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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圣诞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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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诞节终于到了。囚犯们几乎在圣诞节的前一天就不出去干活了。出去的都是到被服厂和车间去;其余的人只是离开一会儿,即使是那些被派出去办事的人,也几乎立刻就单独或成群地返回监狱,午饭后便再也没有人离开监狱了。即使是在上午,大多也是因私出去,而不是因公:有些人是要张罗夹带私酒并再次订购;有些人是要去看望有交往的干亲家公和干亲家母,或是要在节前收取微薄的欠薪;巴克卢申和参加演出的人出去,是要找一些熟人,主要是军官们的仆役,设法搞到必要的服装。有些人忙乱而行色匆匆地来去奔走,仅仅是因为别人也行色匆匆、忙忙碌碌,尽管有些人,比方说,是在哪里也搞不到钱的,可是看上去好像他们也能从某人手里拿到钱似的;总之,人人似乎都在期待着明天有什么变化,发生什么不平常的事情。傍晚,受囚犯们差遣上市场的几个残疾军人带回了各种各样的食物,有牛肉、乳猪肉,甚至还有几只鹅。甚至有不少极其朴素、节俭的囚犯,整年积攒了一点钱,也认为在这样的日子应该慷慨解囊,好好地开开荤了。明天是囚犯不可剥夺的真正的节日,是法律明文规定的。这一天不能派囚犯干活,一年总共只有三天这样的日子。

    最后,谁又知道呢,在迎来这样的日子的时候,这些被社会所抛弃的人们心里会掀起多少回忆的涟漪啊!伟大的节日从童年起就鲜明地铭刻在平民百姓的记忆里。这是他们在繁重的劳动中得到休息的日子、全家团聚的日子啊。而在监狱里却会满怀痛苦和忧伤的心情回忆往日的情景。对庄严的节日的敬意,甚至会在囚犯们身上转化为某种外在的表现;闲逛的人不多;所有的人都很严肃,仿佛在忙于什么事情,尽管很多人几乎什么事也没有。而且那些在闲逛的游手好闲的人也竭力保持着某种内心的庄重……玩笑仿佛被禁止了。总之,情绪达到了一种求全责备、偏执易怒的程度,要是有人哪怕是无意中破坏了这种普遍的氛围,他就会遭到围攻,受到申斥和责骂,人们仿佛是因为他对这个节日的不敬而在生他的气。囚犯们的这种心情是值得注意,甚至是令人感动的。除了对伟大节日与生俱来的崇敬之外,囚犯还下意识地感悟到,他通过对节日的这种维护而与整个世界相关联,因而他并不是无家可归的弃儿、不可救药的浪子,在监狱里也和在社会上一样。他们感觉到了这一点;这是显而易见的,是可以理解的。

    阿基姆·阿基梅奇也在认真准备过节。他没有家庭的回忆,因为他是寄人篱下的孤儿,差不多从十五岁就开始了艰苦的劳动;在他的生活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快乐,因为他一生都过着正常的单调的生活,对给他规定的职责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他也并不特别虔诚,因为良好的行为似乎吞噬了他的一切其余的人的天赋和特点、一切激情和希望,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由于这一切,他在为迎接庄严的节日而进行准备的时候既不忙乱,也不激动,他不为令人神伤而又完全无益的回忆所困扰,而是表现出安详而有条不紊的良好行为,这种行为恰如其分地满足了履行责任和履行一成不变的习俗的需要。他遇事根本不喜欢多加思考。事实的意义似乎从来不会触动他的头脑,而对一成不变的规则却会虔诚地一丝不苟地加以执行。如果明天就吩咐他去做完全相反的事情,他会同样驯服而细心地去做,正如头一天做与此相反的事情那样。有一次,生平仅有的一次,他试图用自己的头脑生活————却遭到了牢狱之灾。对他来说,这个教训并没有白费。虽然命中注定他永远不会明白,他究竟错在哪里,然而他从自己的经历中得出了足以自救的准则————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思考,因为思考“不是我的头脑所能胜任的”,囚犯们在彼此之间就是这样说的。他盲目地崇尚习俗,甚至对他自己在节日里用米饭作馅的烤乳猪(是他亲手烤的,因为他也会做这道菜)也抱有一种格外的敬畏,仿佛这不是随时可以买来烧烤的平常的乳猪,而是一种特别的节日的乳猪。也许他从幼年起就习惯于在这一天看到餐桌上有乳猪这道菜,因而得出结论,乳猪是这一天必不可少的,我相信,哪怕只有一次他在这一天没有吃乳猪,那么他终其一生都会因为没有尽到义务而感到内疚。节日前他一直穿着旧的短外套和旧长裤,尽管都体面地织补过,但毕竟太旧了。实际上他把四个月前就发给他的一套衣服细心地保存在箱子里,碰也不去碰它,面带笑容地想在节日里郑重地穿上新衣服。他就是这么做的。傍晚他就拿出这套新衣服,把它摊开检查一遍,收拾干净,吹去灰尘,这样整理一番之后又预先试穿。新衣服十分合身;一切都很得体,纽扣可以严严实实地扣到顶端,衣领像硬纸板做的一样,高高地托着下巴;腰部还形成了与制服有点相似的窄腰,阿基姆·阿基梅奇甚至满意地咧嘴笑了,不无帅气地在自己的小镜子前面转了转身,他早就抽空亲手给这面小镜子贴上了金色的边饰。只有上衣领子上的一个小领钩没有缝在合适的地方。阿基姆·阿基梅奇看了看,决定把小领钩移动一下位置;移动后又试了试,果然很好。于是他把衣服依旧叠好,放心地收藏在小箱子里。头发剃得很满意;可是留心地照照小镜子,他发觉头上好像不很光洁;露出了一些勉强看得见的新长出的短发,于是他立刻去找“少校”,要把头发剃得十分得体,符合要求。尽管明天谁也不会来检查阿基姆·阿基梅奇,他还是剃了头,仅仅是为了求得自己心安,要为了这个日子而履行自己的全部职责。对一颗纽扣、一个肩章、领章的崇敬,从幼年起便作为一种无可争辩的责任而不可磨灭地铭刻在他的头脑里,而又作为最美的形象留在他的心里,这样的美是只有正派的人才能企及的。一切安排就绪,他作为牢房的室长,便吩咐抱来干草,细心地看着大伙儿把干草撒在地板上。其他牢房也要这样做。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在圣诞节前夕我们总是要在牢房里撒干草。在完成自己的所有工作之后,阿基姆·阿基梅奇向上帝祈祷,随即在单人铺上躺下,立刻像婴儿一样酣然入睡,明天可以尽可能早些醒来。不过,其他犯人也都是这样。所有牢房里的犯人都比平时早得多就躺下了。平时在晚上要干的活计也都扔下了;至于秘密聚赌更是无从谈起。一切都要等到明天早晨。

    早晨终于来临。清晨,天色尚未破晓,刚敲过黎明鼓,牢房的门就打开了,进来清点囚犯人数的警卫队士官向大家致以节日的祝贺。大家也同样地祝贺他,和蔼而亲切。匆匆祷告之后,阿基姆·阿基梅奇和很多把自己的鹅和乳猪放在伙房里的人都急忙赶去,要看看那些东西的情况如何,在怎样烧烤,东西都放在哪里,等等。在黑暗中,通过我们牢房覆着冰雪的小窗子可以看到,所有两个伙房的六个火炉都烈火熊熊,是在天亮前就生起了火。在黑暗的院子里,已是人影憧憧,囚犯们穿着或披着自己的短皮袄向伙房匆匆拥去。有些人,不过为数不多,已经到过酒贩子那里。那是一些最性急的人。总的说来,大家都举止得体,态度温和,竟异乎寻常地彬彬有礼。既听不到平时的叫骂,也听不到平时的争吵。大伙儿都明白,这是一个重大的日子、伟大的节日。有的人到其他牢房去向比较亲近的人祝贺。表现了一种友好的情意。我要顺便指出,在囚犯之间几乎完全看不到友情,我不是说广泛的友情,这更是无从谈起,我说的是私人之间的友情,某一个囚犯和另一个囚犯成为朋友。这在我们之间几乎是完全没有的,而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特点:在监狱外面是没有这种情况的。总的说来,除了罕有的例外,我们在彼此的交往中是生硬和冷漠的,而且这是一种正式的、一经采纳便固定下来的交往方式。我也走出了牢房;晨曦初露;星星已黯然无光;稀薄的寒雾在徐徐上升。伙房的几个烟囱涌起滚滚浓烟。有些与我迎面相逢的囚犯愉快而亲切地主动向我祝贺节日。我表示感谢,也同样地致以祝贺。其中包括这样的一些人,他们在这整整一个月里还从未和我讲过一句话。

    在紧挨着伙房的地方,一个军人牢房的囚犯披着光板皮袄赶了上来。他隔着半个院子就认出了我,大声叫道:“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他急匆匆地向伙房跑来。我停下来等他。这是一个目光柔和的圆圆脸的年轻人,他对所有的人都寡言少语,和我还不曾说过一句话,而且从我入狱的时候起,对我一直不理不睬;我甚至连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向我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站在我跟前,带着一种傻气而又非常幸福的微笑看着我。

    “您干吗?”我有些惊讶地问道,因为他面带微笑站在我面前,瞪大眼睛看着我,却一言不发。

    “那还用说,节日嘛……”他咕哝了一句,随即意识到,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便丢下我,急忙到伙房去了。

    我要顺便指出,此后我和他也根本没有交往,直至我离开监狱,彼此之间几乎连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伙房里在几个熊熊燃烧的火炉旁是一片忙乱、碰撞和人挤人的景象。人人都在照料着自己的食物;几个厨娘开始准备公共伙食了,因为这一天午饭的时间要提前。不过还没有人开始吃东西,尽管有些人很想吃了,却在众人面前保持着礼节。大伙儿在等候神父,他来了才能开斋。这时天还没有大亮,监狱的大门外已响起了上等兵叫人的声音:“厨师!”这叫声差不多一刻也不停,而且几乎持续了两个小时之久。呼唤厨师,是要他们去领取从城里各处送到监狱来的施舍。送来的是大量面包、烤饼、馅饼、奶渣饼、发面煎饼以及其他用牛奶、奶油、鸡蛋和面粉烘烤的食品。我想,整个城市没有哪一位商人和市民的家庭主妇没有送来自己的面包,向“不幸的”囚犯们祝贺伟大的节日。有丰盛的施舍————用牛奶、奶油、鸡蛋和精白面粉烘烤的食品,而且数量很大。也有很贫乏的施舍————一个廉价的小面包圈,两个稍微抹上点酸奶油的黑奶渣饼:这是穷人给穷人的礼物,他已倾其所有了。这一切人们都同样感激地接受了,不分是什么礼物,馈赠者是谁。囚犯们接受施舍时脱帽鞠躬,致以节日的祝贺,并把施舍的东西送到伙房去。等到施舍的面包堆积了几大堆的时候,便把各牢房的室长叫来,他们再按牢房公平分配。没有争吵,没有叫骂;事情办得又诚实又公平。我们牢房分到的东西就在我们之间平分;由阿基姆·阿基梅奇和另一名囚犯分给大家;他俩亲手分,亲手发给每个人。没有一点异议,没有人争多论少;大家都很满意;甚至不可能怀疑,谁会隐藏什么或分配不公。在伙房忙完自己的事情后,阿基姆·阿基梅奇开始穿衣服了,他穿得十分得体而庄重,没有一个小领钩是没有扣好的,穿好衣服,立即正式开始祈祷。他祈祷了很长时间。已经有很多囚犯在祈祷了,大多是中年人。年轻人祈祷的不多:也许有谁站起来时画个十字,即使在节日里也是如此。阿基姆·阿基梅奇祈祷后来到我面前,略显庄重地向我祝贺圣诞节。我当即请他喝茶,而他用自己的烤乳猪款待我。过了一会儿,彼得罗夫也跑来向我表示祝贺。他看来已经喝了酒,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来,话却不多,只是有所期待地在我面前略站片刻,很快就离开我到伙房去了。这时军人牢房正在准备接待神父。这间牢房的布置与其他牢房不同:它的通铺是靠墙排列的,而不像其余的所有牢房那样排列在房间中央,因而监狱里唯有这个房间当中没有堆满杂物。想必它之所以这样布置,就是为了在必要时能让囚犯们在这里集合。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铺着一条干净的毛巾,摆着圣像,点了长明灯。神父终于带着十字架和圣水来了。他在圣像前祈祷和唱赞美歌之后,站到了囚犯们面前,于是大家开始怀着由衷的敬畏上前亲吻十字架。然后神父走遍各个牢房,在所有的牢房里洒了圣水。在伙房里他赞扬了我们监狱的面包,其美味在城里是出了名的,囚犯们马上表示,要把两个刚出炉的新鲜面包送给他;一名残疾军人立刻奉命把面包送去。大家怀着由衷的敬畏送走了十字架,正如迎接十字架时那样。少校教官和警卫队长几乎随即骑马来到。我们都很喜欢警卫队长,甚至对他怀有敬意。他在少校教官的陪同下走遍所有的牢房,向所有的人祝贺圣诞节,还走进伙房尝了尝监狱里的菜汤,菜汤的味道非常好;为了这样的日子,几乎平均给每名囚犯在汤里放了一俄磅牛肉。此外还煮了小米饭,放了很多黄油。送走警卫队长后,少校教官下令开饭。囚犯们都竭力避开他的视线。我们不喜欢他的眼镜后面那凶恶的目光,他此刻还在用那种目光东张西望,看能不能识破骚乱,有没有罪犯落网。

    开饭了。阿基姆·阿基梅奇的乳猪烤得真好。可我就是无法解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在少校教官走后仅仅过了五分钟,就有了非常多的醉汉,然而再过五分钟,所有的人差不多又完全清醒了。出现了很多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的人们,出现了巴拉莱卡琴。带着小提琴的小波兰人已经在找那个闲汉,他曾整天受雇于他,为他演奏欢快的舞曲。谈话声更有醉意,也更嘈杂了。不过总算吃了午饭,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全都饱餐了一顿。很多老头子和稳重的中年人立刻就睡觉去了,阿基姆·阿基梅奇也一样,看来他认为,在重大的节日里,午饭后一定要睡一觉。一个老头子是来自斯塔罗杜布的旧教徒,他打了一会儿盹,便爬上火炉,翻开自己的经书,祈祷到深夜,几乎不曾停顿过。他看到“耻辱”觉得心情沉重,他所谓的“耻辱”是指囚犯们普遍酗酒的现象。几个切尔克斯人都坐在台阶上,好奇而又有些厌恶地看着那些醉汉。努拉碰到了我,“不好,不好!”他带着虔诚的宗教徒的满腔愤慨摇着头对我说,“唉,不好!真主会生气的!”伊赛·福米奇固执而高傲地在自己的角落里点燃一支蜡烛,开始工作,想必要以此表示,他是不把节日放在眼里的。某些角落里已经摆开了赌局,他们不怕残疾军人,而为了防备士官,已安排了岗哨,其实士官自己也竭力视而不见。警卫队军官这一天只到监狱里来看了两三次。不过在他出现时醉汉都躲了起来,赌局也撤了,他自己看来也决定不去理会那些小事。这一天醉酒已经被看作小事情了。人们渐渐地放纵起来。还响起了吵闹的声音。清醒的人毕竟占绝大多数,因而自会有人来管束那些醉汉。可是那些尽情狂欢的人们已经纵酒无度了。卡津喜气洋洋。他悠然自得地在他的铺位附近溜达,他已经大胆地把私酒搬到了通铺下面,在此之前酒是藏在牢房外一个隐秘地点的雪地里,他看着那些来找他的顾客,不时诡诈地微微一笑。他本人是清醒的,滴酒未沾。他打算在节日的末尾再饮酒作乐,先要把囚犯们口袋里的钱全都搞到手。几个牢房里响起了歌声。但醉酒已渐渐地变为头晕目眩的狂热冲动,既然在唱歌,那么离痛哭流涕也就不远了。不少人带着自己的巴拉莱卡琴到处溜达,肩上披着光板皮袄,神态豪迈地拨弄着琴弦。在一个单人囚室里还组织了一支八个人的合唱队。他们在巴拉莱卡琴和吉他的伴奏下唱得非常出色。纯粹的民歌很少。我只记得一首,唱得很生动:

    我,一个年轻的姑娘,

    昨天出席了盛大的晚宴。

    在这里我听到了这首歌曲的新版,是我过去未曾听到过的。歌的末尾增添了数行韵文:

    我呀,年纪轻轻,

    把家里收拾得有条不紊:

    我把汤匙洗净,

    将污水倒进残羹;

    擦净了窗框,

    再把馅饼烤得喷香。

    唱的大多是这里所谓的囚徒之歌,却都是很有名的。其中有一首《往昔……》是诙谐歌曲,描述一个人从前在外面怎样快乐地过着老爷般的生活,而现在却进了监狱。歌中描写他从前享用的是“牛奶杏仁酪和香槟酒”,而如今————

    给我清水煮白菜,

    我也吃得津津有味。

    流行中的还有一首非常著名的歌曲:

    前我是快乐的少年,

    有自己的一份家产:

    挥霍了家产,我小小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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