充滿其中,塞乎天地之間,乃所謂際天蟠地。三才亦孔門特組之名詞,聖人貫通天地人之道,效地法天,爲人倫之代表。承天地之宗子,乃爲天下所歸往,而爲域中四大之王,王道乃由此出,故曰「内聖外王之道」,又曰「聖人,人倫之至也」。張橫渠西銘在理學中最淵深博大,今人但只稱「民吾同胞」一語,而不解「大君者,吾父母之宗子」也。其實今人所稱同胞,乃從耶教西方。學者演傳而轉輸於淺學,第引西銘作證,學界不能破也。實則張子見到原本,詞非一偏,既探元於乾父坤母,自當見得物與民胞。然既知得天地父母、民吾同胞之神理,即應知得大君爲吾父母之宗子,宰臣爲吾宗子之家相。新界淺生耳,學固只聽半句,不待詞畢,即已鼓掌譁然,所謂「聽言則對」;舊學陋儒,讀書亦原只截取數句,又不求甚解,非所謂「誦言如醉」者乎!

    統群經,則孝弟爲禮樂之原理,禮樂爲孝弟之應用;就本經,則開宗明義合三才章爲孝弟之原理,孝治、圣治章爲孝弟之應用,廣至德、廣要道章爲孝弟禮樂之效果。此章標名孝治,是統天子以至於士,各盡之孝道,導天下以禮樂,而施行其孝治,各有分數。未嘗引禮之條文,而各有其範圍,如其禮度之縮影。

    明王謂天子,故以治天下爲前提;治國者謂諸侯,治家者謂卿大夫,而士亦歸納於中。受采者爲有家,四十五十命爲大夫,非短折不祿,不以士終。而宗子守圭田,奉祭祀,亦比於有家。士則有妾,有妾即有臣。士之臣即其僕役也。大夫始有家臣、室老,其秩得比於士,故曰:「大夫有貴臣、貴妾,士有長妾,無貴妾。長妾謂始爲士所取,相從久及,生有子女。」故禮云:「大夫不名家老、室婦,士不名長妾。」古於婚姻最嚴,士只一妾,及爲大夫,應增置妾,則須取於有姓之家。或娣或媵,各有名分,視其母家身分爲之兩等,故有貴妾。其取自寒微無姓氏小家,乃所謂不知其姓,始有買妾,故云:「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非如後世之紊亂無章,有財者任自爲之,豪貴者動無限制,如所謂田舍翁多收十斛麥,便思易婦,亦無所謂後庭絲竹聲伎滿前也。禮教廢而世衰道微,以至今日世俗,竟自承爲多妻之制,可爲噴飯,何其陋耶!先王之制,原國家、家庭之關係而制其財產,今乃因財產之關係而僅有家庭,世學所稱五達道之僅存者,固賴有此。而其間兄弟爭財,謀繼圖產,晚母威姑之虐待子婦,嫡室之殘暴妾婢,夫男之偏私妾婦,破亂家庭,訟獄累累,所在而是,家庭之幸存,亦甚可危矣。此無他故,產業與財用兩俱無度,互相弛驟,則禮義無所措,而孝弟之教無由施也。雖日誦勸孝弟之言,亦惟輾轉相傳,作中國之陳設品,學者之門面語耳。觀於本章結論「是以天下和平,災害不生,禍亂不作」,對照可知,不和不平,則災害生而禍亂作,隨發立應,速於影響。災害禍亂,今日之至於斯極者,推原其故,亦無他故,上下相怨而不和,財產傾奪而不平耳。非舉明王孝治天下之道,謹修其禮制而審行,天下無由而治也。故重覆章首之詞云:「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如此。」天子諸侯,先君沒然後嗣位,故主於孝事宗廟,稱先王先君。卿大夫、士先其生事,而死事之禮在焉,故雙承三節云:「生則親安,祭則鬼享。」

    引詩通結上三節,「覺」即「先覺覺後覺」,臨民者,亦先覺也。古之臨民稱君子者,必從族塾書其敬敏、有學,而來必取其先覺者也,非先覺者不得與於其選也。孝治主旨,在化萬衆兆民,而其責在天子、諸侯、卿大夫、士,不責之庶民也。詞引四國,統君卿大夫士,皆有責焉,非匹夫有責也。新學誤讀顧亭林語,彼云「天下之亡,匹士有責」,非曰「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也。哀明季士習民風之壞而有此言,謂有罪責,非云責任。此又讀爾雅不熟,死未知冤之喻也。

    聖治章第九

    曾子曰:「敢問聖人之德,無以加於孝乎?」子曰:「天地之性,人爲貴。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則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内各以其職來祭,夫聖人之德又何以加於孝乎?故親生之膝下以養,其父母日嚴。聖人因嚴以教敬,因親以教愛。聖人之教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其所因者本也。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義也。父母生之,續莫大焉;君親臨之,厚莫重焉。故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以順則逆,民無則焉,不在於善而皆在於凶德,雖得之,君子不貴也。君子則不然,言思可道,行思可樂,德義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是以其民畏而愛之,則而象之,故能成其德教而行其政令。詩云:『淑人君子,其儀不忒。』」

    智、仁、聖之名義,有周、孔古今義之異同,又有儒、道、墨三家之異僎。周禮六德,首智,次仁,次聖。證以尚書古義,聖與哲、謀、肅、並列,涵義相符,即訓爲通。莊子所稱「聖人」,即謂通人。故周公六德,列聖於仁、智之次。墨經名學,詮解智、仁涵義甚狹,其明鬼之目聖人,程度亦不甚高。外如佛典最推重智,而智有兩層六度。既以智爲究竟,而十波羅密終以一切智智。梭格拉第所稱愛智,乃佛乘所説之一切種智智,所謂參透究竟,有如實知。推究字源,可明所以然之故。矢口爲知,知覺相符,則直宣於口。直宣於口,則知達於心。知白爲智,白者,古文自字。知自、自知,皆鞭辟入裏。一層即一切智智,猶云一切知智。故孟子始並稱五常,而於智之詮義,每有差别。如云:「所惡於知者,爲其鑿也。」與佛典重智愛智之言詮距離甚遠。仁字亦然。從千心則謂人群所同之心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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