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真造孽。
赤衣狂和小丑,两人全心垂钓,大约一个钟头左右总共钓到十五、六条鱼,奇怪的是清一色是格鲁机,一条鲷鱼也没有。赤衣狂对小丑说:
“今天是俄国文学大聚集喽。”
小丑拍马屁地回答:
“以你那麽高明的技术都只钓到格鲁机,那我是理所当然钓到这种鱼了。”
船夫说这种鱼骨和剌最多,不能吃,只能当肥料。
哈!原来他们钓了半天肥料,真可怜。我才的了一条就不敢领教,所以,一直躺在甲板上仰望天空,比钓鱼风雅多了。
小丑和赤衣狂小声交谈着,究竟谈些什麽,我听不清楚也不想听,只望着天空遥想阿清,如果自己有足够的钱,带阿清到这麽美丽的地方那有多好。可惜同来的是小丑和赤衣狂,和这帮人到再美好的地方去都煞风景。
阿清虽然是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可是不论带她去那儿,我都很自在,而跟小丑这种人在一起,即使坐马车,搭轮船,或是上凌云阁去,都不及和阿清出游情趣的千万分之一。如果今天我是教务主任,赤衣狂是我的话,小丑这家伙一定也会猛拍我马屁而挖苦赤衣狂的。
有人说江户人轻浮,不错,如果这等人到乡下去,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江户人的话,那些乡下人一定认为江户人是轻浮的。我心里正想着这些时,那两人不知何故嗤嗤作笑,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谈话,听不清楚说些什麽:
“很难说喔……”
“……是啊……因为不知道……真是罪过啊……”
“难道……”
“蝗虫……真的啊?”
其他的话我没注意,不过,小丑提起蝗虫,我心里不由得一震,为什麽他提到“蝗虫”时故意放大声量,是要让我听到,而其他的话,又有意让我听不清。我还是有意无意地听着:
“又是那个堀田……”
“也许是……”
“天妇罗……哈哈哈!”
“……煽动….!”
“汤圆也……?”
这些话虽然断断续续,但是由他们提及“蝗虫”、“天妇罗”、“汤圆”这些字眼推测,八成是在议论我。他妈的,要谈就光明正大地谈,若要那样偷偷摸摸的说我,就别把我找来,这两人实在讨厌到极点。蝗虫(Buda)也好,雪踏(Shada)也罢,这件事情是校长要我暂时交给他处理,我是看在那只狸猫的份上,暂时搁下不管,不是我不对。而这个小丑不去好好舔他的画笔画他的画,却管起我的闲事来。我迟早会摆平这件事的,不用他操心。不过他说什麽“又是那个堀田……煽动”这种话,实在教我无法置若罔闻。他究竟是指堀田煽动使我那件事情扩大、或是指堀田唆使学生欺负我,这点,我实在搞不清楚。
阳光渐弱,凉风吹拂,云如烟绕,静藏在澄澈高空深处,此刻正缓缓飘降低空,形成一层淡雾。赤文狂提起:
“我们回去吧!”
小丑说:“是该回去的时候了,今晚你是不是要与玛多娜见面呢?”
小丑说:“没关系,别人听到也无所谓啦。”猛一回头望我,正迎上我瞪得像盘子一样大的眼睛,便大叫:“哇!我投降。”目眩地回头,缩着脖子,这家伙真爱卖弄小聪明。
船在平静的海上划回岸边。赤衣狂问我:
“你好像不大喜欢钓鱼。”
“是啊,躺著看天空比较有意思。”我回答,随手将未抽完的烟丢入海里,“嗤”一声熄掉了,那截烟蒂立刻在船桨划开的水波上漂荡。
“你来本校学生都很欢迎,好好努力工作吧!”这次他好不容易谈了与钓鱼无关的话题。
“不大受欢迎吧!”我不以为然地说。
“不,我绝不是说好听话,学生的确很欢迎你,对吧!吉川?”
“不只欢迎而已,简直高兴得骚乱起来。”小丑说着,嘴角咯咯牵动地笑着。
不知怎麽搞的,这家伙无论说什麽,我听了都会火大。赤衣狂接着又说:
“不过,你若不小心,会有危险喔。”
我说:“既然有危险,我心里早有准备,没什麽好怕的。”
事实上,我已经决定,不是我被免职,就是全体住校生向我道歉。
“听你这麽说,我也没什麽办法,只是,我身为教务主任,为你着想才告诉你,别以为我的话有什麽恶意。”
“教务主任完全是一片好意,我虽然能力有限,可是因为我们同是江户人,希望你能在学校留得长久,大家互相照顾,背地里也在努力帮忙。”小丑像常人一样,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我心想,要接受小丑的照顾,倒不如去上吊。这时赤衣狂又说:
“是这样的,学生很欢迎你到学校来,但校里有许多内情你也许会不满,不遇,你要认清事态,暂时忍耐一阵,我绝不会作任何对你不利的处置。”
“你说有许多内情,究竟是指什麽?”
“很复杂,你慢慢会了解,不告诉你,你也终有一天会了解。”
“对,”小丑重复赤衣狂的话:“是很复杂,不是一朝一夕了解得完的,你会慢慢清楚,我不说,你也会知道。”
“既然那麽麻烦,我不听也罢,是你谈起我才问的。”
“是我提起的没错,就这样停了,我好像不负责任,好吧!就告诉你一些,容我冒昧地说,你才踏出校门,第一次当老师,没经验,学校里因为有许多内幕,所以师生之间就无法像一般那样淡然处之。”
“不能淡然处之,那要怎麽做才行?”
“你就是那麽率直,我才说你经验不够。”
“经验不够,那是当然啦,在履历表上我写得很清楚,我现年二十三岁零四个月。”,“所以才会让人有机可乘。”。“不过,只要自己老实,谁想趁虚而入,我都不怕。”
“虽然不怕,但是,若有人真的想趁虚而入,那你就非小心不可了。老实说,你的上一任那位就被人干掉了。”
没听到小丑反应,我回头看,原来他走到船尾去和船夫谈钓鱼经了。小丑不在场,说话方便多了。于是,我问:“我的前一任是被何人趁虚而入呢?”
“如果我指名道姓,就会影响人家的名誉,再说,没凭没据我也不能乱说,既然你来本校,教出什麽差错的话,也枉费我们请你来,所以,请你自个儿小心。”
“你要我小心,我却不知道如何小心。”
“只要不做坏事就行。”赤衣狂说着,呵呵地笑起来。
我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麽好笑的,只是,到目前为止,我认为自己还不错。全世界的人彷佛都在鼓励人变恶,好像不变坏,就无法在社会上立足似的。偶尔遇到几个老实人,总喜欢冠以“少爷”、“小伙子”等等轻蔑的绰号,然后欺负他一番。如此世风日下,伦理教师还是不用到小学中学去教学生要诚实、别撒谎等大道理,乾脆叫他们去骗人、怀疑别人,如何乘人之危,如何趁虚而入等方法,才真正对他们有用。
赤衣狂是笑我太单纯吧!一个人太单纯率直也会惹人嘲笑,这种社会也太令人遗憾了。我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笑别人,相反地,一定洗耳恭听。比起赤衣狂,阿清高贵多了。
“当然不能做坏事,可是,只知道自己别干坏勾当,而不晓得别人为人的好坏,有时也会受人牵累,这世上,多的是外表恬淡磊落,甚至还亲切地替人找房子租住,这种人不见得就可靠,大意不得……。现在天已秋凉,沙滩那边,被雾笼罩成暗褐色,风景好美。喂,吉川,你看沙滩那边景色如何?”他喊着小丑,小丑也高声回话:
“不错,很美啊,若有空就来写生,可惜现在不行。”
港屋二楼亮着一处灯火,当火车汽笛响时,船夫将我们那艘船的船头插进沙滩,不动了,老板走到沙滩招呼说:“这麽早就回来啊?”
我自船尾“呀喝”一声,跳到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