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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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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回身去寻找自己拴在柱子上的马,好像是在房屋的西边角落里。马鞍和衬托马鞍的垫子都积着雪,而马则站在那里咬着柱子。正在自虚犹疑停顿的时候,早晨的天光亮起来,很快就看得清四周的事物了。于是他在房子北面的墙边,发现了一头骆驼,四足跪地,腹部下垂,耳朵反应很迟钝,嘴里正在反刍食物。自虚感觉到昨夜经历的事情很诡异,于是找遍整座房子来搜寻可疑情况。过了一会儿,在屋外北面平台下又发现了一头又累又瘦的黑毛驴,整片脊背有三处磨破的地方,新长出来的白毛就快把秃毛处给填满了。抬头看到屋子北面的拱券,略微觉得有东西在迅疾地振动着,接着就看见一只老鸡在那里蹲着。向前走到供奉佛像的殿宇里,在坍塌的佛座北面有一块空地,东西向有几十步宽,每扇窗户下面都有绘有彩色壁画的地方,当地人把比较长的麦秆堆放在那里,只见一只大花猫睡在那上面。离得极近的地方又有一个给田间劳作者送饭食时盛饮料用的破葫芦,旁边还有一只被牧童丢弃的破笠帽。自虚就朝这两件物品踢了两脚,果然找到了两只刺猬,在地上爬动着。自虚找遍了周围各处,静悄悄地都还没有人,他这一晚上又冻又累,再也经受不住,于是拉过马缰绳,拍掉马身上的雪,骑上马就离开了。他绕道从村子北边的路上出来,往左骑行时经过一个围着木栏杆的废旧园子,看到一头牛跪伏在雪地里吃草。再往前行进一百多步不到,是个堆粪的地方,全村人把粪运到这里来。自虚从粪山下经过,有一群狗叫得很凶,其中有一只,毛都长到腿关节那里了,样子格外与众不同,斜着眼睛看着自虚。

    自虚骑马走了很久,碰到了一个老头,他打开柴门,清早起来正在扫除门前的积雪。自虚停住马,向他询问情况。他回答说:“这是我的老朋友右军彭特进的庄园。郎君昨天晚上住在哪里?看你的样子好像是迷路了。”自虚将自己昨晚经历的事情说给他听,老头倚靠在扫帚上,惊讶地说:“太糟糕了,太糟糕了!昨晚刮风下雪,庄园主人本来有一头生病的骆驼,担心风雪让它送命,就把它带到了佛殿北面的屋檐下,也有个遮挡。念佛社的屋檐下有几天前,河阴官员的队伍经过这里,留下的一头劳累的毛驴。他们用不到那头驴了,我可怜它还有半条老命,就用几斛粟米跟他们交换,留下了它,也不再把它关着。那木栏杆围着的瘦牛也是庄园主人养的。刚刚听到您的这番话,不知道它们怎么会这样作怪。”自虚说:“昨天晚上我跟载运行李的车马分开了,现在又冷又饿,难受极了。有些事情也不是完全能够讲清楚的。这件事大概就是这样,我没法详细告诉你了。”于是骑马奔驰而去了。来到赤水旅店,看到仆人们发现主人没能找过来,都觉得大吃一惊,正忙着要出去寻找呢。自虚感慨不已,好几天都像丢了魂似的。

    [1] 此句是说一时幻化的城市即化城,佛家指小乘境界,佛祖希望众生都得到大乘佛果,但是又害怕众生畏难,就先说小乘涅槃,犹如化城,大家可以暂时在其中休息,化城虽可探到宝物,不过要求取真正佛果,还需更加努力。

    [2] 吉藏大师:六朝和唐朝初期的佛教僧侣,是汉传佛教三论宗的祖师和集大成者。出家之前姓安,西域安息人。

    [3] 曹长:唐代人爱用别名称呼他人的官职,郎官被称为曹长。

    [4] 桃林:古地名,在今河南灵宝以西,陕西潼关以东,传说周武王曾在这里放牛,因而作为这个嵌在“朱”字中的妖怪的出处。

    [5] 前三句,“卢倚马”,即“驴”之繁体(驢);“朱中正”,即“牛”;“敬去文”,即“苟(狗)”;“奚锐金”,“锐金”者,锥也,“奚”与“锥”合,即是“鸡”之繁体(雞)。

    [6] 聚会中的牛、骆驼和驴都是反刍动物,可以将胃中的食物反刍,再次咀嚼,因此以此说双关。

    [7] “火宅”为佛家语,比喻烦恼的俗界。《法华经》中将引导众生脱难的三乘比喻为引诱幼子离开火宅的羊车、鹿车和牛车,而幼子最终得到的大白牛车就是让众生得到解脱的大乘。“大白牛车”典暗指对方,语带讽刺。

    [8] 两座山峰:作诗者暗指自己的两个驼峰。

    [9] 行道:既指和尚施行大道,又可暗指骆驼行路。

    [10] 六出:雪花的别名。

    [11] 参军原为官名古时猪有:,“黑面郎”“、黑爷”和“乌鬼”的别称,“乌大”是个猪怪,所以跟狗臭味相投。《古今注》中说,猪一名“参军”。

    [12] 孟尝君为战国时齐国贵族,被扣留在秦国,逃归时关门没开,门客学鸡鸣,守门官吏以为天亮而开门,孟尝君得以逃回。

    [13] 纪渻子为周宣王养斗鸡,《列子》及《庄子》都有记载,即上一首诗中“斗鸡形神如木”的出处,将斗鸡养到看上去像木鸡一样就算是成功了,其他的鸡看到这样的鸡都会吓得逃走。“纪渻子”,原文作“纪涓”,径改。

    [14] 竖牛:春秋时鲁国叔孙豹的家臣,造成了鲁国的动乱。

    [15] 百里奚:秦穆公大夫,据说得到过宁戚传授的《相牛经》,懂得养牛。

    [16] 丞相:指汉宣帝丞相丙吉。

    [17] 葛卢:春秋时东部一个少数民族小国介国的国君。

    [18] 伯棼:又名斗越椒,原为斗姓,是若敖氏之后,也就是斗伯比的后代。在楚国的“若敖之乱”中,伯棼的儿子贲皇逃到晋国,受封食邑于苗,因而以地为姓,成为苗姓始祖。

    [19] 《礼记·郊特牲》记录的“八蜡”是古时腊月祭祀的名称,祭的是八种对农事有益的神灵,第五种是猫虎。

    [20] 盘瓠:神话传说中的人物,生活在帝喾时代,有说是帝喾豢养的五色犬,有说是老妇人或皇后耳疾挑出之物,放在盘中,以瓠叶盖之,渐渐长成犬,后取下犬戎吴将军之头,娶到了帝喾的公主,成为苗、瑶等少数民族的始祖。

    [21] 秦地的八条河流以渭水为首,“渭”与“胃”字音合。

    [22] 鸟鼠山:渭水发源于鸟鼠山,在甘肃渭源。

    [23] 殷商时周领地在渭水之滨,西伯姬昌广求贤才,在磻溪遇见了姜子牙。

    灵应传

    缺名

    泾州之东二十里,有故薛举城。城之隅有善女湫,广袤数里,蒹葭丛翠,古木萧疏。其水湛然而碧,莫有测其浅深者。水族灵怪,往往见焉。乡人立祠于旁,曰九娘子神。岁之水旱祓禳,皆得祈请焉。又州之西二百余里,朝那镇之北有湫神。因地而名,曰朝那神。其肸蚃灵应,则居善女之右矣。

    乾符五年,节度使周宝在镇日,自仲夏之初,数数有云气,状如奇峰者,如美女者,如鼠,如虎者,由二湫而兴。至于激迅风,震雷电,发屋拔树,数刻而止。伤人害稼,其数甚多。宝责躬励己,谓为政之未敷,致阴灵之所谴也。

    至六月五日,府中视事之暇,昏然思寐,因解巾就枕。寝犹未熟,见一武士,冠鍪被铠,持钺而立于阶下,曰:“有女客在门,欲申参谒,故先听命。”宝曰:“尔为谁乎?”曰:“某即君之阍者,效役有年矣。”宝将诘其由,已见二青衣,历阶而升,长跪于前曰:“九娘子自郊墅特来告谒,故先使下执事致命于明公。”宝曰:“九娘子非吾通家亲戚,安敢造次相面乎?”言犹未终,而见祥云细雨,异香袭人。俄有一妇人,年可十七八,衣裙素淡,容质窈窕,凭空而下,立庭庑之间。容仪绰约,有绝世之貌。侍者十余辈,皆服饰鲜洁,有如妃主之仪。

    顾步徊翔,渐及卧所。宝将少避之,以候其意。侍者趋进而言曰:“贵主以君之高义,可申诚信之托,故将冤抑之怀,诉诸明公。明公忍不救其急难乎?”宝遂命升阶相见。宾主之礼颇甚肃恭。登榻而坐,祥烟四合,紫气充庭,敛态低鬟,若有忧戚之貌。宝命酌醴设馔,厚礼以待之。

    俄而敛袂离席,逡巡而言曰:“妾以寓止郊园,绵历多祀,醉酒饱德,蒙惠诚深。虽以孤枕寒床,甘心没齿,茕嫠有托,负荷逾多。但以显晦殊途,行止乖互。今乃迫于情礼,岂暇缄藏,倘鉴幽情,当敢披露。”宝曰:“愿闻其说。所冀识其宗系。苟可展分,安敢以幽显为辞。君子杀身以成仁,徇其毅烈,蹈赴汤火,旁雪不平,乃宝之志也。”

    对曰:“妾家世会稽之县,卜筑于东海之潭。桑榆坟陇,百有余代。其后遭世不造,瞰室贻灾。五百人皆遭庾氏焚炙之祸,纂绍几绝。不忍戴天,潜遁幽岩,沉冤莫雪。至梁天监中,武帝好奇,召人通龙宫,入枯桑岛,以烧燕奇味,结好于洞庭君宝藏主第七女,以求异宝。寻闻家仇庾毗罗自县白水郎弃官解印,欲承命请行,阴怀不道,因使得入龙宫,假以求货,覆吾宗嗣。赖杰公敏鉴,知渠挟私请行,欲肆无辜之害。虑其反贻伊戚,辱君之命,言于武帝,武帝遂止。乃令合浦郡落黎县欧越罗子春代行。

    “妾之先宗,羞共戴天,虑其后患,乃率其族,韬光灭迹,易姓变名,避仇于新平真宁县安村。披榛凿穴,筑室于兹。先人弊庐,殆成胡越。今三世卜居,先为灵应君,寻受封应圣侯。后以阴灵普济,功德及民,又封普济王。威德临人,为世所重。妾即王之第九女也。笄年配于象郡石龙之少子。良人以世袭猛烈,血气方刚,宪法不拘,严父不禁,残虐视事,礼教蔑闻。未及期年,果贻天谴,覆宗绝嗣,削迹除名。唯妾一身,仅以获免。父母抑遣再行,妾终违命。王侯致聘,接轸交辕。诚愿既坚,遂欲自劓。父母怒其刚烈,遂遣屏居于兹土之别邑。音问不通,于今三纪。虽慈颜未复,温凊久违,离群索居,甚为得志。

    “近年为朝那小龙,以季弟未婚,潜行礼聘。甘言厚币,峻阻复来。灭性毁形,殆将不可。朝那遂通好于家君,欲成其事。遂使其季弟权徙于王畿之西,将货于我王,以成姻好。家君知妾之不可夺,乃令朝那纵兵相逼。妾亦率其家僮五十余人,付以兵仗,逆战郊原。众寡不敌,三战三北。师徒倦弊,犄角无怙。将欲收拾余烬,背城借一,而虑晋阳水急,台城火炎,一旦攻下,为顽童所辱。纵没于泉下,无面石氏之子。故《诗》云:‘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他。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此卫世子孀妇自誓之词。又云:‘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此邵伯听讼,衰乱之俗微,贞信之教兴,强暴之男,不能侵凌贞女也。

    “今则公之教可以精通幽显,贻范古今。贞信之教,故不为姬、奭之下者。幸以君之余力,少假兵锋,挫彼凶狂,存其鳏寡。成贱妾终天之誓,彰明公赴难之心。辄具志诚,幸无见阻。”

    宝心虽许之,讶其辨博,欲拒以他事,以观其词。乃曰:“边徼事繁,烟尘在望。朝廷以西陲陷虏,芜没者三十余州。将议举戈,复其土壤。晓夕恭命,不敢自安。匪夕伊朝,前茅即举。空多愤悱,未暇承命。”

    对曰:“昔者楚昭王以方城为城,汉水为池,尽有荆蛮之地。藉父兄之资,强国外连,三良内助。而吴兵一举,鸟迸云奔,不暇婴城,迫于走兔。宝玉迁徙,宗社凌夷。万乘之灵,不能庇先王之朽骨。至申胥乞师于嬴氏,血泪污于秦庭,七日长号,昼夜靡息。秦伯悯其祸败,竟为出师,复楚退吴,仅存亡国。况芈氏为春秋之强国,申胥乃衰楚之大夫,而以矢尽兵穷,委身折节,肝脑涂地,感动于强秦。矧妾一女子,父母斥其孤贞,狂童凌其寡弱,缀旒之急,安得不少动仁人之心乎?”

    宝曰:“九娘子灵宗异派,呼吸风云,蠢尔黎元,固在掌握。又焉得示弱于世俗之人,而自困如是者哉?”对曰:“妾家族望,海内咸知。只如彭蠡、洞庭,皆外祖也。陵水、罗水,皆中表也。内外昆季,百有余人。散居吴越之间,各分地土。咸京八水,半是宗亲。若以遣一介之使,飞咫尺之书,告彭蠡、洞庭,召陵水、罗水,率维扬之轻锐,征八水之鹰扬。然后檄冯夷,说巨灵,鼓子胥之波涛,混阳侯之鬼怪,鞭驱列缺,指挥丰隆,扇疾风,翻暴浪,百道俱进,六师鼓行。一战而成功,则朝那一鳞,立为齑粉;泾城千里,坐变污潴。言下可观,安敢谬矣。顷者,泾阳君与洞庭外祖世为姻戚,后以琴瑟不调,弃掷少妇,遭钱塘之一怒,伤生害稼,怀山襄陵。泾水穷鳞,寻毙外祖之牙齿。今泾上车轮马迹犹在,史传具存,固非谬也。妾又以夫族得罪于天,未蒙上帝昭雪,所以销声避影,而自困如是。君若不悉诚款,终以多事为词,则向者之言,不敢避上帝之责也。”宝遂许诺。卒爵撤馔,再拜而去。宝及晡方寤,耳闻目览,恍然如在。翼日,遂遣兵士一千五百人,戍于湫庙之侧。

    是月七日,鸡初鸣,宝将晨兴,疏牖尚暗。忽于帐前有一人,经行于帷幌之间,有若侍巾栉者。呼之命烛,竟无酬对。遂厉而叱之。乃言曰:“幽明有隔,幸不以灯烛见迫也。”宝潜知异,乃屏气息音,徐谓之曰:“得非九娘子乎?”对曰:“某即九娘子之执事者也。昨日蒙君假以师徒,救其危患。但以幽显事别,不能驱策。苟能存其始约,幸再思之。”俄而纱窗渐白,注目视之,悄无所见。宝良久思之,方达其义。遂呼吏,命按兵籍,选亡没者名,得马军五百人,步卒一千五百人;数内选押衙孟远,充行营都虞候,牒送善女湫神。

    是月十一日,抽回戍庙之卒,见于厅事之前。转旋之际,有一甲士仆地,口动目瞬,问无所应,亦不似暴卒者。遂置于廊庑之间,天明方悟。遂使人诘之。对曰:“某初见一人,衣青袍,自东而来,相见甚有礼。谓某曰:‘贵主蒙相公莫大之恩,拯其焚溺。然亦未尽诚款。假尔明敏,再通幽情。幸无辞,勉也。’某急以他词拒之。遂以袂相牵,懵然颠仆。但觉与青衣者继踵偕行,俄至其庙。促呼连步,至于帷薄之前。见贵主谓某云:‘昨蒙相公悯念孤危,俾尔戍于敝邑。往返途路,得无劳止?余蒙相公再借兵师,深惬诚愿。观其士马精强,衣甲铦利。然都虞候孟远才轻位下,甚无机略。今月九日,有游军三千余,来掠我近郊。遂令孟远领新到将士,邀击于平原之上。设伏不密,反为彼军所败。甚思一权谋之将。俾尔速归,达我情素。’言讫,拜辞而出,昏然似醉。余无所知矣。”

    宝验其说,与梦相符。意欲质前事,遂差制胜关使郑承符以代孟远。是月十三日晚衙,于后球场,沥酒焚香,牒请九娘子神收管。至十六日,制胜关申云:“今月十三日夜三更已来,关使暴卒。”宝惊叹息,使人驰视之。至则果卒。唯心背不冷,暑月停尸,亦不败坏。其家甚异之。

    忽一夜,阴风惨冽,吹砂走石,发屋拔树,禾苗尽偃,及晓而止。云雾四布,连夕不解。至暮,有迅雷一声,划如天裂。承符忽呻吟数息,其家剖棺视之,良久复苏。是夕,亲邻咸聚,悲喜相仍。信宿如故,家人诘其由。乃曰:“余初见一人,衣紫绶,乘骊驹,从者十余人。至门,下马,命吾相见。揖让周旋,手捧一牒授吾云:‘贵主得吹尘之梦。知君负命世之才,欲遵南阳故事,思殄邦仇。使下臣持兹礼币,聊展敬于君子,而冀再康国步。幸不以三顾为劳也。’余不暇他辞,唯称不敢。酬酢之际,已见聘币罗于阶下,鞍马器甲锦彩服櫜之属,咸布列于庭。吾辞不获免,遂再拜受之。即相促登车。所乘马异常骏伟,装饰鲜洁,仆御整肃。倏忽行百余里。有甲马三百骑已来,迎候驱殿,有大将军之行李,余亦颇以为得志。

    “指顾间,望见一大城,其雉堞穹崇,沟洫深浚。余惚恍不知所自。俄于郊外备帐乐,设享。宴罢入城,观者如堵。传呼小吏,交错其间。所经之门,不记重数。及至一处,有如公署。左右使余下马易衣,趋见贵主。贵主使人传命,请以宾主之礼见。余自谓既受公文器甲临戎之具,即是臣也。遂坚辞,具戎服入见。贵主使人复命,请去櫜,宾主之间,降杀可也。余遂舍器仗而趋入,见贵主坐于厅上。余拜谒,一如君臣之礼。拜讫,连呼登阶。余乃再拜,升自西阶。见红妆翠眉,蟠龙髻凤而侍立者,数十余辈。弹弦握管,秾花异服而执役者,又数十辈。腰金拖紫,曳组攒簪而趋隅者,又非止一人也。轻裘大带,白玉横腰,而森罗于阶下者,其数甚多。次命女客五六人,各有侍者十数辈,差肩接迹,累累而进。余亦低视长揖,不敢施拜。坐定,有大校数人,皆令预坐。举乐进酒。

    “酒至,贵主敛袂举觞,将欲兴词,叙向来征聘之意。俄闻烽燧四起,叫噪喧呼云:‘朝那贼步骑数万人,今日平明攻破堡塞,寻已入界。数道齐进,烟火不绝。请发兵救应。’侍坐者相顾失色。诸女不及叙别,狼狈而散。及诸校降阶拜谢,伫立听命。贵主临轩谓余曰:‘吾受相公非常之惠,悯其孤茕,继发师徒,拯其患难。然以车甲不利,权略是思。今不弃敝陋,所以命将军者,正为此危急也。幸不以幽僻为辞,少匡不迨。’遂别赐战马二疋,黄金甲一副,旌旗旄钺珍宝器用,充庭溢目,不可胜计。彩女二人,给以兵符,锡赉甚丰。

    “余拜捧而出,传呼诸将,指挥部伍,内外响应。是夜,出城。相次探报,皆云:‘贼势渐雄。’余素谙其山川地里,形势孤虚。遂引军夜出,去城百余里,分布要害。明悬赏罚,号令三军。设三伏以待之。迟明,排布已毕。贼汰其前功,颇甚轻进,犹谓孟远之统众也。余自引轻骑,登高视之。见烟尘四合,行阵整肃。余先使轻兵搦战,示弱以诱之。接以短兵,且战且行。金革之声,天裂地坼。余引兵诈北,彼亦尽锐前趋。鼓噪一声,伏兵尽起。十里转战,四面夹攻。彼军败绩,死者如麻。再战再奔,朝那狡童,漏刃而去。从亡之卒,不过十余人。余选健马三十骑追之,果生置于麾下。由是血肉染草木,脂膏润原野,腥秽荡空,戈甲山积。

    “贼帅以轻车驰送于贵主,贵主登平朔楼受之。举国士民,咸来会集,引于楼前,以礼责问。唯称‘死罪’,竟绝他词。遂令押赴都市腰斩。临刑,有一使乘传,来自王所,持急诏令,促赦之。曰:‘朝那之罪,吾之罪也。汝可赦之,以轻吾过。’贵主以父母再通音问,喜不自胜,谓诸将曰:‘朝那妄动,即父之命也。今使赦之,亦父之命也。昔吾违命,乃贞节也。今若又违,是不祥也。’遂命解缚,使单骑送归。未及朝那,包羞而卒于路。

    “余以克敌之功,大被宠锡。寻备礼拜平难大将军,食朔方一万三千户。别赐第宅、舆马、宝器、衣服、婢仆、园林、邸第、旌、铠甲。次及诸将,赏赉有差。明日,大宴,预坐者不过五六人。前者六七女皆来侍坐,风姿体态,愈更动人。竟夕酣饮,甚欢。酒至,贵主捧觞而言曰:‘妾之不幸,少处空闺。天赋孤贞,不从严父之命,屏居于此三纪矣。蓬首灰心,未得其死。邻童迫胁,几至颠危。若非相公之殊恩,将军之雄武,则息国不言之妇,又为朝那之囚耳。永言斯惠,终天不忘。’遂以七宝钟酌酒,使人持送郑将军。余因避席再拜而饮。

    “余自是颇动归心,词理恳切,遂许给假一月。宴罢,出。明日,辞谢讫,拥其麾下三十余人,返于来路。所经之处,但闻鸡犬,颇甚酸辛。俄顷到家,见家人聚泣,灵帐俨然。麾下一人,令余促入棺缝之中。余欲前,而为左右所耸。俄闻震雷一声,醒然而悟。”

    承符自此不事家产,唯以后事付妻孥。果经一月,无疾而终。其初欲暴卒时,告其所亲曰:“余本机钤入用,效节戎行。虽奇功蔑闻,而薄效粗立。洎遭衅累,谴谪于兹。平生志气,郁而未申。丈夫终当扇长风,摧巨浪,举太山以压卵,决东海以沃萤。奋其鹰犬之心,为人雪不平之事。吾朝夕当有所受。与子分襟,固不久矣。”其月十三日,有人自薛举城晨发十余里,天初平晓,忽见前有车尘竞起,旌旗焕赫,甲马数百人。中拥一人,气概洋洋然,逼而视之,郑承符也。此人惊讶移时,因伫于路左。见瞥如风云,抵善女湫。俄顷,悄无所见。

    【译文】

    泾州以东二十里,有座从前薛举占据的城市。城角有片善女湫,方圆有好几里地,水边长着芦苇和一丛丛的青草,年代久远的树木稀稀落落的。水很清澈,呈现出碧绿的颜色,没有人能测出水有多深。成了精怪的水族动物,常常在那里出现。乡人在水边建造了祠堂,供的是九娘子神。每年为了免除水灾旱灾,或者除去其他的灾难和邪祟,人们都会到这里来祷告和请求。另外,泾州以西二百多里,在朝那镇的北面,有位湫神。以地方而得名,被叫做朝那神。说到神灵感应,有求必应,那就要比善女湫的神灵更胜一筹了。

    乾符五年,节度使周宝在这里镇守的时候,从刚刚进入仲夏开始,就常常有云气出现,形状有像奇特的山峰的,有像美女的,有像老鼠、老虎的,都是从两片水湫中腾起来的。以至于激起迅疾的大风,触发雷电震动,掀起房屋,将树木连根拔起,过了几刻钟就停息了。被弄伤的人和受到损害的庄稼,数量都非常多。周宝很自责,勉励自己要更努力,因为他觉得这是由于行政管理不到位,使得冥界的神灵怪罪下来的缘故。

    到了六月五日,周宝在官府里处理事务,闲下来的时候昏沉沉地想要睡觉,于是解下头巾,靠在了枕头上。还没睡熟,看见一位武士,戴着头盔,穿着铠甲,手里拿着斧头,站在台阶下面,说:“有位女客人在门外,想要参见您,所以我先来听您的命令。”周宝说:“你是谁啊?”武士说:“我就是先生您的看门人,为您做事已经有些年头了。”周宝正要问他的来历,已经看到两位黑衣人沿着台阶走上来,直起身子跪在他面前说:“九娘子特地从郊外的房舍过来拜见,因此先让我们这些下人来给先生报信。”周宝说:“九娘子不是我的亲戚,也不是姻亲,我怎么敢随随便便与她见面呢?”话还没说完,只见飘来了五彩云朵和细雨,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不久有一位妇女,年纪大概十七八岁,穿着朴素淡雅的衣裙,容貌美丽,从空中降落,站在堂下的廊屋之间。姿态柔美,有世所罕见的美貌。侍女有十几个,都穿着鲜明洁净的衣服,一派王妃公主的架势。

    那位妇女徘徊回旋,慢慢地走到了周宝睡着的地方。周宝正要稍稍避开,来探测对方的意图,有位侍女快步走上前来,说道:“公主因为先生为人仗义,可以信任您,将事情托付您,所以要把满腹的委屈告诉先生,先生忍心看着她有难,情况危急,却不肯解救吗?”周宝于是请她走上台阶来相见。两人行了主客之礼,态度很是庄重恭敬。九娘子在坐榻上坐下,五彩的烟气便环绕四周,厅堂里都是紫气,她神态凝重,低着头,好像有忧伤难过的神色。周宝命人端上酒菜,礼仪周到地来接待她。

    过了一会儿,九娘子恭敬地离开座位,迟疑着说道:“我因为在郊外住了下来,悠悠地过了好些年,享受老百姓的供奉得以饱足,大家对我的恩惠确实很深。虽说我觉得没有丈夫,一个人生活,过一辈子也是心甘情愿的,但是我这孤单的寡妇在这里有了依靠,实在受到了太多的恩德。只是我和你们,阴世和阳间的生活方式不同,彼此的行为方法也不一样。现在我在情志和礼法两方面都受到了他人的逼迫,又怎么能够闭口不言,隐瞒下去,如果您能够体会我这份难为人道的心情,我才敢将这件事告诉您。”周宝说:“请说出来让我听听。希望能够告诉我你的家世,如果有过往的情分可以讲,我怎么敢因为阴世阳间的分别而推辞呢。有道德的人为了成全仁义可以抛却性命,用生命去换取那份果敢壮烈,赴汤蹈火,为广大的人民洗雪不平之事,这是我周宝的志向。”

    九娘子答道:“我家祖籍会稽的县,居住在东海边上。祖祖辈辈的人在那里老去死亡,埋入坟墓,有一百多代了。后来世道不好,鬼神窥探显贵人家,带来灾祸破坏满盈,我家五百人都遭到了庾氏的焚烧烤炙,差点断绝了血脉。幸存者没有颜面立于天地之间,偷偷地来到隐秘的山岩间隐居,沉埋的冤屈没有能够昭雪。到了梁代天监年间,梁武帝爱好奇异事物,招募人来跟龙宫联络,进入枯桑岛,凭着烤熟的燕子肉这种奇特的食物,跟洞庭君这位宝藏主人的第七个女儿建立友好关系,希望能因此得到奇异的宝物。很快听说,我家的仇人庾毗罗在县丢掉了白水郎的官职,打算接下皇帝的命令走一趟,心里暗暗地打着不好的主意,想要凭着使者的身份进入龙宫,借求宝物做幌子,来覆灭我们的宗族。亏得杰公机智敏锐,知道他是因为私仇而请求接下任务,想要肆意伤害无辜,担心他这样会坏事,有负皇帝的命令,于是将这些情况告诉了武帝,武帝就没有将任务派给他,而是让合浦郡落黎县的瓯越人罗子春代替他出行。

    “我的祖先们觉得无法跟仇人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担心他以后还会来害我们,于是就率领族人偷偷地搬了家,变更姓名,在新平真宁县安村过着隐居的生活,来躲避仇人。劈开丛生的荆棘,挖掘洞穴,在这里盖房建屋,和祖先原先居住的地方已经是天南海北了。如今我们居住在这里已经有三代了,家长起先被封为灵应君,很快又受封为应圣侯。后来因为以阴界的神灵普渡众生,功德惠及百姓,又被封为普济王。普济王对待人民威严又有德行,受到世人的尊重。我就是他的第九个女儿。十五岁成年的那年,嫁给了象郡石龙的小儿子。我丈夫从祖先那里继承了凶猛暴烈的脾气,当时正值血气旺盛,既不服从宪法的约束,也不听从父亲的管教,以残暴的手段来处理事情,对于礼教的规定根本是置若罔闻。我嫁过去还没到一年,他果然受到上天的制裁,宗族覆灭,断子绝孙,所有官职爵位一概削除,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受到追究。父母逼迫我再嫁,我最终也没有顺从他们的命令。前来求亲的王侯贵族络绎不绝,后面的车子紧跟着前面的车子。我既然已经立下了守贞的志愿,于是打算把鼻子割掉。父母对于我的刚烈很生气,就打发我隐居到了本地另外的县城,不再跟我通消息,到现在三十六年了。虽说母亲脸上的怒容还没有平复,我也没有尽到子女对父母应尽的义务,不过离开同伴而孤独地生活,确实很符合我的志向。

    “近几年来,朝那镇那条小龙因为他最小的弟弟没有婚配,偷偷地向我父母下聘礼求亲。又是甜言蜜语,又是金银财宝,在我严正地拒绝之后,还是不断地来纠缠。我就算残毁形体,牺牲生命,也不会答应。朝那于是和我父亲往来交好,想要达成他的目的。还让他的小弟弟暂且移居到王城西边,准备以财物来打动我的父王,成就这段婚姻。父亲知道我心意坚决,没办法强迫,就让朝那带兵过来攻打,逼迫我就范。我也带领着五十多个家仆出去,将武器交给他们,在郊外的原野上迎战对方。我们人少,他们人多,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三次交战,三次都失败了。士兵们劳累困顿,甚至没办法分出小股兵力来牵制敌人。想要收拾起余下的力量,背对城池,与对方决一死战,可又担心像春秋时晋国赵家晋阳城池遭到智瑶水淹、南朝梁时建康台城被侯景火烧那样,一旦被攻下,我就会遭受那坏小子的欺辱,就算死去之后来到九泉之下,也没有脸面去见石家的儿子。所以《诗经》里说:‘乘着柏木船漂荡,在那河中央。垂着两条发辫的少年,实在与我好一双。就算死我也不作他想。天啊我的娘,你为什么不体谅。’这是当年卫国公子的寡妻立下的誓言。又说:‘谁说老鼠没有牙?为什么咬穿我家墙。谁说你自己没婆娘?为什么打官司把我抢。就算打官司把我抢,我也不会做你新娘。’这是邵伯审理的案子,衰世出现的混乱的风俗消亡了,贞洁诚信的礼教兴起了,蛮横的男子就无法欺凌贞洁的女子了。

    “现在先生的教化可以穿越冥界和阳间的界线,成为古往今来的人行事的楷模,而对于贞洁诚信的礼教的讲究,肯定不在邵公、姬奭之下。希望能用您多余的力量,稍稍借我一些士兵,挫败那个凶蛮的狂徒,保护我这个弱小的寡妇,成全我终身的誓言,表明先生您仗义救难的志向。我满怀诚意地向您诉说了这一切,希望您不要拒绝我。”

    周宝心里虽然已经答应了,却对她的博学和口才感到很吃惊,打算用其他的理由来拒绝,看看她会怎么说。于是他说:“边境上的情势很紧张,马上就要打起来了。朝廷因为西面的边境落到了敌人手里,陷没的有三十多个州,正在商议起兵宣战,将失去的土地收回来。我整天恭敬地等待命令,不敢掉以轻心。可能不是今天晚上就是明天早上,先头部队就会发起进攻。我对你这件事感到满腔愤怒,但是没办法,我没有时间来帮你。”

    九娘子回应道:“从前楚昭王将修筑的长城方城作为城墙,将汉水作为护城河,完全占据了荆楚蛮荒之地,靠着父亲和兄长积累下的实力,在国外与强国联合,在国内有贤良的大臣辅佐,而吴国的军队一打来,就败得七零八落,根本顾不上保卫城池,就为了保命而出逃了。镇国的宝玉被转移,祖宗的祠堂被捣毁,神通广大的一国之君,却不能保护已故父王的尸骨。直到申包胥向秦国的君主请求援助,在秦国的王庭上流血流泪,大声哭叫了七天,白天和黑夜都没有停息,秦哀公可怜楚国的败亡,居然发出军队,打退了吴兵,恢复了楚国的土地,一个差点灭亡的国家才得以存活下来。再说楚国本就是春秋时的强国,申包胥也是破落之后的楚国的大夫,因为兵器短缺,士兵缺乏,就抛弃身份,放弃尊严,甚至于豁出自己的性命,这样就把强大的秦国给感动了。而我一个弱女子,孤独守寡的志向受到父母的训斥,因为孤立无援而被那狂妄的小子欺凌,教化的表率受到了挑战,这难道就丝毫没有能够打动先生您仁义的心吗?”

    周宝说:“九娘子来自灵异的种族,呼吸就可以形成风云,我们这些蠢笨的芸芸众生,当然是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又怎么会向凡俗的世人表现出柔弱,把自己弄到如此窘迫的境地呢?”九娘子答道:“我家族的情况,天下都知道。就说像是彭蠡和洞庭的主人好了,都是我的外祖辈,陵水和罗水的主人呢,都是我的堂表叔伯,亲的和疏的兄弟有一百多个,分散居住在吴越地区,各自领着土地。京城长安地区八条河流的主人,一半是我家族里的亲戚。如果我动动手指写封短信,随便找个人带过去,将事情告诉彭蠡和洞庭的主人,找来陵水和罗水的主人,让亲戚们派出扬州那里的精锐部队,调来京城八河的勇猛军队。然后征召黄河河神冯夷来帮忙,说服劈开华山的河神巨灵来相助,鼓起伍子胥阴魂激起的那种波涛,加上波涛之神阳侯的神怪的帮助,驾驭闪电,指挥惊雷,煽起狂风,翻腾巨浪,百路人马齐行,六部军队进发。一战就可以成功,那时朝那那条小龙,马上变成灰烬;泾州城千里地方,也会成为脏水滩。这些说出来就会成为现实,我怎么敢编瞎话。不久前的事,泾阳龙王与我外祖辈的洞庭龙王世代都结为姻亲,后来因为夫妻关系不和谐,他们家抛弃了我们家一位年轻的妇女,钱塘君发了大火,伤害生灵,毁坏庄稼,波涛汹涌,溢上山陵。泾水那条可怜的水虫,不久就被外祖父咬死了。如今泾水岸边车轮和马蹄的印迹还在,史传里也有详细的记载,绝对不是骗人的话。我又因为丈夫,被上天认为是有罪过的,还没获得上帝的昭雪,所以做事小心谨慎,不愿意大事声张,把自己弄到了这种窘迫的境地。先生如果不明白我的诚心,最终还是将战事较多作为借口来推辞,那我只好实践我之前所说的话,也不敢逃避上帝的责罚了。”周宝于是答应了她。喝完酒,撤去菜肴之后,九娘子下拜两次,然后走了。周宝一直睡到傍晚时分才醒过来,梦里听见的和看见的,恍恍惚惚好像就在眼前。第二天,他就派了一千五百个士兵,到善女湫祠堂边上去守卫。

    这个月的七日,公鸡刚刚鸣叫,周宝正要起床,从关得不严的窗子望出去,外面天色还很暗。帐幕旁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在帐幔之前行走着,像是伺候梳洗的下人。周宝叫那个人点蜡烛,居然并不回答。周宝于是厉声呵斥,那个人方才说道:“阴世和阳间有分别,希望您不要用蜡烛的灯火来叫我难堪。”周宝心里知道这人不对劲,就屏住呼吸,不发出声音,慢慢地说:“难道是九娘子吗?”那人回答说:“我就是替九娘子办事的下人。昨天谢谢先生借我们士兵,来拯救我们的危难,只是阴世和阳间的行事方式不同,那些士兵我们无法调遣。如果您能坚持原来的约定,请再好好地想想。”过了一会儿,纱窗上渐渐露出了白色的天光,周宝仔细地盯着外面看,四周静悄悄地,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周宝想了很长时间,才想通了这件事情的关键。他叫来差役,让他照着士兵的名册,选出已经死去的人,最终选定了五百名骑兵和一千五百名步兵,在这些人里又选出侍卫官孟远,让他担任这支派遣部队的长官,然后将名单写成公文,投送给善女湫神。

    这个月的十一日,周宝调回了驻守祠庙的士兵,在官厅前面接见他们。调动队形的时候,有个穿着铠甲的士兵扑倒在地,嘴巴抽动着,眼睛眨巴着,问他也不回答,也不像是突然过世的样子,就把他放到了堂下廊屋之间的空地上。天亮之后,这个士兵才清醒过来。周宝于是让人去问他,他说:“我刚开始的时候看见一个人,穿着黑袍,从东边走过来,看到我很有礼貌。他对我说:‘公主蒙受相公天大的恩德,要把她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办得尽心尽力。凭借你的聪明机警,再度传达灵界之人的心意,希望你不要推辞,办好这件事。’我连忙说些别的话来拒绝,那人就用袖子牵住我,我糊里糊涂地就跌倒了。我只知道跟这个穿黑袍的人一前一后地紧挨着往前走,不久就走到了那座祠庙。他连声催促我,快步往前走,来到了帐幔前面。听到公主对我说:‘昨天承蒙相公怜悯我势力单薄、情况危急,让你们来到我简陋的城池边守护,来来往往走了那么多路,一定很辛苦吧?我承蒙相公再次借兵,说实话真的觉得非常满意,看这些将士和马匹强壮精锐,铠甲又这么光鲜。只是长官孟远职位低下,才能微薄,根本不具备作战的谋略。本月九日有三千多个分散作战的敌军士兵来侵袭我城池近郊,于是我让孟远带领新来的将士,在平原上面拦击他们。孟远设置的埋伏不够严密,反而被敌军打败。我很希望请来一位有谋略的将领。我要你赶快回去,传达我的意思。’她说完,我叩拜告辞,走了出来,昏沉沉像喝醉了酒似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周宝想着他说的话,跟自己梦中的情形是一致的,他心中想要证明这件事,就打算派制胜关的关使郑承符去代替孟远。这个月十三日晚上,他在后球场设立官署,将酒浇洒在地上,并点燃香烛,献上公文,请九娘子神收下郑承符。到了十六日,制胜关送来报告说:“本月十三日晚上三更以后,关使突然死亡。”周宝吃了一惊,叹着气,派人骑马去那里察看。到了以后,发现郑承符果然已经死了,只是心口和背脊并没冷却,大热天里尸体这样停放着,也没有腐烂的情况。郑承符的家人都觉得很奇怪。

    忽然有一天晚上,阴沉沉的风惨烈地吹着,砂土和石块都被吹了起来,房屋被掀起来,树木被连根拔起,禾苗都被吹倒了。到了天亮时分,风就停了。四处都是云雾,直到晚上也不散去。到了黄昏时分,出现了一声迅疾的雷声,划过天空,好像天裂开了一样。郑承符突然发出几声呻吟,他的家人把棺材撬开来看,过了很长时间,郑承符苏醒过来。这天晚上,亲戚和邻居都来到他们家里,又是悲伤又是欢喜。过了两个晚上,郑承符恢复得和原来一样了,家人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就说:“刚开始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戴着紫色的腰带,骑着纯黑色的马,身后跟从的人有十几个。他来到门前,下马,要求跟我见面。作揖寒暄之后,他手捧一道公文,交给我说:‘公主做了将要得到良将的梦,知道先生的才干足可以闻名于世,准备像刘备请诸葛亮出山那样请出先生,打算消灭国家的仇敌。派小臣带着这些礼物,权且向先生表示敬意,如果您能够重新振作我国的国运,我们又怎么会因为多次来请您出山而感到劳苦呢。’我顾不上说点别的,只是一味地说着‘不敢’。坐下喝酒的时候,就看见聘用的礼物已经摆到了台阶下面,是些鞍鞯、马匹、器皿、铠甲、丝织品、服用和玩赏的物品、箭囊和弓袋之类的东西,都陈列在庭院里。我推辞了一番,没有能推掉,于是叩拜两次,接受了。他们马上催促我上路。我所骑乘的马匹特别高大英武,装饰用品都光鲜洁净,仆从态度庄重,动作整齐。一转眼就走了一百多里地。三百个穿着铠甲的骑兵已经迎了上来,簇拥着我的车驾向大殿开去,其中还有大将军的仪仗队伍,我也觉得很得意。

    “没多久,望见一座大城,城墙高大,护城河深广。我恍恍惚惚不知来到了哪里。过了一会儿,城中人在郊外设置了帐幕,其中有乐队和酒肴。参加完酒宴,进入城中,围观的人群将道路两边堵得水泄不通。每隔一段路就在前面吆喝的小差役也夹杂在人群当中。这一路经过的门,多得数不清。最后来到了一个像是官府衙门的地方。身边的人让我下马来换衣服,好赶快去见公主。公主派人来传达命令,要求以宾客和主人的礼仪来相见。我觉得既然接受了任职公文、器物铠甲和从军用具,就是臣子,于是态度坚决地拒绝了,穿着全副军装去拜见。公主又派人传命,要求我除去身上携带的箭囊和弓袋,将宾客和主人之间的礼仪,递减一级就可以了。我于是去掉武器装备,快步走进去,只见公主坐在大厅之上。我向她跪拜,就像臣子朝见君主一样。跪拜完毕,公主连声叫我登上台阶。我于是叩拜两次之后,从西边的台阶走了上去。看见几十位美丽的女子,精致的盘头上插着华丽的饰物,站在旁边伺候。又有几十位衣着奇异、头上插着浓艳的花朵的乐工,或者正在弹琴,或者正在吹奏管乐器。腰间挂着金印、拖着紫色绶带、用簪子和帽带束起官帽的人恭敬地守着臣礼,应答后站到角落里的也不止一个。穿着轻暖的皮裘、白玉简版横在腰间的人在台阶下面的空地上站得密密匝匝的,人数多极了。有五六个女客人依次被叫上来,各自带着十几个侍女,侍女们肩膀挨着肩膀,脚边贴着脚边,排成一列走上来。我也长久地作揖,眼睛看着地下,并不敢随意做出叩拜的姿势。我被安排坐下之后,在场的有几位大校,都被安排和我一起坐。音乐响了起来,命人送上酒菜。

    “酒端上来之后,公主恭敬地举起酒杯,正要说些什么,说明一下之前派人来请我出山的意思,忽然听说外面烽火四起,有人吵嚷着说:‘朝那坏蛋带着几万步兵和骑兵,今天天亮的时候攻破了边塞的堡垒,很快就进入了国界,他们兵分几路齐头并进,烟尘炮火不断,请求派兵支援。’酒席中陪同的人们面面相觑,脸色大变。那几位女客人等不及告别,就狼狈地逃走了。等到几位校官走到台阶下叩拜谢恩,站着等候命令,公主在殿前平台上对我说:‘我受到相公非常大的恩惠,他怜悯我孤单无助,两次调来部队,要将我从危急情势中解救出来。可是因为交战结果不理想,就考虑到谋略的问题。现在尽管礼数怠慢,也要请将军出山,为的就是这次的危难。希望将军不要因为我国地方偏远而推辞,能够稍稍匡扶我们力有不及的地方。’说完另外赏赐了两匹战马,一副黄金铠甲,旗帜、牦牛尾装饰的旗、斧头和一些珍贵的器物用具,把庭院都放满了,眼睛看都看不过来,数量多得无法计数。有两个穿彩衣的女子,将兵符交给我,赏赐了很多东西。

    “我叩拜之后,捧着兵符出来,号令各路将领,指挥部队与在外作战的军队响应,与他们合力杀敌。这天晚上出了城,几次派去的探子都回来报告说:‘敌军的势力越来越强大了。’我平时就对这一带的山川地理、形势险要很熟悉,于是带着军队夜间出动,在离开城池一百多里的地方,将兵士们安排到优势地带,明确地公布赏罚的原则,号令全体将士,设置重重埋伏来等待敌军。到天亮的时候,终于安排妥当了。敌军因为之前的胜利而骄傲自大,军队行进很是轻率,还以为是孟远在统率大军。我亲自带了一批轻骑兵,登上高处查看情况。只见四周都笼罩在烟雾尘土之中,而我军的队形整齐严正。我先让小股力量挑起战斗,向敌军示弱来引诱他们,之后用近身武器与他们打斗,一边作战一边转移。战斗的声音简直要让天地都裂开来了。我带着军队假装战败而逃,敌军精锐部队于是尽数跟来,只听得一声呐喊,埋伏的士兵都跳了出来。在十里地方流转作战,从四面夹击敌军。敌军战败,被杀死的人像乱麻一样,多得数不清。再次交战,敌军又再度奔逃,朝那这个狡猾的小子,侥幸从我们手里逃掉了,跟着他逃亡的士兵,不过十几个。我选出三十个马匹健壮的骑兵去追赶,果然将他生擒,带到了我面前。这一战打得草木被血肉染色,原野被膏油滋润,污秽的贼兵被清理干净,兵戈铠甲堆得山一样高。

    “我派人驾驶小车将贼兵的首领送交公主,公主接收他的时候登上了平朔楼,全国的官绅百姓都在这里集合。公主命人将敌军头目带到楼前,用礼教的规则来责问他,他只是说自己是死罪,别的话竟然一句也不说。公主于是下令将他押到市集上执行腰斩。正要行刑,有个使者乘坐驿站用四匹下等马拉的应急马车来了,他是从普济王那里来的,带来了紧急诏书,要公主赶快放了朝那。诏书上说:‘朝那的罪,就是我的罪,你可以赦免他,就能减轻我的罪过了。’公主因为父母又跟她通信了,欢喜得不得了,对将领们说:‘朝那肆意逼迫,本来是父亲的命令;如今叫我赦免他,又是父亲的命令。以前我违抗命令,是贞洁自守。如今要是再违抗命令,就不好了。’于是命人将朝那松绑,派一个人骑马送他回去。还没到朝那镇,朝那就羞愧不已,死在了路上。

    “我因为战胜敌人有功劳,受到丰厚的赏赐和优待。不久就礼数周全地受封为平难大将军,享受朔方地区一万三千户人家进献而得的俸禄。另外还赏赐了宅第、轿子和马匹、珍贵的器物、衣服、男女仆人、园林、别墅、旌旗、铠甲。之后轮到各位将领,也都有不同的赏赐。第二天,摆下了盛大的宴席,能够坐在里面的不过五六个人。以前看到过的那六七位女子也坐着陪伴,她们的风韵和姿态显得更加动人了。整个晚上我们都痛快饮酒,很开心。侍从端上酒,公主捧着酒杯说道:‘我很不幸,年纪轻轻就守寡了。天生的贞洁脾气,不听从父亲的命令,在这里隐居已经三十六年了。心灰意冷,不再梳洗打扮,只是没有死罢了。邻居小子用武力逼迫我,事情差点就危急了,如果不是相公格外施恩,不是将军英勇善战,那么息国不说话的女人就要成为朝那的囚徒了[1]。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于是用七宝酒钟倒酒,让人拿过去‘给郑将军’。我就离开座位,叩拜两次,然后喝了这杯酒。

    “我这个时候开始就很想回家,诚恳地说给公主听,她批准我一个月的假期。酒宴结束后,我就出来了。第二天,向公主告辞谢恩之后,我带着三十几个部下,沿着来时的路回去。路过的地方,只听见鸡叫狗吠,心里觉得很酸楚。过了一会了,回到了家,看到家人聚在一起哭泣,供奉着灵位的帐幕明明白白就在眼前。有一个部下让我赶快从棺材缝里钻进去,我想走向前去,却被身边的人提起。忽然听到一声雷响,我就清醒过来了。”

    郑承符从此之后不再照管家里的生计,只是将自己死后要做的事托付给妻子儿女。过了一个月,没什么毛病的他果然就死了。那时候,就在他快要突然死亡之前,他对自己亲近的人说:“我本来就是因为智谋出众而被朝廷任用,在军队里效力,虽说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功劳,还是约略做出了一些成绩。到后来被事端连累,贬官到了这里。生平的志向和抱负,被压抑而无法伸展。男人就应该乘风破浪,举起泰山来压碎鸡蛋,踢决东海来浇灭萤火,振作起鹰犬一般助人缉凶的胸怀,帮助别人洗雪冤屈之事。我很快就会接到命令,跟你们分别,应该不会是很遥远的事了。”那个月的十三日,有人早晨从薛举城出发,走了十几里路,天刚刚开始亮起来,忽然看到前面有车子扬起的大片灰尘,旌旗光鲜明亮,几百个穿着铠甲的人骑在马上。这些人将一个人簇拥在当中,那人派头很大,得意洋洋。走过去一看,原来是郑承符。这个人吃了一惊,愣了很长时间,就一直在路旁站着,瞧见那群人像风云一般迅疾,一转眼就到了善女湫那里。过了一会儿,声息全无,已经不见了踪影。

    [1] 息国不说话的女人:指桃花夫人息妫,原为息侯的妻子,后来被楚文王掠去,三年不与文王说话,最后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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