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白居易选集(一)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牢之物,故又啓下句。

    〔六四〕重:讀平聲,意爲重複,反覆。因上面貴妃已經叮囑了道士一番話,下面又叮囑了他幾句更爲語重心長的話,所以着一“重”字以表無限深情。

    〔六五〕七月句:民間傳説,七月七日,牛郎、織女星在天上相會,故古代男女皆在此日“乞巧”。長生殿,在驪山華清宫内。此處詩人蓋借用其名。或以此句違反史實,立説未免拘執。

    〔六六〕在天二句:傳説有比翼鳥和連理樹,皆象徵男女堅貞不渝的愛情。

    〔六七〕綿綿:長遠不絶,此句總結詩題“長恨”之意。

    《長恨歌》作於元和元年(八〇六年),時白氏任盩厔縣尉。與此詩一道流傳的還有陳鴻的《長恨歌傳》。此詩寫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愛情悲劇,既有諷刺,又有同情。諷刺的是:唐玄宗的荒淫誤國,始亂終棄;同情的是:楊貴妃的遇人不淑,抱恨遥天。此詩前半寫實,後面則運用浪漫主義的幻想手法,比較顯著地受了變文的影響,寫實與虚構,前後遞轉流暢,天衣無縫。極爲後世所傳誦。

    附:長恨歌傳

    陳鴻

    開元中,泰階平,四海無事。玄宗在位歲久,倦於旰食宵衣,政無大小,始委於右丞相;深居遊宴,以聲色自娱。先是,元獻皇后、武淑妃皆有寵,相次即世;宫中雖良家子千數,無可悦目者;上心忽忽不樂。時每歲十月,駕幸華清宫,内外命婦,熠燿景從;浴日餘波,賜以湯沐,春風靈液,淡蕩其間。上心油然,若有顧遇;左右前後,粉色如土。詔高力士潛搜外宫,得弘農楊玄琰女於壽邸。既筓矣,鬢髮膩理,纖穠中度,舉止閑冶,如漢武帝李夫人。别疏湯泉,詔賜澡瑩。既出水,體弱力微,若不任羅綺;光彩焕發,轉動照人。上甚悦。進見之日,奏《霓裳羽衣曲》以導之。定情之夕,授金釵鈿合以固之。又命戴步摇,垂金璫。明年,册爲貴妃,半后服用。繇是冶其容,敏其詞,婉孌萬態,以中上意,上益嬖焉。

    時省風九州,泥金五嶽,驪山雪夜,上陽春朝,與上行同室,宴專席,寢專房;雖有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曁後宫才人,樂府妓女,使天子無顧盼意。自是六宫無復進幸者,非徒殊豔尤態致是;蓋才智明慧,善巧便佞,先意希旨,有不可形容者。叔父昆弟,皆列在清貫,爵爲通侯;姊妹封國夫人,富埒王室,車服邸第,與大長公主侔,而恩澤勢力,則又過之;出入禁門不問,京師長吏爲側目。故當時謡詠有云:“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歡。”又曰:“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爲門上楣。”其人心羨慕如此。

    天寶末,兄國忠盜丞相位,愚弄國柄。及安禄山引兵向闕,以討楊氏爲辭。潼關不守,翠華南幸,出咸陽道,次馬嵬亭,六軍徘徊,持戟不進,從官郎吏,伏上馬前,請誅錯以謝天下。國忠奉氂纓盤水,死於道周。左右之意未快。上問之,當時敢言者,請以貴妃塞天下怒。上知不免,而不忍見其死,反袂掩面,使牽之而去。蒼黄展轉,竟就絶於尺組之下。既而玄宗狩成都,肅宗受禪靈武。明年,大凶歸元,大駕還都,尊玄宗爲太上皇,就養南宫,遷於西内。時移事去,樂盡悲來,每至春之日,冬之夜,池蓮夏開,宫槐秋落,梨園弟子玉琯發音,聞《霓裳羽衣》一聲,則天顔不怡,左右歔欷。三載一意,其念不衰。求之夢魂,杳不能得。

    適有道士自蜀來,知上皇心念楊妃如是;自言有李少君之術。玄宗大喜,命致其神。方士乃竭其術以索之,不至。又能遊神馭氣,出天界、没地府以求之,不見。又旁求四虚上下,東極大海,跨蓬壺,見最高山,山上多樓闕:西廂下有洞户東向,闔其門,署曰玉妃太真院。方士抽簪扣扉,有雙鬟童女出應門。方士造次未及言,而雙鬟復入。俄而碧衣侍女又至,詰其所從。方士因稱唐天子使者,且致其命。碧衣云:“玉妃方寢,請少待之。”於時雲海沉沉,洞天日晚,瓊户重闔,悄然無聲。方士屏息斂足,拱手門下。久之,而碧衣延入,且曰:“玉妃出。”見一人,冠金蓮,披紫綃,佩紅玉,曳鳳舃,左右侍者七八人,揖方士,問皇帝安否。次問天寶十四年(按,當作載)以還事。言訖,憫默。指碧衣取金釵鈿合,各拆其半,授使者曰:“爲謝太上皇,謹獻是物,尋舊好也。”方士受辭與信,將行,色有不足。玉妃固徵其意。復前跪致詞:“請當時一事,不爲他人聞者,驗於太上皇。不然,恐鈿合金釵,負新垣平之詐也。”玉妃茫然退立,若有所思。徐而言之,曰:“昔天寶十載,侍輦避暑驪山宫,秋七月,牽牛織女相見之夕,秦人風俗,是夜張錦綉,陳飲食,樹瓜果,焚香於庭,號爲‘乞巧’。宫掖間尤尚之。夜殆半,休侍衞於東西廂,獨侍上。上憑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願世世爲夫婦。言畢,執手各嗚咽。此獨君王知之耳。”因自悲曰:“由此一念,又不得居此,復墮下界,且結後緣,或爲天,或爲人,决再相見,好合如舊。”因言:“太上皇亦不久人間,幸唯自安,無自苦耳。”使者還奏太上皇,皇心震悼,日日不豫。其年夏四月,南宫晏駕。

    元和元年冬十二月,太原白樂天自校書郎尉於盩厔,鴻與琅邪王質夫家於是邑。暇日相攜遊仙遊寺,話及此事,相與感嘆。質夫舉酒於樂天前曰:“夫希代之事,非遇出世之才潤色之,則與時消没,不聞於世。樂天深於詩,多於情者也;試爲歌之,如何?”樂天因爲《長恨歌》。意者:不但感其事,亦欲懲尤物,窒亂階,垂於將來也。歌既成,使鴻傳焉。世所不聞者,予非開元遺民,不得知;世所知者,有《玄宗本紀》在。今但傳《長恨歌》云爾。前進士陳鴻撰。

    婦人苦

    蟬鬢加意梳〔一〕,蛾眉用心掃〔二〕;幾度曉妝成〔三〕,君看不言好。妾身重同穴〔四〕,君意輕偕老〔五〕;惆悵去年來,心知未能道〔六〕。今朝一開口,語少意何深!願引他時事,移君此日心〔七〕。人言夫婦親,義合如一身〔八〕;及至死生際,何曾苦樂均〔九〕?婦人一喪夫,終身守孤孑〔一〇〕。有如林中竹,忽被風吹折;一折不復生,枯死猶抱節〔一一〕。男兒若喪婦,能不暫傷情!應似門前柳,逢春易發榮;風吹一枝折,還有一枝生〔一二〕。爲君委曲言,願君再三聽〔一三〕;須知婦人苦,從此莫相輕!

    〔一〕蟬鬢:古代婦女一種經過梳整後平滑光澤的鬢髮型。相傳爲魏文帝曹丕宫人莫瓊樹首創,見崔豹《古今注》。

    〔二〕蛾眉:見前《長恨歌》注。

    〔三〕度:次。

    〔四〕同穴:《詩·王風·大車》:“穀則異室,死則同穴。”言夫妻生雖異室,死則同墓,亦白頭偕老之意。

    〔五〕偕老:《詩·衞風·氓》:“及爾偕老,老使我怨。”鄭箋:“及,與也。我欲與汝俱至於老。老乎,汝反薄我,使我怨也。”

    〔六〕惆悵二句:使人難過使人感嘆的是,自從去年以來,你就對我變心厭棄;我心裏明白,但是未肯出口。

    〔七〕願引二句:我願意預告將來守節時候的情况,挽回你目前厭惡我的心思。移,轉變,挽回。

    〔八〕義合句:理當像一個人一樣。意謂夫妻應當同心同德。

    〔九〕及至二句:死生際,即生死關頭。何曾,何嘗。

    〔一〇〕婦人二句:一,一旦。孤孑,亦即孤苦零丁。

    〔一一〕抱節:雙關語,暗喻寡婦的守節。

    〔一二〕風吹二句:暗喻男子喪妻,可以另娶。

    〔一三〕爲君二句:委曲,即委婉;再三,即仔細。

    此篇寫作年代無考,姑附於此。

    觀刈麥〔一〕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二〕,小麥覆隴黄〔三〕。婦姑荷簞食〔四〕,童稚攜壺漿〔五〕;相隨餉田去〔六〕,丁壯在南岡〔七〕。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八〕;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九〕。復有貧婦人,抱子在其傍;右手秉遺穗〔一〇〕,左臂懸弊筐。聽其相顧言,聞者爲悲傷:家田輸税盡〔一一〕,拾此充飢腸。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一二〕;吏禄三百石〔一三〕,歲晏有餘糧。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

    〔一〕此詩白氏原注:“時爲盩厔縣尉。”刈,割。

    〔二〕夜來:來,表時之詞,有從彼時到現在之意。故夜來,謂從夜至旦也。餘同此例。

    〔三〕覆:蓋。

    〔四〕婦姑句:東漢桓帝時童謡:“小麥青青大麥枯,誰當穫者婦與姑。”爲此詩“婦姑”二字所出。婦姑,照《禮記·内則》,可以解釋成媳婦和婆母,也可照《孔雀東南飛》詩,解釋成嫂嫂和小姑。此詩則似泛指一般婦女。荷,讀去聲,意爲背負、擔挑。簞(dān),盛食物的竹器。

    〔五〕壺漿:壺罐内盛着飲料,如湯水酒漿之類。

    〔六〕餉田:給在田裏刈麥的人送飲食。

    〔七〕丁壯、南岡:白氏時期,二十五歲曰成丁。又《禮記·曲禮》:“三十曰壯”,此處丁壯連文,蓋泛指一般壯年人。南岡,意同南畝,與東皋、西疇等皆古人泛稱田地之辭,不必拘泥方位。

    〔八〕灼:烤。

    〔九〕但惜句:農民雖然熱極疲極,但仍爲收穫的熱情所鼓舞,珍惜着長長夏日每分每秒的寶貴時光。

    〔一〇〕秉:把。

    〔一一〕輸税:交納租税。

    〔一二〕曾不句:曾(céng),意爲竟然;事,從事。

    〔一三〕吏禄句:根據《唐六典》的規定,從九品官年禄是五十二石,白詩所説“吏禄三百石”,是漢朝制度,見《漢書·百官公卿表》。不過唐朝的九品官,俸禄以外,另有職分田兩頃五十畝,錢一千九百一十七文。所以縣尉每年的實際收入,仍然很多。

    白氏授盩厔縣尉,在唐憲宗元和元年(八〇六)冬季,而此詩所寫,則爲夏季之事,故知此詩只能作於元和二年。

    京兆府新栽蓮〔一〕

    污溝貯濁水〔二〕,水上葉田田〔三〕。我來一長歎,知是東溪蓮〔四〕。下有青泥污〔五〕,馨香無復全;上有紅塵撲,顔色不得鮮。物性猶如此,人事亦宜然。託根非其所,不如遭棄捐〔六〕,昔在溪中日,花葉媚清漣〔七〕;今來不得地,憔悴府門前。

    〔一〕此詩作者原注:“時爲盩厔縣尉,趨府作。”唐京兆府管下有長安、昭應等十二縣,盩厔是其屬縣之一。考之史籍,元和元、二年(八〇六——八〇七)作京兆尹的,有鄭雲逵、韋武和董叔經等人,盡是些橫徵暴斂的酷吏。而縣尉的職務,主要是替上司充當鷹犬。據他後來所寫的《論和糴狀》敍述當時的情况説:“臣近爲畿尉,曾領和糴之司,親自鞭撻,所不忍覩。”可見這是他所不忍和不願幹的。他之受到上司的申斥,是必然的。此詩末云:“憔悴府門前”,寫出作者好官難當的滿腔義憤。

    〔二〕污溝句:暗喻當時官府的污濁。

    〔三〕田田:圓圓的荷葉浮在水面上的樣子。漢樂府相和歌《江南》篇:“蓮葉何田田!”

    〔四〕東溪:指渭水,白氏祖居渭上,在盩厔縣東,故曰東溪。渭水隋唐時格外清澈,故此處作者以東溪蓮自比。

    〔五〕下有四句:青泥,意即黑泥。四句借物暗喻當時官府,上自京尹,下至縣吏,無人不貪。縣尉雖欲潔身自好,亦不可得。

    〔六〕棄捐:即抛棄。

    〔七〕媚清漣:相映增妍曰媚。用法蓋本謝靈運《登池上樓》:“潛虬媚幽姿”的“媚”。漣,水上微波。

    此詩當作於元和元年或二年。

    贈内〔一〕

    生爲同室親,死爲同穴塵〔二〕。他人尚相勉,而况我與君?黔婁固窮士,妻賢忘其貧〔三〕。冀缺一農夫,妻敬儼如賓〔四〕。陶潛不營生,翟氏自爨薪〔五〕。梁鴻不肯仕,孟光甘布裙〔六〕。君雖不讀書,此事耳亦聞。至此千載後,傳是何如人〔七〕?人生未死間,不能忘其身。所須者衣食,不過飽與温。蔬食足充飢,何必膏粱珍〔八〕?繒絮足禦寒,何必錦繡文〔九〕?君家有貽訓,清白遺子孫〔一〇〕。我亦貞苦士,與君新結婚。庶保貧與素〔一一〕,偕老同欣欣〔一二〕!

    〔一〕贈内:舊時士大夫稱妻叫内子。《禮記·曾子問》:“大夫内子有殷事。”注:“内子,大夫妻也。”故贈内即贈妻。白氏結婚,約在元和二、三年間;妻楊氏,爲楊穎士堂妹,是一個官僚家庭出身的女人。

    〔二〕死爲句:《詩·王風·大車》:“死則同穴。”又李白《長干行》:“願同塵與灰。”皆言夫妻有生死不離的情誼。

    〔三〕黔婁二句:黔婁,春秋時齊國的賢者。魯恭公想用他做宰相,齊威王想聘他做卿士,他都不肯就任。他很有韜略,能退敵兵,國人對他十分敬重。但他生活非常窮困,死的時候,被子太短,掩蓋不了他的屍體。孔丘門徒曾西看到這種情形,替他的妻子出主意説:“斜着一蓋,就蓋嚴了。”他的妻子拒絶説:“與其斜而有餘,不如正而不足。”

    〔四〕冀缺二句:冀缺,春秋時晉人,姓郤,耕於冀土,因名冀缺。他的妻子也有賢德,雖然和丈夫過着極艱困的生活,但始終互相敬重。

    〔五〕陶潛二句:陶潛(三六五——四二七),即陶淵明,東晉末詩人。家貧,躬耕不足以自給,有時甚至挨餓。妻翟氏,亦能勤儉,協助陶潛操作。

    〔六〕梁鴻二句:梁鴻,東漢末年的詩人,著名的作品有《五噫歌》。妻孟光,布衣荆釵,和他同甘共苦。

    〔七〕傳是句:誰能傳此安貧守素的高風?

    〔八〕膏粱:肥肉同白米,代表富貴人家的主副食品。

    〔九〕繒絮、錦繡:繒是粗糙無花紋的綢子;絮,粗緜,《急就篇》注:漬繭擘之,精者爲緜,粗者爲絮。又新者爲緜,故者爲絮。錦,是用綵絲織成各種圖案的緞子;繡,是用綵絲刺繡成花紋的綾綢。錦與繡,是貴族豪門所用的衣料。

    〔一〇〕君家二句:貽訓,即遺教。傳説後漢楊震爲涿郡太守,奉公守法,不納賄賂。子孫時常只吃菜粥,徒步走路。有人勸他置買田産,他説:“使後世稱爲清白吏子孫,以此遺(贈與)之,不亦厚乎?”事載《後漢書·楊震傳》。按:楊震家庭,四世三公,是豪族地主,這種傳説,可能出自後人溢美。

    〔一一〕庶、素:庶是希望詞。素有寒苦、清白二義。

    〔一二〕偕老句:“偕老”,《詩》成語,此處有始終不渝的意義在内。欣欣,心情舒暢貌。

    贈賣松者〔一〕

    一束蒼蒼色〔二〕,知從澗底來〔三〕。斸掘經幾日〔四〕?枝葉滿塵埃〔五〕。不買非他意,城中無地栽〔六〕。

    〔一〕此詩以賣松者喻有骨氣有才幹而願爲國家貢獻力量的舉子們。他們想通過科舉途徑入仕,却遭到統治階級當權派的嫉恨而被黜落。白氏作翰林學士時,曾一度充任制策考官。對一些應當被録取而橫遭黜落的舉子表示了深厚的同情。這就是本篇寓義。

    〔二〕一束句:束,捆;蒼蒼,深緑色,古人以爲正色。

    〔三〕澗底:左思《詠史》曾以“鬱鬱澗底松”比喻出身庶族而有才幹的寒士,爲後代詩家襲用。

    〔四〕斸(zhù):挖掘。

    〔五〕枝葉句:形容寒士進入都市,風塵勞頓,蹭蹬坎坷的神態。

    〔六〕城中句:此處所謂無地,並非真無空地,而是説高貴的人們局量狹小,容不下真正有用之材。

    此詩約作於元和三年(八〇八)爲制策考官時。

    初授拾遺〔一〕

    奉詔登左掖〔二〕,束帶參朝議〔三〕。何言初命卑〔四〕,且脱風塵吏〔五〕。杜甫陳子昂〔六〕,才名括天地,當時非不遇,尚無過斯位〔七〕。況予蹇薄者〔八〕,寵至不自意;驚近白日光〔九〕,慚非青雲器〔一〇〕。天子方從諫,朝廷無忌諱〔一一〕;豈不思匪躬〔一二〕,適遇時無事〔一三〕。受命已旬月,飽食隨班次〔一四〕,諫紙忽盈箱〔一五〕,對之終自愧。

    〔一〕初授拾遺:白氏於元和三年(八〇八)四月,以翰林學士出任左拾遺。授,被任命。唐設左右拾遺各六人,分屬門下、中書兩省,品級都是從八品上階。其主要任務,是諷諫皇帝的施政得失。

    〔二〕左掖:指門下省。唐朝的門下省在太極門左(東)側,所以叫“左掖”。

    〔三〕束帶句:《論語·公冶長》:“束帶立於朝。”古時官員,公服外束一腰帶。參朝議,參加評議朝政。

    〔四〕初命卑:初命,首次擔任朝官。拾遺是諫官最下的一級,所以説“卑”。

    〔五〕風塵吏:奔走風塵的地方小官吏,如縣尉等。

    〔六〕杜甫、陳子昂:杜甫(七一二——七七〇),唐代大詩人。陳子昂(六六一——七〇二),初唐詩人,他的詩歌剛健樸素,一掃六朝初唐萎靡風氣,爲唐代現實主義詩人的先驅。

    〔七〕斯位:此位,指拾遺一職。杜甫曾作左拾遺,陳子昂曾作右拾遺,故云。

    〔八〕蹇(jiǎn)薄:言出身寒門,困頓薄命。

    〔九〕白日光:封建士大夫尊稱皇帝的容顔。

    〔一〇〕青雲器:古代稱做大官爲“致身青雲”。《史記·范雎傳》:“須賈頓首言死罪曰:‘賈不意君能自致於青雲之上。’”

    〔一一〕天子二句:天子,指憲宗李純。《舊唐書·憲宗紀》:“元和二年十二月丙辰,上謂宰臣曰:‘朕覽國書(史),見文皇帝(太宗)行事少有過差,諫臣論争,往復數四;况朕之寡昧,涉道未明;今後事或未當,卿等每事十論,不可一二而止。’”這不過是官樣文章。作者説“從諫”、“無忌諱”,也只是照例的粉飾之詞。

    〔一二〕匪躬:《易·蹇》卦:“王臣蹇蹇,匪躬之故。”意思是:王臣之所以能直言不諱,是因爲忘掉自身利害的原故。

    〔一三〕適遇句:暗用岑參《寄左省拾遺》詩:“聖朝無闕事,自覺諫書稀”意,乃待機進言的託辭。

    〔一四〕班次:朝臣按等級排班。

    〔一五〕諫紙:朝廷所發,備諫官謄寫諫書。

    李都尉古劍〔一〕

    古劍寒黯黯〔二〕,鑄來幾千秋〔三〕。白光納日月〔四〕,紫氣排斗牛〔五〕。有客借一觀,愛之不敢求。湛然玉匣中〔六〕,秋水澄不流〔七〕。至寶有本性,精剛無與儔〔八〕。可使寸寸折,不能繞指柔〔九〕。願快直士心〔一〇〕,將斬佞臣頭〔一一〕。不願報小怨,夜半刺私仇。勸君慎所用,無作神兵羞〔一二〕。

    〔一〕此詩借物詠懷,通過詠劍,表明長材利器,宜慎所用。比喻諫官侍臣,應剛介廉直,扶正抑邪;即使得罪權貴,身受挫折,亦不應改節。李都尉古劍,或爲此劍藏主爲李都尉,或爲鑄劍時在劍身上面鐫有用主之名,如出土“吴王夫差劍”和“越王勾踐劍”等之比。

    〔二〕寒黯黯(àn):黯黯,即暗暗;寒黯黯,形容寒光陰森。

    〔三〕幾千秋:幾千年。

    〔四〕白光句:盛讚劍之光芒,謂可吸日月之光。僞《列子·湯問》:“衞孔周,其祖得殷帝之寶劍……其一曰含光,視之不可見……二曰承影,將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際,溲焉若有物存,莫識其狀。三曰霄練,方晝,見其影不見光。”

    〔五〕紫氣句:《晉書·張華傳》:“初吴之未滅也,斗牛之間,常有紫氣……雷焕曰:‘寶劍之氣,上徹於天耳。’”排,上衝;斗牛,兩個星宿名。

    〔六〕湛然句:湛然,水光澄澈的樣子。也是形容寶劍的光芒。玉匣,以美玉裝飾的劍鞘。

    〔七〕秋水句:《越絶書》風胡子説劍:“太阿劍,視之如秋水。”澄不流,言清澈如水,但不流動。

    〔八〕精剛句:言此古劍純粹(精)堅硬(剛)的程度没有别的武器能比得上它。

    〔九〕可使二句:晉劉琨《重贈盧諶》詩:“何意百煉剛,化爲繞指柔。”此二句反用其意,謂古劍極爲剛堅,只能把它一寸寸地折斷,但不能使它彎曲少許;借喻剛正不屈的直士,决不肯隨波逐流,因人俯仰。

    〔一〇〕直士:語見《荀子·不苟篇》,此處借指守正不阿的人。

    〔一一〕將斬句:漢朱雲嘗請尚方(皇家)斬馬劍,斷佞臣張禹頭,事載《漢書·張禹傳》。

    〔一二〕無作句:不要沾辱古劍這一神奇兵器的光輝稱號。晉張協《七命》,稱寶劍爲“希世之神兵”,後世因以神兵作爲寶劍的代稱。

    題海圖屏風〔一〕

    海水無風時,波濤安悠悠〔二〕。鱗介無小大〔三〕,遂性各沉浮〔四〕。突兀海底鼇,首冠三神丘〔五〕。釣網不能制,其來非一秋〔六〕。或者不量力〔七〕,謂兹鼇可求〔八〕。贔屭牽不動〔九〕,綸絶沉其鈎〔一〇〕。一鼇既頓頷,諸鼇齊掉頭〔一一〕。白濤與黑浪,呼吸繞咽喉。噴風激飛廉〔一二〕,鼓波怒陽侯〔一三〕。鯨鯢得其便〔一四〕,張口欲呑舟。萬里無活鱗,百川多倒流〔一五〕。遂使江漢水,朝宗意亦休〔一六〕。蒼然屏風上,此畫良有由〔一七〕。

    〔一〕此詩白氏原注:“元和己丑年作。”己丑爲元和四年(八〇九),是年,唐憲宗李純和宦官吐突承璀,想利用成德藩鎮王士真剛死的機會,用兵河北。一部分朝臣像宰相裴垍等都強烈反對,認爲這一行動十分冒險;萬一出師無功,則將加深各地藩鎮和朝廷的對立與衝突。白氏曾於是年五月十日進《請罷兵第二狀》,六月十五日進《請罷兵第三狀》,除切論當時戰守形勢利弊外,更着重指出:“今以府庫錢帛,百姓脂膏,資助河北諸侯,轉令富貴強大。臣每念此,不勝憤歎!”以及“今天時已熱,兵氣相蒸;至於飢渴疲勞,疫疾暴露;衣甲暑濕,弓箭瘡痍,上有赤日,前有白刃,驅以就戰,人何以堪?”可見他是從關懷人民疾苦出發,來反對這次朝廷用兵,進行内戰的。這種意見,李純不但不採納,還兒戲似地把領兵大權交給了素不知兵的宦官吐突承璀,從此兵連禍結,久而無功,老百姓死亡遍野。詩中“萬里無活鱗,百川多倒流”,即針對這一事實而發。唐人屏風上多畫海圖,故杜甫《北征》有“海圖坼波濤”之句。但白氏此詩並非真詠海圖,而是借題發揮,反對朝廷在準備不充分,條件不成熟,用人不得當的情況下,輕率用兵河北。

    〔二〕悠悠:安靜貌。

    〔三〕鱗介:泛指水族。

    〔四〕遂性:適性。

    〔五〕突兀二句:突兀(wù),高聳突出的樣子。鼇(áo),傳説以爲海中大鼈。三神山,指傳説中的方壺、瀛洲、蓬萊。僞《列子·湯問》:“渤海之東……有五山焉:一曰岱輿,二曰員嶠,三曰方壺,四曰瀛洲,五曰蓬萊,而五山之根,無所連著,常隨潮波上下往還,不得暫峙焉……帝乃命禺彊(強)使巨鼇十五舉首戴之,五山始峙,而龍伯之國有大人,一釣而連六鼇……於是岱輿與員嶠二山,流於北極……”這兩句的意思是説:當時藩鎮勢力,跋扈難制。

    〔六〕釣網二句:釣網,漁具,比藩鎮作鼇,故比制服它爲漁。唐朝藩鎮割據,自從德宗李适以來,已根深蒂固;想一下征服他們,勢難辦到。以成德鎮言,王武俊父子相承,到元和四年,已有四十多年之久;其他藩鎮,亦大體類此。故曰:“其來非一秋。”

    〔七〕或者:有人,暗指憲宗李純和宦官吐突承璀等。

    〔八〕謂兹句:硬説這個大鼇可以釣取(這個藩鎮可以攻下)。

    〔九〕贔屭(bì xì):傳説以爲力氣最大的神龜。

    〔一〇〕綸絶句:綸,即釣絲。綸絶鈎沉,言徒然勞民喪財,損兵折將。案以上二句所指事實,可證明《請罷兵第二狀》所説:“今承璀自去以來,未敢苦戰,已喪大將,先挫軍威……遷延進退,貴引(遲延)日時。不唯意在逗留,兼是力難支敵。希朝茂昭,數月以來,方入賊界……則其進討之勢,想亦可知。”

    〔一一〕一鼇二句:頓頷(hàn),即點頭、低頭,寫大鼇負嵎頑抗之狀。掉頭,想要背叛的樣子。此二句的意思是説:如果王承宗制服不了,則其餘藩鎮亦將相率背唐而去。《請罷兵第二狀》:“(李)師道、(田)季安,元(原)不可保;今看情狀,似相計會(商議),各收一縣,便不進軍。”詩文互證,作意甚明。

    〔一二〕飛廉:神話傳説裏的風神名,也叫風伯。

    〔一三〕陽侯:神話傳説裏的波浪神。

    〔一四〕鯨鯢:海中大魚,古人用以比喻稱兵作亂的首惡分子。《左傳》宣公十二年:“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鯨鯢而封之,以爲大戮。”

    〔一五〕萬里二句:喻百姓遭殃,地方叛變。

    〔一六〕遂使二句:古人稱水流歸海叫“朝宗”,用以比喻諸侯的歸附天子。此二句意謂:如果用兵河北失敗,其餘諸鎮,亦皆離心離德。《論罷兵第三狀》:“今果聞神策所管徐泗、鄭滑兩道兵馬,各有言語,似少不安。臣自聞之,不勝憂切!”所言正可作此二句注脚。

    〔一七〕由:來由,道理。

    贈樊著作〔一〕

    陽城爲諫議,以正事其君,其手如屈軼,舉必指佞臣;卒使不仁者,不得秉國鈞〔二〕。元稹爲御史,以直立其身,其心如肺石,動必達窮民;東川八十家,冤憤一言伸〔三〕。劉闢肆亂心,殺人正紛紛;其嫂曰庾氏,棄絶不爲親〔四〕。從史萌逆節,隱心潛負恩;其佐曰孔戡,捨去不爲賓〔五〕。凡此士與女〔六〕,其道天下聞。常恐國史上,但記鳳與麟〔七〕。賢者不爲名,名彰教乃敦〔八〕;每惜若人輩〔九〕,身死名亦淪。君爲著作郎,職廢志空存;雖有良史才,直筆無所申〔一〇〕。何不自著書?實録彼善人,編爲一家言〔一一〕,以備史闕文〔一二〕。

    〔一〕樊著作:即樊宗師,字紹述。元和三年爲著作佐郎,生平事蹟,詳《新唐書》本傳。

    〔二〕陽城六句:陽城,字亢宗,北平(今河北完縣)人。唐德宗李适時,作右諫議大夫。貪官裴延齡誣陷陸贄,德宗欲治贄罪,無人敢替陸贄辯護。獨陽城抗表力争,并揭發延齡罪狀多種。李适想用裴延齡作宰相,因陽城強烈反對,始未實現。事載《舊唐書·隱逸傳》、《新唐書·卓行傳》。屈軼,傳説中的草名,也叫“指佞草”。《宋書·符瑞志上》:“黄帝軒轅氏有屈軼之草生於庭,佞人入朝,則草指之。”不仁者,指貪官裴延齡。秉國鈞,意爲掌握國家大權。鈞,本爲陶工旋轉泥坯之器,説見《漢書·律曆志》顔師古注;後因掌握封建王朝行政大權的宰相,也有旋天轉地的權能,故亦稱“秉國鈞”。

    〔三〕元稹六句:元和四年(八〇九),元稹爲監察御史(職掌彈糾違法官吏),去東川考察地方行政,查出已故東川節度使嚴礪在國家正税之外,私徵數百萬,及侵佔塗山甫等八十家田産和奴婢;東川所屬七刺史皆被罰奪俸。事詳新、舊《唐書·元稹傳》。肺石,色赤如肺。《周禮·秋官·大司寇》:“以肺石達窮民。”詩意謂稹赤胆忠心,能反映人民疾苦於朝廷。

    〔四〕劉闢四句:西川節度使劉闢,元和元年(八〇六)自請作三川節度使,憲宗李純不許,遂反。李純派遣左神策軍行營節度使高崇文、神策京西行營兵馬使李元奕、山南西道節度使嚴礪同時討闢。是年九月,崇文等攻克成都,擒闢,囚送長安,斬之。事詳《舊唐書》卷一四,《新唐書》卷七。其嫂庾氏事,待考。

    〔五〕從史四句:盧從史作澤潞節度使,任命孔戡掌書記(秘書)。從史和另外兩個藩鎮王承宗、田緒勾結,陰謀叛變,命孔戡草擬文告,攻擊朝廷。孔戡不肯,并和他力争;從史大怒,戡因託病去職。從史不肯罷休,向皇帝李純誣告孔戡。李純不分曲直,竟將孔戡下獄,戡含冤抑鬱,不久病死。孔戡,是孔巢父的侄子,他的父親叫岑父,弟弟叫戣和戩。生平事迹,韓愈有《孔戡墓志》,《舊唐書》卷一五四、《新唐書》卷一六三有傳。

    〔六〕士與女:指陽城、元稹、孔戡和庾氏。

    〔七〕常恐二句:封建王朝的御用文人,編修國史時,捏造鳳凰和麒麟等種種所謂“祥瑞”歌頌“天子聖明”,竭盡阿諛諂媚之能事,白氏對此深表不滿。

    〔八〕賢者二句:賢人做好事,决不是爲了沽名釣譽;但必須把他們的美名公之於衆,然後才能使衆人受到教化。

    〔九〕若人:語出《論語·憲問》,意思是那些人。

    〔一〇〕職廢四句:言當時史官,有職無權,徒抱以直筆修史之志,而不能如願。

    〔一一〕一家言:獨立成家的著述。《史記·太史公自序》:“略以拾遺(指史傳)補藝(六藝、六經),成一家之言。”案此指私人著書。

    〔一二〕史闕文:意指官修國史所不願載、不敢載的確切史料。始見《論語·衞靈公》篇,白氏詩意,與《論語》微異。

    樊宗師任著作佐郎在元和三年(八〇八),此詩當作於是年或稍後。

    宿紫閣山北村

    晨遊紫閣峯〔一〕,暮宿山下村;村老見予喜〔二〕,爲予開一尊〔三〕。舉杯未及飲,暴卒來入門,紫衣挾刀斧〔四〕,草草十餘人〔五〕。奪我席上酒,掣我盤中飧〔六〕。主人退後立,斂手反如賓〔七〕。中庭有奇樹〔八〕,種來三十春;主人惜不得,持斧斷其根。口稱採造家,身屬神策軍〔九〕。主人慎勿語,中尉正承恩〔一〇〕!

    〔一〕紫閣峯:陝西終南山的一個山峯,故詩亦稱爲紫閣峯,因夕照色紫得名。在今户縣東南。

    〔二〕見予喜:見予而喜。

    〔三〕開一尊:斟酒敬客。

    〔四〕紫衣:唐代軍人服黄,新、舊《唐書·輿服志》有明文;獨神策軍服紫,此詩及于濆《恨從軍行》“不嫁白衫兒,愛君新紫衣”詩句可證。但此紫衣是粗紫,非三品以上的官員所服的細紫。

    〔五〕草草:既慌張又粗暴的樣子。

    〔六〕掣我句:掣,搶走。飧(sūn),熟食;此處通指菜肴。

    〔七〕斂手:拱手,作揖。

    〔八〕中庭:庭中,俗稱當院。

    〔九〕口稱二句:採造家,採伐建築材料,營造宫室的機關人員。神策軍,當時是皇家禁衞軍之一,士兵多由市井富家無賴子弟賄買軍籍充任;橫行霸道,成爲長安市面或近郊一大禍害。其最高統帥是中尉,以大宦官充任。唐元和時,有時調遣神策軍修繕宫殿苑囿,或即在將作監和京都苑總監的統一指揮下進行。

    〔一〇〕中尉句:當時宦官吐突承璀作左神策軍中尉,最得憲宗李純寵信,勢燄薰天。

    此詩當作於元和三年官拾遺以後。詩人揭露皇家禁衞軍公然在京城近郊掠奪人民,戰鬥性極強。故《與元九書》云:“聞宿紫閣村詩,則握軍要者切齒矣。”

    雜興三首〔一〕

    楚王多内寵〔二〕,傾國選嬪妃〔三〕!又愛從禽樂〔四〕,馳騁每相隨〔五〕。錦韝臂花隼〔六〕,羅袂控金羈〔七〕。遂習宫中女,皆如馬上兒〔八〕。色禽合爲荒〔九〕,刑政兩已衰〔一〇〕。雲夢春仍獵〔一一〕,章華夜不歸〔一二〕。東風二月天,春雁正離離〔一三〕,美人挾銀鏑〔一四〕,一發疊雙飛〔一五〕。飛鴻驚斷行〔一六〕,斂翅避蛾眉〔一七〕。君王顧之笑,弓箭生光輝。迴眸語君曰〔一八〕:“昔聞莊王時,有一愚夫人,其名曰樊姬,不有此遊樂,三載斷鮮肥〔一九〕。”

    〔一〕雜興三首:雜興,意爲雜感。三詩託春秋時楚、越、吴三國故事以諷憲宗李純的失政。詩中既有歷史故事,也有當時政治現實,非徒詠史,故題作“雜興”。

    〔二〕楚王句:楚王,指楚靈王,曾建章華臺,窮極侈麗;又常去雲夢澤打獵。事詳《左傳》和《國語·楚語》。内寵,即女寵。憲宗李純是個好色、多内寵的人,《舊唐書·郭后傳》云:“帝後庭多私愛”可證。

    〔三〕傾國句:謂刷選美女作嬪妃。李純後宫美人極多,仍不能滿足其貪慾;又親下密令,挑選良家美女及臣下别第妓人進宫,弄得長安合城騷動。李錡被誅,李純強納其妾爾朱氏;奸臣于頔投其所好,又把許多歌舞人做進獻,史籍多有記載。

    〔四〕從禽:意即狩獵,語出《易·屯》卦:“即鹿無虞,以從禽也,君子舍之。”憲宗李純,性喜射獵,車騎所過,騷擾人民,破壞莊稼。引起不少大臣激烈反對。

    〔五〕馳騁句:謂乘馬逐獸時常以美人相隨。

    〔六〕錦韝句:韝,用皮革做成的套臂,供射獵時用。錦韝(gōu),裝飾華麗的皮革套臂。臂,此處作動詞用,使隼立在人臂上,即俗語“駕隼”的“駕”。隼,與鷹同屬猛禽類,獵人馴養以捕鳥、兔等小動物。

    〔七〕羅袂句:羅袂,即羅袖,與上錦韝,皆以女裝喻女子。金羈,是用黄金裝飾的馬絡頭。

    〔八〕遂習二句:王建《宫詞》云:“射生宫女宿紅裝,把得新弓各自張,臨上馬時齊賜酒,男兒跪拜謝君王。”知白氏所詠,爲當時宫廷實事。

    〔九〕色禽句:意謂又好色,又好獵。僞古文《尚書·五子之歌》:“内作色荒,外作禽荒,有一於此,罔或(没有)不亡。”

    〔一〇〕刑政句:刑法和政令,是封建階級統治人民的兩大工具。在作者看來,這才是皇帝的正業。兩已衰,謂二者同時廢弛。

    〔一一〕雲夢句:雲夢,古大澤名,今湖北京山縣以南、枝江縣以東、蘄春縣以西和湖南北部華容縣一帶,都是它的範圍。春仍獵,言獵非其時。

    〔一二〕章華句:章華,即章華臺,故址在今湖北監利縣離湖上。夜不歸,謂縱情游樂,不舍晝夜。

    〔一三〕離離:形容行列整齊。

    〔一四〕銀鏑(dí):閃銀光的箭頭。

    〔一五〕一發句:一箭連中雙雁。

    〔一六〕飛鴻句:鴻,大雁。驚斷行,受驚飛散。

    〔一七〕蛾眉:見前《長恨歌》注。

    〔一八〕迴眸句:迴眸,見前《長恨歌》注。語,讀去聲,作動詞用,即告訴。

    〔一九〕昔聞五句:莊王名侣(或作吕、旅),是楚靈王的先祖,故稱昔。樊姬是莊王妻。莊王好畋獵,樊姬諫而不聽,從此她就不吃鳥獸的肉,結果感動莊王,停止了遊獵。事載《列女傳》。不有此遊樂,言不喜愛這種遊樂;三載斷鮮肥,意謂三年斷了葷腥,自討苦吃。作者是用反意,對當時宫廷的腐爛生活進行深刻的諷刺。

    三首皆作於元和四年前後。第一首借古諷今,揭露憲宗李純的好色好獵,荒廢國政。

    越國政初荒〔一〕,越天旱不已〔二〕:風日燥水田,水涸塵飛起〔三〕。國中新下令,官渠禁流水;流水不入田〔四〕,壅入王宫裏〔五〕。餘波養魚鳥,倒影浮樓雉〔六〕。澹灩九折池〔七〕,縈迴十餘里。四月芰荷發〔八〕,越王日遊嬉;左右好風來,香動芙蓉蕊〔九〕。但愛芙蓉香,又種芙蓉子;不念閶門外〔一〇〕,千里稻苗死!

    〔一〕越國句:《國語·越語》:“(越王勾踐)四年,王召范蠡而問焉,曰:‘先人即(逝)世,不穀(不賢,謙詞)即位,吾年既少,未有恒常(生活準則),出則禽荒(打獵着迷),入則酒荒(酗酒);吾百姓之不圖(關懷),唯舟與車。上天降禍於越,委質(做人質)於吴。’”時憲宗李純初即位,嗜好射獵,和越王勾踐初即位時,情况有些相似,故詩人引以爲喻。

    〔二〕越天句:越史於此無考。但唐憲宗元和四年春,淮南、江南、江西、湖南、山南東道亢旱,《舊唐書·憲宗紀》、《資治通鑑·唐紀·憲宗》都有明文記載,可知此所反映爲唐事。

    〔三〕涸:乾。

    〔四〕田:民田。

    〔五〕壅入句:《舊唐書·德宗本紀》:“貞元十三年六月辛巳,引龍首渠水自通化門入,至太清宫前。八月丁巳,詔京兆尹韓皋修昆明池石炭、賀蘭兩堰兼湖渠。”這是唐皇室擅自把灌漑民田的官渠水道,引入京城内苑,供私家玩樂的官方記録,這種暴政,一直到憲宗時代還在繼續。

    〔六〕樓雉:城樓和城垛。

    〔七〕澹灧(dàn yàn):水光動蕩的樣子。

    〔八〕芰(jì):即菱。

    〔九〕芙蓉蕊:指蓮花。

    〔一〇〕閶門:蓋泛指君門。此本屈原《離騷》:“吾令帝閽開關兮,倚閶闔而望予。”作者以此影射唐王朝的宫門,暗示讀者非詠越國史事。

    吴王心日侈〔一〕,服玩盡奇瓌〔二〕。身卧翠羽帳〔三〕,手持紅玉杯〔四〕;冠垂明月珠〔五〕,帶束通天犀〔六〕;行動自矜顧〔七〕,數步一徘徊〔八〕。小人知所好,懷寶四方來;奸邪得藉手,從此倖門開〔九〕。古稱國之寶,穀米與賢才〔一〇〕;今看君王眼,視之如塵灰。伍員諫已死,浮屍去不迴〔一一〕。姑蘇臺下草,麋鹿暗生麑〔一二〕。

    〔一〕吴王句:吴王夫差,晚年十分荒淫。《左傳》哀公元年:“(吴王夫差)玩好必從,珍異是聚,觀樂是務,視民如仇”,卒爲越王勾踐所滅。此詩借夫差以諷憲宗。

    〔二〕服玩句:服飾、器用以及賞玩,盡是些奇瓌(guī奇異珍貴)之物。

    〔三〕翠羽帳:用翠鳥羽毛裝飾的幔帳。

    〔四〕紅玉杯:玉以紅玉最爲希罕珍貴。《洛陽伽藍記》:“河間王(元)琛嘗會宗室,陳寶器,有赤玉卮,中土所無,云來自西域。”作者此處係以後代事渲染古代史。

    〔五〕明月珠:言光如明月的寶珠。李斯《諫逐客書》:“垂明月之珠。”

    〔六〕通天犀:相傳犀牛角中有一道白綫,直通兩頭,名通天犀。見《抱朴子·登涉》。通天犀帶,是以犀牛角爲飾的腰帶。唐憲宗曾以通天犀帶賜李吉甫和裴度。

    〔七〕矜顧:即“顧影自憐”意。

    〔八〕數步句:走幾步就停留一下,對身上的寶物作自我欣賞。

    〔九〕小人四句:憲宗李純,驕奢淫佚。奸臣于頔,進奉美人,投其所好;裴均進奉銀器,供其享樂;王鍔私納大量“羨餘錢”,均買得朝官,甚至做到宰相。以上所述,就是這四句詩所揭露的社會現實。藉手,意思是趁機鑽空子。倖門,指用卑劣手段博取高官厚禄的門徑。

    〔一〇〕古稱二句:《范子》(佚書)計然曰:“五穀者,萬民之命,國之重寶。”又張衡《東京賦》:“所貴唯賢,所寶唯穀。”

    〔一一〕伍員二句:伍員,字子胥,吴國賢臣。勸諫夫差,不聽,反而被迫自殺。伍員死後,棄尸江中。事載《史記》、《吴越春秋》等書。

    〔一二〕姑蘇臺二句:姑蘇臺,吴王闔閭所建,故址在今江蘇省蘇州城西南姑蘇山上。《吴越春秋》記載,伍員諫夫差説:“我的話你不聽信,看着吧!不出幾年,姑蘇臺(吴都)的熱鬧地區,就要變成野猪野鹿亂跑的場所了。”麑(ní),小鹿。此二句是詩人援引伍員告誡夫差的話,暗示唐朝已瀕於危亡。

    這首詩是告誡憲宗李純,要汲取吴王夫差亡國的經驗教訓,生活不要過於奢侈,以免開佞臣招權納賄之端,塞賢臣直言極諫之路。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