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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这么想的。不过事实是,管他为了什么鬼正义,反正在他们的一次集会中,所筹集的钱是比以前多了,而且组织人告诉我的主任,那完全归功于我出众的演讲。”

    查理在他的率直中显得有点苦恼。这个西蒙并非他向来所认识的西蒙。从前,不管他的理论多狂野,表现得多煽动,里头总有一点高尚的成分。查理是不偏不私的。他的愤怒导致他反对压迫和残酷,不公激起他的愤怒;但是西蒙并未注意到他在查理身上所引起的结果,或者即使注意到了,他也漠不关心。他只专心于自己。

    “但是,头脑并不够,而口才,纵使是必须的,终究是一种卑劣的天赋。葛伦斯基【译注:俄国革命领袖,二月革命后为临时政府总理。】两者都具有,但是结果对他有什么帮助呢?最重要的东西是性格,我需要铸造的是我的性格。我确知,只要人们肯去试,他们总能做出任何事的,这只是意志的问题。因为我必须训练自己,所以我对侮辱、疏淡及讥嘲都漠然以对。我必须得到一种完全的精神隔离,纵使他们将我关入监狱,我也会感到如在空中飞翔那么自由,我必须使自己强壮起来。我犯错时并不动摇,反而因之受益而去表现正确的行动。我必须使自己坚强,这样,不仅能抵抗慈悲的诱惑而且还能本身不发慈悲。我必须从心中将爱的可能性榨取出来。”

    “为什么?”

    “我不能让我的判断被任何我可能对人类发生的感情所笼罩。查理,你是世界上我唯一关心的人。我不会停止对你的关心,一直到我真确知道,是否我必须使你面对墙壁亲手射杀,而没有一会儿的犹疑和一会儿的悔恨。”

    西蒙的眼睛有一团黑暗的朦胧,那使你想到一间荒屋里,一个水银已耗蚀的古镜。你对着它看时,你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阴沉的深渊,里面似乎潜伏着一些早已过去及早已死去的,然而却由于赋有借来及神秘的生命,仍会令人可怕颤栗的事件及情感。

    “你怀疑为什么我没到车站接你吗?”

    “假如你能去多好,但我想你因有事无法脱身。”

    “我知道你会失望的,我们公司这时间很忙,我们必须准备好将一天以来的新闻发到伦敦。但是今天是圣诞前夕,明天新闻不会来,我很轻易就可以溜走。我没去车站,但我实在很想去。自从我接到你的信知道你要来之后,我就被去看你的欲想困扰着。车子进站的时间一到,我就知道你会在站台上徘徊找我,以致于迷失在挣扎的人群里,我就拿起一本书来看。我坐在那儿,强迫自己专心看书,逼迫自己不要去注意每一时刻都希望响起来的电话。电话响起来,我知道一定是你打来的,我兴奋强烈得竟对自己愤怒起来。我几乎不想去听电话。有两年多的时间,我一直努力驱逐我对你的感情,要不要我告诉你,为什么要你来我这里的原因呢?人总是将不在眼前的人理想化了。由于人不在眼前,心就变得更亲爱些,这是真的。而在他再度看到他们时,他就会感到很惊奇,竟在他们身上看见所有的东西。我想假如我身上留有任何往日对你的深情,那么你在这里住上几天,就足够使这些感情消灭了。”

    “我怕你会认为我很笨。”查理带着动人的微笑说,“不过我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你要这样认为。”

    “我并不认为你笨。”

    “好,姑且认为如此,那么理由呢?”

    西蒙皱了皱眉,不定的眼睛四处投射,像是一只兔子正想要逃脱猎人的追逐。

    “你是唯一曾经关心我的人。”

    “这话并不真。我的父母一直很喜欢你的。”

    “不要说这种废话了。你父亲对我的不关心,就如同对艺术不关心一样。但是,他以仁慈去对待他能奖掖和使之铭心感谢的一文不名孤儿,却能给他一种温暖、舒服的仁德感。你的母亲认为我莽撞而跋扈,她因我曾经影响你而恨我。并且,因为她知道我认为你父亲是最坏的那一类大骗子、骗自己的骗子,所以她很生气。我给她的唯一安慰是,她每次注视着我时,总会想到你我是多么的不同。这使她感到愉快。”

    “你对我可怜的双亲并不阿谀备至啊!”查理温和的说。

    西蒙对这句突来的话并未在意。

    “我们只有过一次相应共鸣。那个讨厌的老哥德会把化力叫什么呢?你给了我从没有的。从不曾是男孩子的我,跟你在一起却能成为一个男孩子。我能因你而忘掉自己。我欺侮你,开你的玩笑,嘲笑你,漠视你,但是我一直很崇敬你。我跟你在一起总感到美妙、舒服而自在。跟你在一起时,我才是真正的自己。你是那样的谦逊,那样容易取悦,那样快活,性情又那样美好,仅仅跟你在一起,我受折磨的神经就会得到休息。同时我也会暂时脱离那种不断催促我的驱赶力量。但是我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脱离。在我注视着你甜蜜而自疑的微笑时,我的意志也踌躇了。我无法柔软,我不能温顺。当我看进你那蓝色的、友谊的、对人性有着信心的眼睛时,我犹疑了,但我不敢犹疑,你是我的敌人,我恨你。”

    查理刚才听到西蒙向他说的一些话,使他不舒服地脸红起来;但现在,他却和蔼地咯咯笑着说:

    “哦,西蒙,你谈的都是些什么胡说八道呀!”西蒙并未注意。他用那闪耀、热情的眼睛注视着查理,好像他企图直捣进查理本质的深处。

    “有什么不对劲吗?”他说着,好像在跟自己谈话,“或者,仅是一种表现的偶发事件,显出了灵魂的一些特质的幻象。”然后对着查理说,“我常问自己,我在你身上看到的是什么,并不是你好看的外表,虽然,我敢说,这跟那有关系;也不是你的智力,这东西是不要显露就已经充足了;也不是你的无诈的本性或你美好的脾气。是你身上的什么东西使人一见到你就喜欢呢?使你在占领战场以前就已赢得大半战争?魅力,什么是魅力?这是我们大家都懂得其意,却没人能下定义的两个字。但是我知道,假如我有你的那种天赋,那么加上我的头脑和决心,世界上就没有我无法克服的阻难了。你已有了活力,那就是魅力的一部分。但是我有和你一样多的活力,我能连续好几天每天都只睡四小时,我也能一天工作十六小时而不感到疲倦。人们初次遇到我时,都敌视我,我必须用全副的脑力征服他们,我必须利用他们的弱点,我必须使自己显得对他们有用,我必须阿谀他们。来到巴黎时,我的主任认为我是他所见到的最讨人厌、最自傲的年轻人。当然,他只是一个笨蛋。当一个人能像我那样了解自己的缺点时,他怎能自傲呢?现在他听从我了,但是我必须像一只狗似的工作,以达到你的睫毛一闪时能达到的地步。魅力是不可缺的,前两年我认识了不少杰出的政治家,他们都具有魅力。有的多一点,有的少一些,但是他们不是天生就有的,这说明了魅力是能从后天得来的。魅力并没什么意义,但是它能引发跟从者的忠诚,使他们盲目地去做人们吩咐他们的事,而满足于一句仁慈话的报酬。这些政治家进行工作时,我都考察过。他们能从水栓把魅力像水一样的转开来。敏捷、友谊的微笑;准备好要紧握你的手。声音中那种似乎孕有恩卷的温暖,那种使你认为你的利害,就是你领导者主要急务的兴趣表现,那种虽没有告诉你任何事情,却迷惑着你去认为你是主人心腹的亲热态度。那些陈腔滥语,那些有力的嘴唇挂着谄媚的好几百种可爱老同学。那种安逸和自然,那种模仿自然的完美行动,以及那种认出愚人的虚荣,又注意着从不去侮辱它的敏感。这些我都能全部学到,那只需要一些努力和一些自我控制。有时候,当然,他们是做得过分了。职业政客们的魅力变得太机械而失去作用了。那些看穿而发觉到受骗的人都很愤恨。”他投给查理另一个锐利的眼光。“你的魅力显得自然,这就是为什么它具有蹂躏性的原因。一个小皱纹就会使你的生活过得十分容易,这不是很荒谬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要你来的原因之一是要确实的看看你的魅力在哪里。就我所能讲出的,你的魅力是源自你下眼窝一些特殊的肌肉构形。我相信那得归功于你微笑时眼睛下面的一个小皱纹。”

    这样被解剖,查理感到很尴尬。为了转移话题,他问:

    “但是你所有的一切努力,却不会引导你成功,为什么呢?”

    “谁知道呢?让我们走到圆座喝杯咖啡去吧!”

    “好,我叫一个侍者。”

    “我请你这一餐,这是我们在一起吃,由我来付钱的第一餐。”

    他从他的口袋拿出一些钞票付账时,他发现里面有几张卡片。

    “哦,看,我已经为你找到一张圣犹斯塔西的午夜弥撒票,这是公认巴黎最好的教堂音乐,我想你会喜欢的。”

    “哦,西蒙你真好,我会喜欢的。你会跟我去吗?”

    “时间到时,我会看看我的心情如何。无论如何票你先拿去。”

    查理把票放在口袋里。他们走到圆座雨已停了,但走道上仍然湿湿的,一间商店的灯光或者一盏街灯照在上面时,街道就苍白地闪着光。很多人正在来回游荡着。他们从无叶树的阴影走出来,就好像从戏院的舞台边厢走出来一样,穿过灯光,又消失在另一个夜晚里。退缩而又坚持的阿尔及利亚小贩眼睛敏快地在寻求着买主,手臂上垂挂着一捆东方的地毡和廉价的毛制品走过去了。脸孔粗糙的男孩,头上戴着红毡帽,提着一篮篮的落花生,单调地重复他们沙哑的叫声:“加各特,加各特。”两个黑人站在一个角落,他们的黑脸因天气寒冷而紧缩着,好像时间已经停止了似的。他们在那儿等,因为世上除了等,别无他事可做。这两个朋友到了圆座。夏季里顾客盘坐的台地上都嵌着玻璃。每个桌位都被预订满了。但是他们两个人进来时,却有两、三个人站起来,他们就占了这些空位。天气一点也不暖。西蒙没穿外套。

    “你不冷吗?”查理问,“你不喜欢坐在里面吗?”

    “不,我已经教会自己不介意冷了。”

    “感冒时怎么办?”

    “我不管。”

    查理常听到圆座,但从没来过。他以热烈的好奇心看着坐在周围的人们。他们中有些穿长颈汗衫,有些留着短胡子,女孩子们没戴帽子,却穿着雨衣。他猜想也许她们是画家和作家,这使他产生一种注视她们的悸动。

    “英国人或者美国人。”西蒙嘲笑地耸了耸肩说,“他们大部分是无用和腐朽的人,悲怆地盛装着,在一出长久以来已停演的戏中饰演一个角色。”

    那边有一群高大金发的年轻人,看起来像北欧人。另外一桌,有一群黑黝、做作而多话的利凡得人。但大部分都是安静的法国人,穿着相当讲究。那些因地利之便而来圆座的邻近的零售商人,有着少许的乡下佬味道。他们跟查理一样认为这是艺术家和学生常来的场所。

    “可怜的人呀,他们还没有得着钱去过拉丁区的生活。他们生活在饿死的边缘,像游船上被罚划桨的罪犯一样地工作着。我想你已读过《波希米亚人之生活》吧?罗陀费现在穿一件整洁的蓝衣服,那是他发狂买来的,还把裤子每天晚上垫在草席下使之保持原形。所花的每分钱都要计算一下,并且小心翼翼地,不去做有损未来前途的事。咪咪和谬斯特两位女孩子非常努力,她们是商业的联合者,把空闲的晚上用来参加伙伴的集会。纵使失去了她们的美德,却保有她们的头脑。”

    “你不是跟一个女孩子住在一起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我想如果有是很愉快的。在巴黎的几年中,你应该有机会猎几个的。”

    “是的,我有一、两个。想到这,你会觉得奇怪。你知道我住的地方都包括些什么吗?一个书房和一个厨房,没得洗澡。看门人每天来打扫,但是她心情复杂,讨厌爬楼梯。这就是我所能告诉你的,而却有三个女孩子要来跟我一起分享污秽。一个是英国人,她在这里的国际共产人员局找到一个职位,另一个是挪威人,她现在在索尔本工作,又另一个是法国人————你会认为她有不少见识的。她是一个失业的女衣匠。有一天晚上,我正要出去吃晚餐时猎到她的。她告诉我,她已一天没有吃饭了,我就请她吃一餐。那天是星期天,她停留到星期一,还想继续留下来,但是我叫她出去,她就出去了。那挪威女孩子可说是一个讨厌的东西,她要缝补我的袜子,为我煮饭、擦地板,我告诉她没事可做时,她却喜欢在街角等我。在街上走时,她走在我旁边,告诉我假如我不发慈悲心的话,她就要自杀。我从她那里得到一个教训,使我记在心里,终究我必须以坚决态度对待她。”

    “那是什么意思?”

    “有一天我告诉她,她给我的折磨实在使我烦透了。我告诉她,下次她在街上再叫我的名字的话,我就要打她。她有点笨,不知道我是说真的。第二天我离家时,大概是十二点,我正要到公司去,她站在街的另一边,然后带着那卑贱的表情走向我,开始要跟我讲话,还没让她讲出两句或三句的话,我就打了她一巴掌,她就像柱戏里玩的一个柱子那样倒下去了。”

    “然后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想她又站起来了。我继续走我的,没有回头看。无论如何她了解了那暗示,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

    听了这故事查理很不舒服,同时使他想笑,但他羞于这样做,因此他并不作响。

    “好笑的是那英国的共产主义者。天,她是一个院长的女儿。她曾在牛津念书,得到经济学的学位。她非常地温和,哦,一个完美的女人。她认为杂交是一个神圣的责任。每次和一个伴侣上床时,她就感到她是在帮造物主的忙。我们成为好伴侣,肩并肩打着美好的仗,以及那种种的事。院长给她定额的钱,我们合资经营我们的财源,把我的工作室作为一个中心,让同伴来喝下午茶,讨论当日最热烈的问题。我只告诉她一点逆耳之言,这样就结束了她。”

    他再度点起烟斗,自己静静的笑起来,带着那种痛苦的微笑,好像他是在享受一种令他伤心的玩笑。查理想说一些事,但却不知道如何说,才不会听起来做作而引起西蒙的讽刺。

    “但是,你希望把人类间的关系,自你的生活中完全摒除吗?”他不确定的问。

    “完全。我必须自由,我不敢让其他人把持我。那就是我为什么放逐那小女裁缝的原因了。她是所有的人中最危险的。她温和而热情。她有那些从未梦想到生命,除了艰苦外,还有其他东西的家人的温顺。我从没爱过她;但是我知道她的感谢、崇拜,她讨好人的愿望,她天真的欢乐都是危险的分子。我可以看出她可能很容易变成一种我无法破除的习惯。世上再没有比女人的谄媚更阴险了,我们对谄媚的需要太大,我们都变成她们的奴隶了。我必须以迟钝对付谄媚,就如同以冷漠对待詈骂一样。没有其他东西会像人们赐给女人的恩惠那样使人们受她们的束缚了。她们会将她们的一切都归功于我而感激我,我就无法逃脱了。”

    “但是,西蒙,你像一般人一样,都有人类的感情。你现在是二十三岁。”

    “而我的性欲迫切吗?比你想象的还不迫切。如果你一天工作十二到十六小时,平均只睡六小时,如果你满足于一天一餐的生活,使你非常惊奇的,你的欲望就大大的变稀薄了。巴黎对以适度的价钱,和最可能经济的时间得到性本能的满足一事,安排得出奇的好。当我发现我的胃口妨碍我的工作时,我就找一个女人,就如同我便秘时就泻一下一样。”

    查理清澈的蓝眼睛闪烁着喜悦,一个迷人的微笑在他的唇上绽开,展露出强有力的雪白牙齿。

    “你不是正失去大量的生活谐趣吗?你知道,人们青春岁月是那么地短。”

    “可能。我知道除非人们心地纯正,不然是无法在世上做事的。齐士特菲尔【译注:英国作家,以写给其儿子的信札闻名。】说过有关性交的最重要字眼:愉悦短暂,姿态可笑,花费可咒。那可能是人们无法压抑的本能。但是容许它改变既已选择的途径却是可怜的傻瓜。我再也不怕它了,几年之后,我就会完全脱离它的诱惑了。”

    “你真的能在最近几天禁得住不坠入情网吗?这样的事会发生的,你晓得的。甚至最谨慎的人也一样。”

    西蒙投给他奇怪的,人们甚至可能认为有敌意的一眼。

    “我会像从嘴中拧出一颗烂牙一样,把它从心中扯出来。”

    “说得容易,做可难了。”

    “我知道。值得去做的事做起来都不容易。但是那却是人们很多奇怪事务中的一种,如果关系到他的自我保存,如果他必须做他个体所依靠的某种事情,他就能在自身里发现力量。”

    查理沉默了。假如那晚有其他的人,像西蒙那样向他说了这些话,他就会认为那只是一种用来感动人的姿态。查理在剑桥的两年里已经听够了大放厥辞,他有常识和温和的幽默,不会加予它们多于本身价值的重要性。但是他知道西蒙谈论时从来不以外观为目的。他太轻蔑同伴的意见,不可能借着采取一种他不相信的态度来强迫他们羡慕,他无惧而真诚。当他说,他认为这个那个时,你可以相信他真的认为如此。当他说他已经做了这个那个时,你不需犹疑,就可以相信他已经做了。但是,就因为西蒙所描述的生活状态对查理而言,似乎不健全而不自然,所以西蒙流利地表达出来的观念,(这样表示这些观念是经过充分考虑的)对他似乎放肆而可怕。

    他发现西蒙是在避免说出他这样严厉训练自己的目的何在;但是在剑桥时,他已是强烈的共产主义者,所以自然可以假设他是在训练自己,在所有的共产党员所预知的最近之将来的革命中饰演他的角色。查理只关心着艺术,他只是有兴趣地倾听西蒙的热烈辩论,却未发觉事情对他有何特别。假如他要被迫来表示对一件他从未认真思考过的题目的观点时,他就会同意父亲的意见:不管欧洲大陆会发生什么事,英国都不会有共产主义的危险。他们在苏俄所造成的糟糕状态显示出共产主义并不切实际。世界过去老是有富的和穷的状态存在,而且将来也会持续。英国的工人太精明了,他们不会被一些无责任感的煽动者所引诱,总之他们没有过过坏日子。

    西蒙继续讲下去。他渴望表白那些他储藏已有好几个月的思想,而他以前总是尽他记忆所及讲给查理听的。虽然他努力思索着这些思想(这是他的一个大天赋),他却发现有这位完美的倾听者时,这些思想才变得清晰而有力量。

    “你知道,有关爱情的噱头人家谈得很多了。人们为爱情归加一种与事实不符的重要性,人们谈论着爱情好像它显而易见的是人类价值中最大的,其实爱情是最不显而易见的。在柏拉图把他感伤的肉欲套上一层令人着迷的文学形式之前,古代的世界并未给它以甚于理性的强调。回教徒的健康写实主义除了认为它是一种生理需求外,也没有认为它是什么。那是因为基督教信仰用新柏拉图主义来支持这感情的要求,才使它最后成为一个目标、理性、生活的辩护。但是基督教是奴隶的宗教,它提出令人们疲乏和重载深沉的天堂使他们将来能补偿在这世上所受的痛苦,而爱的麻醉剂使他们在现世忍受苦痛。像每种药品一样,爱情使受其役使的人衰弱、破毁,我们因爱情而窒息已有两千年。爱情削弱了我们的意志,减少了我们的勇气。在我们所住的这个世界里,我们知道,几乎每件事情都比爱重要。我们知道,只有温柔和愚蠢的人,才允许爱来影响他们的行动,而我们却付给它一种愚笨的口头上的服务。在书本上、舞台上、道坛上、讲台上、重复的、古老的、感伤的无聊话一直被讨论着,而这些话以前是用来欺骗亚历山大的奴隶的。”

    “但是,西蒙,古代世界的奴隶就是今日的贫民。”

    西蒙的嘴唇微笑地颤动了一下,他盯住查理的眼睛,使查理感到他说了一句傻话。

    “我晓得。”西蒙安静地说。

    有一会儿,他不安定的眼睛静止了下来。虽然他注视着查理,他的注视却似乎停在远方的某件东西上。查理不晓得他在想什么,但是他心里感到微微的不悦。

    “可能是两千年的习惯已经使爱变成一种人类的需要,而在那种情形下,爱就必须列入考虑之列。但是假如要施用麻醉药的话,最好的人选实在并不是麻醉药恶徒。假如爱能被施用于某种有用的目的上,那也只能由那些本身免疫于爱的人去做。”

    “你拒绝了使生活快乐的一切事物,却似乎不想告诉我你目的何在。我怀疑有什么值得的目的。”

    “前几年,你都做些什么?查理。”

    这个突然而来的问题似乎无法使前后气氛一致,但他还是以平常谦虚的坦诚回答。

    “恐怕没什么值得说的。我每天好好的上班;花一段时间研究‘家产’,以便知道一些有关财产所有物,以及这类的东西。我和父亲玩高尔夫球。他喜欢一星期玩两、三天。还有,我还继续在弹钢琴。我去过很多次音乐会,看过大部分的画展,也看过几次歌剧,看了一些戏剧。”

    “你过得完全舒服吗?”

    “不坏,我过得很好。”

    “明年你打算干什么?”

    “我想,大致一样。”

    “再明年呢?又再明年呢?”

    “我想几年后要结婚,然后我的父亲要退休,将他的职业转给我。他的职业年入一千,就现在来讲并不坏。当然,最后我会得到父亲在马逊家产的股份的一半。”

    “然后,你就要过那种你父亲以前所过的生活。”

    “除非劳工党没收马逊家产,那时我当然会潦倒不堪,不过只要不那样,我都准备从事我的小职业,尽量用我的收入制造些快乐。”

    “等到你死时,你曾经生活过,或者没有生活过会有什么他妈的关系吗?”

    有一会儿,查理为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所挫而脸红起来。

    “我想不会有。”

    “你那样满足吗?”

    “说实话,我没想过;但是假如你要这样直接的问我,我想,纵然我以前不被认为是傻子,我却应该是的。我永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那年夏天,我潦倒而我们去挪威钓鱼时,我跟父亲谈过。他说得很美妙,可怜的老亲爱,他很焦急,怕伤到我的感情。但是我禁不住要承认,他讲的是对的。我在做事方面得到一种天生的机敏,我会一点画,会写一些、弹一些。也许,如果我仅能够做一件事的话,我可能会有一个机会,但那只是一种机敏。父亲说那是不够的,很对。我想他说的做一个小而好的商人,比做一个第二流的艺术家还好,是十分正确的话。总之,老西伯特·马逊娶了女厨师,在那小块因伦敦的发展,而使之有价值的财产的土地上开始种植蔬菜,这对我是一件幸运的事。你认为这样够吗?假如我在上天或者,你喜欢的话,机会,给我安排的生活状态里,尽我的责任的话。”

    西蒙向他微笑着,这个微笑比那天晚上折磨他的脸容的任何微笑还放肆。

    “我敢说这就够了,查理,但是对我并不然,我宁愿在穿过街时,被汽车辗成平平的一团肉,而不愿像你一样期望一个生活。”

    查理安静地注视着他。

    “你晓得,西蒙,我有快乐的本能,而你没有。”

    西蒙咯咯的笑。

    “我们必须看看是否我们能将之改变。我们去逛逛吧!我带你去‘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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