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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堂老劝破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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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 秦简夫[1]撰

    * * *

    [1] 秦简夫————元曲后期作家,至顺时人。《录鬼簿》列于“方今才人相知者”一类,云:“见在都下擅名,近岁来杭回。”《太和正音谱》评为:“峭壁孤松。”天一阁本贾仲明挽词云:“文章官样有绳规,乐府中和成墨迹。灯窗捻出新杂剧,《玉溪馆》煞整齐,晋陶母《剪发》筵席,《破家子弟》、《赵礼让肥》,壮丽无敌。”孟称舜《酹江集》评此剧云:“曲不难作情语、致语,难在作家常语,老实痛快,而风致不乏。”作剧五种,现存《赵礼让肥》、《剪发待宾》、《东堂老》。

    楔子

    (冲末扮赵国器扶病引净扬州奴、旦儿翠哥上)(赵国器云)老夫姓赵,名国器,祖贯东平府人氏。因做商贾,到此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嫡亲的四口儿家属:浑家李氏,不幸早年下世;所生一子,指这郡号为名[1],就唤做扬州奴;娶的媳妇儿,也姓李,是李节使的女孩儿,名唤翠哥,自娶到老夫家中,这孩儿里言不出,外言不入,甚是贤达。想老夫幼年间做商贾,早起晚眠,积攒成这个家业,指望这孩儿久远营运。不想他成人已来,与他娶妻之后,只伴着那一伙狂朋怪友,饮酒非为,吃穿衣饭,不着家业,老夫耳闻眼睹,非止一端:因而忧闷成疾,昼夜无眠;眼见的觑天远,入地近,无那活的人也。老夫一死之后,这孩儿必败我家,枉惹后人谈论。我这东邻有一居士,姓李名实,字茂卿。此人平昔与人寡合,有古君子之风,人皆呼为东堂老子。和老夫结交甚厚,他小老夫两岁,我为兄,他为弟,结交三十载,并无离间之语。又有一件,茂卿妻恰好与老夫同姓,老夫妻与茂卿同姓,所以亲家往来,胜如骨肉。我如今请过他来,将这托孤的事,要他替我分忧;未知肯否何如?扬州奴那里?(扬州奴应科,云)你唤我怎么?老人家,你那病症,则管里叫人的小名儿,各人也有几岁年纪,这般叫,可不折了你?(赵国器云)你去请将李家叔叔来,我有说的话。(扬州奴云)知道。下次小的每,隔壁请东堂老叔叔来。(赵国器云)我着你去。(扬州奴云)着我去,则隔的一重壁,直起动[2]我走这遭儿!(赵国器云)你怎生又使别人去?(扬州奴云)我去,我去,你休闹。下次小的每,鞁马,(赵国器云)只隔的个壁儿,怎要骑马去?(扬州奴云)也着你做我的爹哩!你偏不知我的性儿,上茅厕去也骑马哩。(赵国器云)你看这厮!(扬州奴云)我去,我去,又是我气着你也!出的这门来,这里也无人,这个是我的父亲,他不曾说一句话,我直挺的他脚稍天[3];这隔壁东堂老叔叔,他和我是各白世人[4],他不曾见我便罢,他见了我呵,他叫我一声扬州奴,哎哟!唬得我丧胆亡魂,不知怎生的是这等怕他!说话之间,早到他家门首。(做咳嗽科)叔叔在家么?(正末扮东堂老上,云)门首是谁唤门?(扬州奴云)是你孩儿扬州奴。(正末云)你来怎么?(扬州奴云)父亲着扬州奴请叔叔,不知有甚事。(正末云)你先去,我就来了。(扬州奴云)我也巴不得先去,自在些儿。(下)(正末云)老夫姓李名实,字茂卿,今年五十八岁,本贯东平府人氏,因做买卖,流落在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老夫幼年也曾看几行经书,自号东堂居士。如今老了,人就叫我做东堂老子。我西家赵国器,比老夫长二岁,元是同乡,又同流寓在此,一向通家往来,已经三十馀载。近日赵兄染其疾病,不知有甚事,着扬州奴来请我,恰好也要去探望他。早已来到门首。扬州奴,你报与父亲知道,说我到了也。(扬州奴做报科,云)请的李家叔叔,在门首哩。(赵国器云)道有请。(正末做见科,云)老兄染病,小弟连日穷忙,有失探望,勿罪勿罪。(赵国器云)请坐。(正末云)老兄病体如何?(赵国器云)老夫这病,则有添,无有减,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正末云)曾请良医来医治也不曾?(赵国器云)嗨!老夫不曾延医。居士与老夫最是契厚,请猜我这病症咱。(正末云)老兄着小弟猜这病症,莫不是害风寒暑湿么?(赵国器云)不是。(正末云)莫不是为饥饱劳逸么?(赵国器云)也不是。(正末云)莫不是为些忧愁思虑么?(赵国器云)哎哟!这才叫做知心之友。我这病,正从忧愁思虑得来的。(正末云)老兄差矣,你负郭有田千顷,城中有油磨坊,解典库,有儿有妇,是扬州点一点二的财主;有甚么不足,索这般深思远虑那?(赵国器云)嗨!居士不知;正为不肖子扬州奴,自成人已来,与他娶妻之后,他合着那伙狂朋怪友,饮酒非为,日后必然败我家业:因此上忧懑成病,岂是良医调治得的?(正末云)老兄过虑,岂不闻邵尧夫戒子伯温曰:“我欲教汝为大贤,未知天意肯从否。”“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父母与子孙成家立计,是父母尽己之心;久以后成人不成人,是在于他,父母怎管的他到底。老兄这般焦心苦思,也是乾落得的。(赵国器云)虽然如此,莫说父子之情,不能割舍;老夫一生辛勤,挣这铜斗儿家计,等他这般废败,便死在九泉,也不瞑目。今日请居士来,别无可嘱,欲将托孤一事,专靠在居士身上,照顾这不肖,免至流落;老夫衔环结草之报,断不敢忘。(正末起身科,云)老兄重托,本不敢辞;但一者老兄寿算绵远;二者小弟才德俱薄,又非服制之亲[5],扬州奴未必肯听教训;三者老兄家缘饶富,“瓜田[6]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请老兄另托高贤,小弟告回。(赵国器云)扬州奴,当住叔叔咱!居士何故推托如此;岂不闻:“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老夫与居士通家往来,三十馀年,情同胶漆,分[7]若陈雷[8]。今病势如此,命在须臾,料居士素德雅望,必能不负所请,故敢托妻寄子。居士!你平日这许多慷慨气节,都归何处;道不的个“见义不为,无勇也!”(做跪,正末回跪科,云)呀!老兄,怎便下如此重礼!则是小弟承当不起。老兄请起,小弟依允便了。(赵国器云)扬州奴,抬过卓儿来者。(扬州奴云)下次小的每,掇一张卓儿过来着。(赵国器云)我使你,你可使别人!(扬州奴云)我掇,我掇!你这一伙弟子孩儿们,紧关里[9]叫个使一使,都走得无一个。这老儿若有些好歹,都是我手下卖了的。(做掇卓儿科,云)哎哟!我长了三十岁,几曾掇卓儿,偏生的偌大沉重。(做放卓儿科)(赵国器云)将过纸墨笔砚来。(扬州奴云)纸墨笔砚在此。(赵国器做写科,云)这张文书我已写了,我就画个字。扬州奴,你近前来,这纸上,你与我正点背画[10]个字者。(扬州奴云)你着我正点背画,我又无罪过,正不知写着甚么来。两手搦得紧紧的,怕我偷吃了!(做画字科,云)字也画了,你敢待卖我么?(正末云)你父亲则不待要卖了你待怎生?(赵国器云)这张文书,请居士收执者。(又跪)(正末收科)(赵国器云)扬州奴,请你叔叔坐下者。就唤你媳妇出来。(扬州奴云)叔叔现坐着哩。大嫂,你出来。(旦儿上科)(赵国器云)扬州奴,你和媳妇儿拜你叔父八拜。(扬州奴云)着我拜,又不是冬年节下,拜甚么?(正末云)扬州奴,我和你争拜那?(扬州奴云)叔叔休道着我拜八拜,终日见叔叔拜,有甚么多了处?(旦儿云)只依着父亲,拜叔叔咱。(扬州奴云)闭了嘴,没你说的话!靠后!咱拜,咱拜!(做拜科,云)一拜权为八拜。(起身做整衣科,云)叔叔,家里婶子好么?(正末怒科,云)!(扬州奴云)这老子越狠了也。(正末云)扬州奴,你父亲是甚么病?(扬州奴云)您孩儿不知道。(正末云)噤声!你父亲病及半年,你地不知道,你岂不知父病子当主之。(扬州奴云)叔叔息怒,父亲的症候,您孩儿待说不知来,可怎么不知;待说知道来,可也忖量不定。只见他坐了睡,睡了坐,敢是欠活动些。(正末云)扬州奴,你父亲立与我的文书上,写着的甚么哩?(扬州奴云)您孩儿不知。(正末云)你既不知,你可怎生正点背画字来?(扬州奴云)父亲着您孩儿画,您孩儿不敢不画。(正末云)既是不知,你两口儿近前来,听我说与你。想你父亲生下你来,长立成人,娶妻之后,你伴着狂朋怪友,饮酒非为,不务家业,忧而成病。文书上写着道:“扬州奴所行之事,不曾禀问叔父李茂卿,不许行。假若不依叔父教训,打死勿论。”你父亲许着俺打死你哩。(扬州奴做打悲科,云)父亲,你好下的也,怎生着人打死我那!(赵国器云)儿也,也是我出于无奈。(正末云)老兄免忧虑,扬州奴断然不敢了也。(唱)

    【仙吕赏花时】为儿女担忧鬓已丝,为家赀身亡心未死,将这把业骨头常好是费神思。既老兄托妻也那寄子,(带云)老兄免忧虑。(唱)我着你终有个称心时。(下)

    (扬州奴做扶赵国器科,云)大嫂,这一会儿父亲面色不好,扶着后堂中去。父亲,你精细着。(赵国器云)扬州奴,你如今成人长大,管领家私,照觑家小,省使俭用;我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诗云)只为生儿性太庸,日夜忧愁一命终;若要趋庭承教训,则除梦里再相逢。(同下)

    * * *

    [1] 指这郡号为名————《元曲选》本无此六字,据息机子本补。

    [2] 起动————打发,劳动。

    [3] 直挺的他脚稍天————挺:言语不逊,顶撞。脚稍天:脚朝天,即“死”的隐语。这句是说,直顶撞得要把他气死。

    [4] 各白世人————或作各别世人、各白的人。各不相干,毫无关系的人。

    [5] 服制之亲————见《虎头牌》第二折“期亲”注。

    [6] 瓜田二句————见乐府诗《古君子行》。是说,在容易引起误会的场合,应当避免嫌疑的意思。

    [7] 分————念去声。情分、情谊。

    [8] 陈雷————或称雷陈。东汉时陈重和雷义,两人交情非常深厚,当时被称为:“胶漆自谓坚,不如雷与陈。”(见《后汉书·雷义传》)。

    [9] 紧关里————紧要关头,紧要时节。

    [10] 正点背画————画押签字。

    第一折

    (丑扮卖茶的[1]上,诗云)茶迎三岛客,汤送五湖宾;不将可口味,难近使钱人。小可是卖茶的。今日烧得这镟锅儿热了,看有甚么人来。(净扮柳隆卿、胡子传上)(柳隆卿诗云)不养蚕桑不种田,全凭马扁[2]度流年。(胡子传诗云)为甚侵晨[3]奔到晚,几个忙忙少我钱。(柳隆卿云)自家柳隆卿,兄弟胡子传。我两个不会做甚么营生买卖,全凭这张嘴抹过日子。在城有一个赵小哥扬州奴,自从和俺两个拜为兄弟,他的勾当,都凭我两个,他无我两个,茶也不吃,饭也不吃。俺两个若不是他呵,也都是饿死的。(胡子传云)哥,则我老婆的裤子,也是他的;哥的网儿[4],也是他的。(柳隆卿云)哎哟!坏了我的头也。(胡子传云)哥,我们两个吃穿衣饭,那一件儿不是他的。我这几日不曾见他,就弄得我手里都焦乾了。哥,咱茶房里寻他去,若寻见他,酒也有,肉也有。吃不了的,还包了家去,与我浑家吃哩。(柳隆卿做见卖茶的科,云)兄弟说得是。卖茶的,赵小哥曾来么?(卖茶的云)赵小哥不曾来哩。(柳隆卿云)你与我看着,等他来时,对俺两个说。俺两个且不吃茶哩。(卖茶的云)理会的。赵小哥早来了。(扬州奴上,诗云)四肢八脉刚带俏,五脏六腑却无才。村入骨头挑不出,俏从胎里带将来。自家扬州奴的便是。人口顺多唤我做赵小哥。自从我父亲亡化了,过日月好疾也,可早十年光景。把那家缘过活,金银珠翠,古董玩器,田产物业,孳畜牛羊,油磨房,解典库,丫鬟奴仆,典尽卖绝,都使得无了也。我平日间使惯了的手,吃惯了的口,一二日不使得几十个银子呵,也过不去。我结交了两个兄弟,一个是柳隆卿,一个是胡子传,他两个是我的心腹朋友,我一句话还不曾说出来,他早知道,都是提着头便知尾的,着我怎么不敬他。我父亲说的,我到底不依;但他两个说的,合着我的心,趁着我的意,恰便经也似听他。这两日不见他,平日里则在那茶房里厮等,我如今到茶房里问一声去。(做见科)(卖茶的云)赵小哥,你来了也,有人在茶房里坐着,正等你来哩。二位,赵小哥来了也。(胡子传云)来了来了,我和你一个做好,一个做歹,你出去。(柳隆卿云)兄弟,你出去。(胡子传云)哥,你出去。(柳隆卿做见科,云)哥,你在那里来,俺等了你一早起了。(扬州奴云)哥,这两日你也不来望我一望。(柳隆卿云)胡子传也在这里。(扬州奴云)我自过去。(见科,云)哥,唱喏咱。(胡子传不采科)(柳隆卿云)小哥来了。(胡子传云)那个小哥?(柳隆卿云)赵小哥。(胡子传云)他老子在那里做官来?他也是小哥!诈官的该徒,我根前歪充,叫总甲[5]来,绑了这弟子孩儿。(扬州奴云)好没分晓,敢是吃早酒来。(柳隆卿云)俺等了一早起,没有吃饭哩。(扬州奴云)不曾吃饭哩,你可不早说,谁是你肚里蚘虫[6]。与你一个银子,自家买饭吃去。(做与砌末科)(胡子传云)看茶与小哥吃。你可这般嫩,就当不得了。(扬州奴云)哥,不是我嫩,还是你的脸皮忒老了些。(柳隆卿云)这里有一门亲事,俺要作成你。(扬州奴云)哥,感承你两个的好意。我如今不比往日,把那家缘过活,都做筛子喂驴,漏豆了[7]。止则有这两件儿衣服,妆点着门面,我强做人哩,你作成别人去罢。(胡子传云)我说来么,你可不依我,这死狗扶不上墙的。(扬州奴云)哥,不是扶不上,我腰里货不硬挣哩。(柳隆卿云)呸!你说你无钱,那一所房子,是披着天王甲[8],换不得钱的?(扬州奴云)哎哟!你那里是我兄弟,你就是我老子,紧关里谁肯提我这一句。是阿!我无钱使,卖房子便有钱使。哥,则一件,这房子,我父亲在时只番番瓦,就使了一百锭;如今谁肯出这般大价钱。(胡子传云)当要一千锭,只要五百锭;当要五百锭,则要二百五十锭,人都抢着买了。(扬州奴云)说的是。当要一千锭,则要五百锭;当要五百锭,则要二百五十锭;人都抢着买,可不磨扇坠着手[9]哩。哥也,则一件,争奈隔壁李家叔叔有些难说话,成不得!成不得!(胡子传云)李家叔叔不肯呵,胁肢里扎上一指头[10]便了。(扬州奴云)是阿,他不肯,胁肢里扎上一指头便了。如今便卖这房子,也要个起功局[11]、立帐子[12]的人。(柳隆卿云)我便起功局。(胡子传云)我便立帐子。(扬州奴云)哦!你起功局,你立帐子;卖了房子,我可在那里住?(柳隆卿云)我家里有一个破驴棚。(扬州奴云)你家里有个破驴棚,但得不漏,潜下身子,便也罢。可把甚么做饭吃?(胡子传云)我家里有一个破沙锅,两个破碗,和两双折箸,我都送与你,尽勾了你的也。(扬州奴云)好弟兄,这房子当要一千锭,则要五百锭;当要五百锭,则要二百五十锭;人见价钱少,就都抢着买。李家叔叔不肯呵,胁肢里扎他一指头便了。你替我立帐子,你替我起功局,你家有间破驴棚,你家有个破沙锅,你家有两个破碗,两双折箸,我尽勾受用快活。不着你两个歹弟子孩儿,也送不了我的命。(同下)(正末同卜儿、小末尼上)(正末云)老夫李茂卿的便是。不想我老友直如此先见,道:“我死之后,不肖子必败吾家。”今日果应其言。恋酒迷花,无数年光景,家业一扫无遗。便好道知子莫过父,信有之也。(唱)

    【仙吕点绛唇】原是祖父的窠巢,谁承望子孙不肖,剔腾了。想着这半世勤劳,也枉做下千年调。

    【混江龙】我劝咱人便休生奸狡,我则怕到头来无福也怎生消。爷受了些忧愁思虑,儿每日家则是鼓吹笙箫。贪财汉命穷呵君子拙,如今那看钱奴家富小儿骄[13]。(带云)我想这钱财,也非容易博来的。(唱)做买卖,恣虚嚣;开田地,广锄刨;断河泊,截渔樵;凿山洞,取煤烧:则他那经营处,恨不的占尽了利名场,全不想到头时,刚落得个邯郸道。都是些喧檐燕雀,巢苇的这鹪鹩。

    (旦儿上[14],云)自家翠哥的便是。自从公公亡化过了,扬州奴将家缘家计都使得磬尽,如今又要卖那一所房子哩。我去告诉那东堂叔叔咱。这便是他家了,不免径入。(做见科,正末云)媳妇儿,你来做甚么?(旦儿云)自从公公亡化之后,扬州奴将家缘家计都使尽了,他如今又要卖那一所房子,翠哥一径的禀知叔叔来。(正末云)我知道了也。等那贼丑生[15]来时,我自有个主意。(扬州奴同二净上)(柳隆卿云)赵小哥,上紧着干,迟便不济也。(扬州奴云)转湾抹角,可早来到李家门首。哥,则一件,我如今过去,便不敢提这卖房子,这老儿可有些兜搭,难说话;慢慢的远打周遭和他说。你两个且休过来。(做见唱喏科,云)叔叔、婶子,拜揖。(见旦儿矁科)你来怎的,敢是你要告我那?(正末云)扬州奴,你来怎的?(扬州奴云)我媳妇来见叔叔,我怕他年纪小,失了体面。(二净入见正末[16],施礼拜科)(正末怒科,云)这两个是什么人?(二净云)俺们都是读半鉴[17]书的秀才,不比那伙光棍。(正末怒科,云)你来俺家有何事?(柳隆卿云)好意与他唱喏,倒恼起来,好没趣。(扬州奴云)是您孩儿的相识朋友,一个是柳隆卿,一个是胡子传。(正末云)我认的什么柳隆卿、胡子传,引着他们来见我!扬州奴!(唱)

    【油葫芦】你和这狗党狐朋两个厮趁着。(云)扬州奴,你多大年纪也?(扬州奴云)您孩儿三十岁了。(正末云)噤声!(唱)又不是年纪小,怎生来一桩桩好事不曾学!(带云)可也怪不的你来。(唱)你正是那内无老父尊兄道,却又外无良友严师教。(云)扬州奴,你有的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左手,您孩儿便不到的哩。(正末唱)你把家私来荡散了,将妻儿来冻饿倒。我也还望你有个醉还醒,迷还悟,梦还觉;地的可只与这等两个做知交。

    (扬州奴云)这柳隆卿、胡子传,是您孩儿的好朋友。(正末云)扬州奴。(唱)

    【天下乐】哎,儿也,可道是人伴着贤良也那智转高。(带云)扬州奴,你只瞒了别人,却瞒不过老夫。(唱)你曾出的胎也波胞,你娘将你那绷藉包,你娘将那酥蜜食养活得偌大小。(带云)你父亲也只为你不务家业,忧病而死。(唱)先气得个娘命夭,后并的你那爷死了。好也啰!好也啰!你可什么养子防备老!

    (扬州奴云)叔叔,这两个人你休看得他轻,可都是读半鉴书的。(正末云)扬州奴,你平日间所行的勾当,我一桩桩的说,你则休赖。(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平日间敬的可是那一等人,不敬的可是那一等人,叔叔,你说与孩儿听咱。(正末唱)

    【那吒令】你见一个新旦色[18]下城呵,(带云)贼丑生,你便道:请波!请波!(唱)连忙的紧邀。你见一个良人妇叩门呵,(带云)你便道:疾波!疾波!(唱)你便降阶儿的接着。你见一个好秀才上门呵,(带云)你便道:家里没啰!家里没啰!(唱)你抽身儿躲了。你傲的是攀蟾折桂手,你敬的是闭月羞花貌,甚么是那晏平仲善与人交[19]。

    【鹊踏枝】你则待要爱纤腰,可便似柔条。不离了舞榭歌台,不俫,更那月夕花朝。想当日个按六么、舞霓裳未了;猛回头,烛灭香消。

    (云)扬州奴,你久以后有的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右手,您孩儿不到的叫化哩。(正末唱)

    【寄生草】我为甚叮咛劝、叮咛道,你有祸根、有祸苗。你抛撇了这丑妇家中宝,挑踢着美女家生哨。哎!儿也!这的是你自作下穷汉家私暴。只思量倚檀槽[20],听唱一曲桂枝香;你少不的撇摇槌[21],学打几句莲花落。

    【六么序】那里面藏圈套,都是些绵中刺,笑里刀[22],那一个出得他掴打挝揉。止不过帐底鲛绡,酒畔羊羔,殢人的玉软香娇。半席地,恰便似八百里梁山泊,抵多少月黑风高。那泼烟花,专等你个腌材料,快准备着五千船盐引[23],十万担茶挑。

    【幺篇】你把他门限儿蹅着,消息儿[24]汤[25]着;那里面又没官僚,又没王条,又没公曹,又没囚牢;到的来金谷[26]也那富饶,早半合儿断送了。直教你无计能逃,有路难超。搜剔尽皮格也那翎毛,浑身遍体星星开剥,尽着他炙煿烹炮。那虔婆一对刚牙爪,遮莫你手轻脚疾,敢可也立做了骨化形销。

    (云)扬州奴,你来怎的?(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无事也不敢来,今日一径的来告禀叔叔知道:自从俺父亲亡过,十年光景,只在家里死丕丕的闲坐,那钱物则有出去的,无有进来的;便好道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又道是家有千贯,不如日进分文。您孩儿想来,原是旧商贾人家,如今待要合人做些买卖去,争奈乏本。您孩儿想来,家中并无甚值钱的物件,止有这一所宅子,还卖的五六百锭;等我卖了做本钱,您孩儿各扎邦便觅个合子钱儿[27]。(正末云)哦!你将那油磨房,解典库,金银珠翠,田产物业,都将来典尽卖绝了;止有这所楼身宅子,又要卖。你卖波,我买。(扬州奴云)既然叔叔要,把这房子东廊西舍,前堂后阁,门窗户闼,上下也点看一看,才好定价。(正末云)也不索看。(唱)

    【一半儿】问甚么东廊西舍是旧椽欂,(扬州奴云)前厅和后阁,都是新翻瓦的。(正末唱)问甚么那后阁前堂都是新盖造。(扬州奴云)既然叔叔要呵,你侄儿填定价钱五百锭,莫不忒多了些么?(正末唱)不是你歹叔叔嫌你索的来忒价高。(扬州奴云)叔叔,这钱钞几时有?(正末云)这许多钱钞,也一时办不迭[28]。(唱)多半月,少十朝。(扬州奴云)叔叔,这项货紧,则怕着人买将去了。(正末云)你要五百锭,我先将二百五十锭交付你。(唱)我将这五百锭,做一半儿赊来一半儿交。

    (云)小大哥,你去取的来。(小末做取钞科,云)父亲,二百五十锭在此。(正末付旦,扬州奴做夺科,云)拿来,你那嘴脸,是掌财的?(做递与二净科,云)哥,你两人拿着。(正末云)你把这钞使完了时,再没宅子好卖了,你自去想咱。(扬州奴云)是。您孩儿商量做买卖,各扎邦便觅合子钱。(背云)哥,这二百五十锭,尽勾了。先去买十只大羊,五果五菜,响糖狮子[29],我那丈母与他一张独卓儿,你们都是鸳鸯客[30],把那卓子与我一字儿摆开着。(柳隆卿云)随你摆布。(正末做听科,云)扬州奴,你做甚么来?(扬州奴云)没。您孩儿商议做买卖哩。拿这钞去,置买各项货物,都要堆在卓子上,做一字儿摆开,着那过来过往的人见了,称赞道,好一个大本钱的客人,也有些光彩。您孩儿这一遭做买卖,各扎邦便觅一个合子钱哩。(正末云)好儿,你着志[31]者!(扬州奴云)嗨!几乎被那老子听见了。哥,吃罢那头汤,天道暄热,都把那帽笠去了,把那衣服松一松,将那四下的吊窗都与我推开了。(正末云)扬州奴,你说甚的?(扬州奴云)没。您孩儿商量做买卖,到那榻房里,不要黑地里交与他钞;黑地里交钞,着人瞒过了。常言道,吃明不吃暗,你把吊窗与我推开,您孩儿商量做买卖,各扎邦便觅一个合子钱。(正末云)好儿也,不枉了。(扬州奴云)老儿去了也。哥,下了那分饭,临散也,你把住那楼胡梯[32]门;你便执壶,我便把盏,再吃个上马的钟儿。着我那大姐宜时景,带舞带唱华严的那海会[33]。(正末云)扬州奴,你怎的说?(扬州奴云)没。(正末云)你看这厮!(唱)

    【赚煞】你将这连天的宅憎嫌小,负郭的田还不好,一张纸从头儿卖了。不知久后栖身何处着,只守着那奈风霜破顶的砖窑。哎!儿也,心下自量度。则你这夜夜朝朝,可甚的买卖归来汗未消。出脱了些奇珍异宝,花费了些精银响钞。哎!儿也,怎生把邓通钱[34],刚博得一个乞化的许由瓢[35]?(下)

    (扬州奴云)哥,早些安排齐整着,可来回我的话。(下)

    * * *

    [1] 的————《元曲选》本漏,据息机子本补。

    [2] 马扁————“骗”字的拆写。息机子本作“说谎”,意同。

    [3] 侵晨————破晓,天刚亮。

    [4] 网儿————网巾。

    [5] 总甲————宋代户籍制度,每二三十户为一甲,推一人为总甲,管一甲的事务。

    [6] 蚘(huí回)虫————蚘,同蛔。蚘虫,常寄生在人肠胃中,损害人体健康。

    [7] 筛子喂驴、漏豆了————“露兜”二字的谐音语。筛子有孔,装豆喂驴,豆即漏下:比喻财产都挥霍光了。

    [8] 披着天王甲————天王身上的盔甲,是没有人敢去动的;比喻不敢去碰动的东西。

    [9] 磨扇坠着手————磨扇,一扇磨。磨扇坠手,比喻手上带着沉重的东西,不灵便。

    [10] 胁肢里扎上一指头————隐语。犹如说:塞腰包;暗中许一点好处给人家的意思。

    [11] 起功局————出卖房产时,会同多人检点屋宇杂物,计物定价的意思。

    [12] 立帐子————立帐历,立簿契。元代规定,凡典卖田宅,须从尊长书押给据,立帐历,问服房亲及邻人。

    [13] “我则怕到头来……小儿骄”————此段文字,《元曲选》本宿命论气氛较重,据息机子本改。

    [14] 上————《元曲选》本漏,据息机子本补。

    [15] 贼丑生————《元曲选》本误作“丑贼生”,据息机子本改。

    [16] 二净入见正末————《元曲选》本误作“正净入见末”,据息机子本改。

    [17] 半鉴————鉴,指《通鉴节要》。元代国子学用蒙古语翻译的《通鉴节要》,教蒙、汉生员(见《元史·选举志》、《续通志·选举略·四》)。半鉴,读了半部的意思,是打诨取笑的话。

    [18] 旦色————元剧中女演员称为旦色;引申指妓女。

    [19] 晏平仲善与人交————晏婴,谥平,字仲,春秋时齐国的大夫。他善于交朋友,能够长久地和人家保持友好关系。“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见《论语·公冶长》。

    [20] 檀槽————指琵琶。

    [21] 摇槌————或作爻槌。唱〔莲花落〕时,一面唱,一面用槌击鼓。摇槌,即击鼓的槌。

    [22] 绵中刺,笑里刀————绵里面裹刺,笑里藏刀;比喻外表和善,而内中阴毒。

    [23] 盐引————运销官盐的凭照。元代规定,四百斤盐为一引。纳税后,官厅就发给这种凭照。

    [24] 消息儿————机棙,亦名精关儿,削器;古代所制造的简单的半自动机械,触动它,就能发出暗器伤人。比喻圈套、计谋。

    [25] 汤着————挨着,撞上。

    [26] 金谷————晋代石崇建立金谷园,其中珍宝金银无数;因把金谷园作为豪富的代表。

    [27] 合子钱儿————对本利息。

    [28] 办不迭————筹办不及,来不及。

    [29] 响糖狮子————一种兽形的糖果名。响糖,即香糖。

    [30] 鸳鸯客————古时请客,一个人一张桌子。鸳鸯客,就是两人共一张桌子。

    [31] 着志————或作着意。注意,当心。

    [32] 胡梯————即扶梯,有扶手的登楼的阶梯。胡,为“扶”字的声转。

    [33] 海会————佛教称众圣聚会为海会。华严海会,就是演唱华严经的大会。

    [34] 邓通————邓通,汉文帝的宠臣。汉文帝赐铜山给他,使他自己铸钱,因而非常富有。

    [35] 许由瓢————古代传说:许由隐居在箕山,人家送他一个瓢舀水,他用完挂在树上,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他很讨厌,把瓢扔掉。这里指乞讨时所拿的碗、瓢。

    第二折

    (正末同卜儿、小末尼上)(正末云)自家李茂卿。则从买了扬州奴的住宅,付与他钱钞,他那里去做甚么买卖,多咱又被那两个光棍弄掉了。败子不得回头,有负故人相托,如之奈何?(小末尼[1]云)父亲,您孩儿这几时做买卖,不遂其意,也则是生来命拙哩。(正末云)孩儿,你说差了。那做买卖的,有一等人肯向前,敢当赌。汤风冒雪,忍寒受冷;有一等人怕风怯雨,门也不出;所以孔子门下三千弟子,只子贡[2]善能货殖,遂成大富:怎做得由命不由人也?(唱)

    【正宫端正好】我则理会有钱的是咱能,那无钱的非关命。咱人也须要个干运的这经营。虽然道贫穷富贵生前定,不俫,咱可便稳坐的安然等。

    (卜儿云)老的,你把那少年时挣人家的道路,也说与孩儿知道咱。(正末唱)

    【滚绣球】想着我幼年时血气猛,为蝇头努力去争。哎哟!使的我到今来一身残病。我去那虎狼窝不顾残生,我可也问甚的是夜,甚的是明,甚的是雨,甚的是晴。我只去利名场往来奔竞[3],那里也有一日的安宁?投至得十年五载,我这般松宽[4]的有,也是我万苦千辛积攒成,往事堪惊。

    (旦儿上,云)妾身翠哥。自从扬州奴卖了房屋,将着那钱钞,与那两个帮闲的兄弟,去月明楼上与宜时景饮酒欢会去了。我不敢隐讳,告李家叔叔去咱。可早来到也。小大哥,报复去,道有翠哥来见叔叔。(小末尼报科,云)父亲,有翠哥在门首。(正末云)着他过来。(小末尼出云)翠哥,父亲着你过去。(旦儿做见科,云)叔叔、婶子,万福。(正末云)孩儿也,你来做甚么那?(旦儿做悲科)(正末唱)

    【倘秀才】我见他道不出喉咙中气哽,我见他揾不住可则扑簌簌腮边也那泪倾。(旦儿云)兀的不气杀你孩儿也!(哭科)(正末唱)你这般耳挠腮,可又便怎生?(旦见云)叔叔,扬州奴将那卖房屋的钱钞,与那两个帮闲的兄弟,去月明楼上与宜时景饮酒去了。他若使的钱钞无了呵,连我也要卖哩。叔叔,如此怎了也!(正末唱)我这里听仔细,你那里说叮咛,他他他,可直恁般的不醒。

    (旦儿云)叔叔,想亡过公公,挣成锦片也似家缘家计,指望与子孙永远居住,谁想被扬州奴破败了也。(正末唱)

    【滚绣球】休言家未破,破家的人未生;休言家未兴,兴家的人未成,古人言一星星显证。(带云)那为父母的,(唱)恨不得儿共女,辈辈峥嵘。只要那家道兴,钱物增,一年年越昌越盛。(带云)怎知道生下儿女呵,(唱)偏生的天作对,不称人情。他将那城中宅子庄前地,都做了风里杨花水上萍。哎!可惜也锦片的这前程!

    (云)小大哥,咱领着数十条好汉,径到月明楼上打那贼丑生去来。(下)(扬州奴、柳隆卿、胡子传上)(扬州奴云)自家扬州奴,端的好快活也。俺今日自在的吃两钟儿。直吃得尽醉方归。(胡子传云)酒食都安排下了也。(扬州奴云)俺都要尽醉方归。(做把杯科)(正末冲上,云)扬州奴!(扬州奴做怕科,云)嗨!把我这一席儿好酒来搅坏了。哎哟!叔叔,您孩儿请伙计哩。(正末云)扬州奴,这个是你的买卖?这个是你那各扎邦便觅个合子钱?我问你!(唱)

    【倘秀才】你又不是拜扫冬年的节令,又不是庆喜生辰的事情;你没来由置酒张筵波把他众人来请。(柳隆卿云)好杀风景也那!(正末唱)你尊呵,尊这厮什么德行?你重呵,重这厮什么才能?哎!儿也,你怎生则寻着这等?

    (柳隆卿云)老的,休这等那等[5]的,俺们都是看半鉴书的秀才。(正末云)噤声!谁读半鉴书来?(唱)

    【滚绣球】你念的是赚杀人的天甲经[6]。(胡子传云)我呢?(正末唱)你是个缠杀人的布衫领。(带云)则你那一生的学问呵,是那一声儿“哥,往那里去,带挈我也走一遭儿波。”(唱)你则道的个愿随鞭镫,你便闯一千席呵,可也填不满你这穷坑。(正末做打科)(扬州奴云)您孩儿也仿两个古人,学那孟尝君[7]三千食客,公孙弘[8]东阁招贤哩。(正末云)呸!亏你不识羞。(唱)那孟尝君是个公子,公孙弘是个名卿。他两个在朝中十分恭敬,但门下都一[9]群英。我几曾见禁持妻子这等无徒辈,(正末做打科)(胡子传云)老的,踹了脚也。(正末唱)更和那不养爹娘的贼丑生。(柳隆卿云)老的,你可也闲陶气哩。(正末唱)气杀我烈焰腾腾。

    (云)扬州奴,我量你到得那里,你明日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左手,您孩儿也不到的哩。(正末唱)

    【倘秀才】你道有左慈[10]术踢天弄井[11],项羽力拔山也那举鼎[12],这厮们两白日把泥球儿换了眼睛[13]。你便有那降魔咒,度人经[14],也出不的这厮们鬼精。

    (云)扬州奴,你不听我的言语,看你不久便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右手,您孩儿也不到的哩。(正末唱)

    【三煞】你便似搅绝黑海那些饥寒的病,也则是赢得青楼薄倖名。(柳隆卿云)我可呢?(正末唱)你是那无字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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