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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有吊死鬼的谷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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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不到的方式作了回答,不过这与她威胁倒也一致。八天之后,她受到长时间的讯问,法官逼她回答她丈夫这位老友是谁。她拒不回答,表情冷漠麻木。晚上,回到牢房,她用收藏的一块玻璃割破了手腕上的血管。

    第二天一早,还不到八点,马泽鲁就跑来报信,把堂路易从床上叫起来。马泽鲁手上提着一只旅行袋。

    堂路易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她死了吗?”他叫道。

    “没有……好像又救过来了。可是有什么用?”

    “怎么,怎么会没用呢?”

    “当然!她还会寻短见的。她一心想的就是死。早晚有一天……”

    “这次,自杀以前,她没有招认什么吗?”

    “没有。她只是在一张纸片上写了几句话,说她反复回想,那些神秘信件的来源,得去一个叫朗热诺先生的人那儿找。她只认识她丈夫的这个朋友。这也是她丈夫唯一在任何时候都称为‘好朋友’的人。这位朗热诺先生只可能为她辩护,证明她是一场可怕的误会的牺牲品。”

    “那么,”堂路易说,“既然有人能够证明她无罪,她为什么还要割腕自杀呢?”

    “据她自己说,证明她有罪无罪对她来说都是一回事。她这一生完了。她现在希望的,就是休息,就是死。”

    “休息,休息,也只有一死,她才能得到休息。要是发现真相对她是一种拯救,那真相也许就有可能发现了。”

    “您说什么,老板?您觉察了什么?您开始悟出来了?”

    “哦!也只是觉察了一点影子罢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封信准时送来,确实很不正常,似乎给我指点迷津……”

    他思索片刻,又说:

    “那三封信上面模糊不清的地址,拿去仔细检查了吗?”

    “检查了,而且辨认出来了,收信人写的是朗热诺的名字。”

    “这朗热诺住在哪里呢?……”

    “据弗维尔夫人说,住在奥尔纳的弗尔米尼村。”

    “在信上辨出了弗尔米尼这几个字?”

    “没有。信上写的是邻近的城市。”

    “哪个城市?”

    “阿朗松。”

    “你要去那儿?”

    “对,总监派我立即赶去。我到残老军人院去坐火车。”

    “你的意思是,你坐我的汽车,和我一起走。”

    “嗯?”

    “小伙计,我们一起去。我需要活动活动。我觉得公馆里的空气坏得要命。”

    “坏得要命?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自己明白。”

    半小时以后,他们驱车行驶在去凡尔赛的公路上。佩雷纳亲自驾驶他的敞篷汽车,开得那样猛,叫马泽鲁又惊又怕,不停地念着:

    “天啦,开这么……天打雷劈的!老板,您开这么猛!……您不怕翻车?……那天的事儿,您不记得了……”

    他们赶到阿朗松吃午饭。饭后去了中心邮局。邮局职员不认识朗热诺先生。再说,弗尔米尼村有邮政所。

    因为信封上盖的是阿朗松的邮戳,那就只能假设朗热诺先生是让人把他的信寄到邮局待领的。

    堂路易和马泽鲁又去了弗尔米尼村,那里,邮件收发员也不认识有个叫朗热诺的人,虽说弗尔米尼只有千把居民。

    “去问问村长吧。”佩雷纳说。

    在村公所,马泽鲁出示了身分证件,把来意向村长说明。

    村长点点头,说:

    “朗热诺老头……我认为他……是个诚实正派人……从前在首都做生意。”

    “他有个习惯,上阿朗松去取邮件,对吧?”

    “正是……他每天都要走一趟。”

    “他家在哪儿?”

    “村尾。笔直走就是。”

    “能望见那房子吗?”

    “当然……只是……”

    “他也许不在家?”

    “肯定不在家。走了四年了,不再回来了,可怜的家伙。”

    “怎么回事?”

    “唉!他死了四年了。”

    堂路易和马泽鲁面面相觑。

    “啊!他死了……”堂路易说。

    “是啊,挨了一枪。”

    “您说什么?”佩雷纳叫道,“他是被人杀死的?”

    “不,不是的。一开始,大家把他从他卧室的地板上抬起来时,以为他是被人杀的。可是,后来的调查证实,他是死于事故。他在擦猎枪时,不小心走了火,打中了肚子。只不过,我们村里人还是觉得这事可疑。朗热诺老爹是个老打猎的,不至于这么粗心。”

    “他有钱吗?”

    “有。可正是这一点叫人捉摸不透。他死后,他那屋里没找到一文钱。”

    堂路易思索了半晌,接着问:

    “他有孩子吗?有没有兄弟子侄?”

    “一个也没有。堂兄堂弟也没有。证明就是,他的产业——大伙儿管它叫老城堡,因为那里有一些老房子的废墟——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公共产业处把房门都贴了封条,把花园门堵住了。只等期限一过,就归公了。”

    “那些好奇的人就不会进花园里走一走,看一看?”

    “说实话,不行。首先围墙很高。再则……再则,老城堡在本地名声不好。总有人说到在那儿遇到了鬼魂……总之是好些让人不敢躺下睡觉的故事……不过……”

    “这事就玄乎了。”堂路易与马泽鲁一走出村公所,就忍不住叫道,“弗维尔竟给一个死人写信。顺带说一句,我看那人像是被人谋杀的。”

    “那几封信,一定是有人截获的。”

    “显然是这样。尽管他是写给死人的,倾诉心里话,讲述他妻子的罪恶计划的。”

    马泽鲁不作声了,他似乎也极为困惑。

    下午,他们花了一些时间找村里居民了解朗热诺老头的习惯,希望发现一些线索。可是他们的回答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将近六点光景,他们准备动身了,可是堂路易发现汽车没有油了,便派马泽鲁坐马车去阿朗松城郊买油,他利用这段时间去看看村尾的老城堡。

    他顺着两排树篱中间的一条道路,走到一个种着椴树的圆形花圃。旁边一堵围墙中间,开了一道高大的木门。门关紧了。堂路易沿着围墙走了一圈,发现围墙不但很高,而且没有缺口。不过他借助墙边一株树的枝桠,翻过了墙。花园里,是一片未经修剪的草坪,开满了大朵大朵无人照料的花,小路上长满杂草,右边通往一座小丘,那里拥塞着一些建筑物的废墟;左边通往一座破败不堪的房子。百叶窗都合不严了。

    他朝房子这边走,看到一个花坛被不久前的雨水淋湿的泥土里,有新近踏出的足印,顿时大吃一惊。看得出来,这是女靴留下的印子,又秀气又纤小。

    “有谁来过这儿?”他寻思。

    稍微过去一点,在另一个花坛里,他又发现了那女人走过的痕迹。足迹朝房子对面一片连一片的小树林的方向。在树林里,他还两次见到了足印。

    然后,就看不见了。

    他来到了一座背靠高坡的大仓房。房子坍塌了一半。门都叫虫蛀坏了,似乎只是因为偶然的平衡才没倒。

    他走过去,贴着一条木板缝往里瞧。

    仓房没有窗子,所有的洞眼都被草堵住了。加上已是向晚时分,里面更是若明若暗,依稀看得见堆着一只只大桶,还有拆下来的榨机、旧犁铧和各种废铜烂铁。

    “那女人肯定不是来这儿。”堂路易寻思,“上别处找找看。”

    但他没有走开。他听见仓房里有什么声音。

    他尖着耳朵去听,又没有听见什么。但他想弄个明白,就用膀子一下子顶破一块木板,闯了进去。

    缺口给仓房里增加了一点亮光。他可以在木桶之间潜行。地上是一些破窗框,他脚踏上去把玻璃踩碎了。木桶一直码到靠对面墙的一块空地。

    他走着。两眼慢慢适应了黑暗。不过,他额头撞上了一件相当硬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反正那东西摇摆起来,发出生硬的怪叫。

    光线太暗了。堂路易从口袋里掏出手电,拧亮。

    “妈的!”他骂了一句,吓得倒退几步。

    他头上吊着一具干尸!

    佩雷纳马上又骂了一句。在这一具旁边,还吊了一具!

    这两具干尸被粗粗的绳索吊在横梁的螺栓上。头从活套里面耷拉下来。佩雷纳碰上的那具还在摆动,骨头碰撞着,发出不祥的吱嘎声。

    他看见一张瘸腿的桌子,便把它搬过来,胡乱塞垫了一下,就站上去,就近仔细检查两具干尸。

    衣服碎片和风干发硬的肌肉连接着每块骨头,使它们仍旧是一个整体。只不过一具干尸上缺了一条胳膊,另一具缺了一条胳膊一条腿。

    即使没有什么东西碰撞,洞眼里透进来的风也将它们吹得轻微摆荡。两具干尸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又靠拢,缓慢有节奏地摆荡着。

    这一幕惨景中,给他印象最深的,也许是两具干尸手上各有一个金戒指。指头上的肉干缩了,戒指显得格外宽大,由弯曲的指节像钩子一样将它们勾住。

    他将两枚戒指取下来,恶心地打了个激灵。

    这是两枚结婚戒指。

    他仔细打量。两枚戒指内圈都刻着同一个日期和两个名字:1892年8月12日,阿尔弗雷德、维克托利娜。

    “这是一对夫妇。”他寻思,“两人是双双悬梁自尽?还是被谋杀的?竟没有人发现,这可能吗?因此,是不是应该假设,他们是在朗热诺老头死后,公共产业处封了这处产业,再也无人进来以后,吊在这儿的?”

    他动脑子想:

    “没有人进来?……没有人进来?……不对,我刚刚明明看见花园里有脚印。甚至就在今天,有一个女的还进来过。”

    他又想到那不明身分的女人,便下来了。虽说他听到了什么响动,却根本没想到她就在仓房里。他检查了几分钟,正准备出去,忽然听见左边传来一阵乒乓声,不远的地方,一些桶箍落在地上。

    桶箍是从上面,从阁楼上落下来的。那上面也同样塞满了物品和工具。有一架楼梯靠在上面。他想:会不会是那女人被他的到来吓慌了,躲进了阁楼,一不留神,碰倒了一堆桶箍?

    堂路易把电筒立在一只大酒桶上面。电筒光把阁楼全照亮了。他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看到的只是些旧犁耙、旧镐头和废置不用的长柄镰刀。他认为是野猫之类弄出的响动,不过他还是想看个究竟,就大步走到梯子跟前,爬了上去。

    上到天花板的时候,他又听到一阵响动,又是什么东西坍落的声音。一个人影从杂物堆中凶狠地冲出来。

    事情来得像闪电一样快。堂路易看见一把长柄镰刀朝他脑袋削过来,只要迟疑一秒钟,甚至十分之一秒钟,那寒光闪闪的刀片就把他的头割断了。

    他刚把身子往楼梯上一躲,镰刀就呼啸着,擦着他的衣服削过去。他立即溜下楼梯。

    不过他看清了。

    他看到了加斯通-索弗朗那狰狞的面目。在这个拄乌木手杖的家伙身后,是弗洛朗斯-勒瓦瑟那张惊惧抽搐的脸,在电光照耀下,它显得那么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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