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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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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什么事?”三四郎反问道。

    正巧,一个学生来告诉与次郎,说有人要买演出的戏票,正在楼下等着。与次郎旋即下楼去了。

    与次郎从此消失了踪影,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三四郎只得集中精力做好课堂笔记。下课以后,他遵照昨晚的约定到广田先生家里去。那里依然很宁静,先生躺卧在茶室里。三四郎向老婆子打听:“先生是否身子不适?”老婆子回答:“恐怕不是,昨晚先生回来得很迟,说是累了,刚一回来就睡了。”广田先生颀长的身躯上盖着一件小小的睡衣。三四郎又低声问老婆子:“先生为何睡得那般迟呢?”

    老婆子回答:“哪里,先生总是很迟才睡,不过昨天晚上倒没有看书,而是和佐佐木先生谈了很久的话呢。”利用读书的时间同佐佐木谈话,不能说明先生午睡的因由。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与次郎昨晚把那件事情对先生讲了。三四郎想顺便打听一下广田先生是如何训斥与次郎的,但又想老婆子未必知道,且当事人与次郎自己又躲了起来,实在没有办法。从与次郎那种高兴劲儿来看,也许不至于惹起大的风波。

    然而,三四郎到底摸不清与次郎的心理活动,他很难想象事情的真象究竟如何。

    三四郎坐在长火盆前边,水壶滋滋地响着。老婆子很客气地退回女仆房间去了。

    三四郎盘腿而坐,双手罩在水壶上,等待着先生起来。先生睡得正香,三四郎的心情也变得宁静而轻松了。他用指尖敲击着水壶,随后倒出一杯开水,呼呼地吹了吹,喝了下去。先生侧身向里而卧,看来两三天之前已经理了发,头发留得很短,浓密的胡子茬冒了出来,鼻子也朝向里边,鼻孔丝丝作响,睡得很安稳。

    三四郎把带来准备归还的《壶葬论》拿出来阅读。他逐字逐句往下念,很难弄明白。书中写着把花扔进墓里的事,写着罗马人对蔷薇花颇为affect。三四郎不懂什么意思,心想大概可以译作“喜欢”吧。还写着希腊人爱用amaranth①,这个词义也不明白,反正是一种花的名字。接着再往下读,简直莫知所云。他从书本上抬眼望望先生,先生仍然在酣睡。三四郎想,为啥要把这种难以理解的书借给自己呢?这样的天书既然读不懂,又怎能激起自己的兴味来呢?三四郎最后又想广田先生毕竟是hydriotabhia。

    ①象鸡冠花一类的观赏植物。

    这当儿,广田先生忽然醒来了,他抬头望望三四郎。

    “来多久了?”

    三四郎劝先生再睡一会儿,自已这样等着并不觉得寂寥。

    “不,我起来。”先生说罢就起来了,接着开始照例抽他的“哲学之烟”。在沉默的时候,那烟雾喷出来就象一根根的圆木棒。

    “谢谢您,我来还这书。”

    “唔————都看了吗?”

    “看了,就是不大懂,首先这书名就不懂。”

    “hydriotapbia。”

    “是什么意思呢?”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是个希腊语吧。”

    三四郎再也不想往下问了。先生打了一个呵欠。

    “哦,真困,睡得好痛快,还做了一个有趣的梦哩。”

    先生说他梦见了一个女人,三四郎以为他要谈谈做梦的事儿,不料先生竟提议要去洗澡,两人便拎着手巾出门了。

    从浴池里出来,两人躺在旁边木板房里的器械上测量身长。广田先生五尺六寸,三四郎只有五尺四寸半。

    “你说不定还在长呢。”广田先生对三四郎说。

    “不会长了,三年来一直这么高。”

    “是吗?”

    三四郎心中猜测,先生简直把自己当做小孩子了。三四郎正想回去时,先生说:

    “如果没有要紧事,不妨聊聊再走。”说罢打开门,自己先走了进去。三四郎正为那件事担着义务,所以也跟着进去了。

    “佐佐木还没有回来吗?”

    “今天他打过招呼说要晚些回来,最近好象一直为演出的事到处奔走,不知他是助人为乐还是生性好动,真是个做什么都不得要领的人。”

    “他倒是很热情哩。”

    “仅从目的上看也不乏热情,但头脑过于简单,做起事来不可指望。乍看起来好象颇得要领,甚至有些过头。但是越到后来就越不知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要领,简直是乌七八糟。不论你怎么说,他毫不改悔,只好听之任之。他这个人哪,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惹是生非啊。”

    三四郎觉得有些事还可以为与次郎申辩几句,然而眼下明摆着这样一个恶劣的事例,他只好作罢了。

    “先生看到报纸上的报道了没有?”三四郎转变了话题。

    “嗯,看了。”

    “没有见报之前,先生丝毫不知道吗?”

    “不知道。”

    “您一定大吃一惊吧?”

    “吃惊?————当然不能说完全没有,不过世界上的事都是如此,所以并不象年轻人那样大惊小怪。”

    “叫您烦神了吧?”

    “不烦神的事是没有的,然而象我这样久居人世而上了年岁的人,看了那样的报道并不会马上相信,所以也不象年轻人那样容易烦神。与次郎说了那么多不太高明的善后处理方法,什么报社里有熟人,可以托他们澄清事实真相啦?什么可以查明那篇稿子的出处加以制裁啦,什么可以在自己的杂志上予以反驳啦,等等。事情既然这样麻烦,当初不做这种多余的事岂不更好?”

    “他完全是为先生着想,并无恶意呀。”

    “要是有恶意那还了得?首先,既然为了我而开展活动,不征求我的意见,随便想出了方法,随便决定了方针,打从这一天起,就无视我的存在,一开始就存心捉弄我,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我不貌。那种拙劣的文章,除了佐佐水还有谁能写出来?我也看了,既无切实的内容,风格也不高,简直就象救世军①的大鼓,使人觉得写这样的文章只是为了唤起人们的反应。通篇都是有意捏造而成。稍有常识的人一看就会明白,无非是为着实现某种目的罢了。因此也就很自然地联想起是我示意自己的门生写的了。读那篇文章的时候,当然也就认为报上的报道是言之有据的了。”

    ①基督教的一个派别,1895年在日本设立支部。

    广田先生说到这里打住了,鼻孔里照旧喷着烟雾。与次郎说过,从这烟雾的喷出方式上可以察知先生的心情:浓密而笔直迸发出来的时候,也就是情绪达到了哲学最高峰之际;当和缓而又散乱地喷吐出来的时候,意味着心平气和,有时包含着冷嘲的内容;当烟圈在鼻下低徊,在口髭间萦绕的时候,是进入了冥想或者产生了诗的感兴。最可怕的是在鼻端盘旋不散,或者出现旋涡,这就意味着你将受到严厉的训斥。这些都是与次郎的说法,三四郎当然不以为然。但在这个当儿,他还是细心地观察着先生喷出的烟来。不过,他一直未看到与次郎所说的那种具有鲜明特点的烟雾,而只觉得各种各样的形状都具备一些。

    三四郎一直诚惶诚恐地站在广田先生身旁,这时先生又开口了。

    “过去的事就算了吧,佐佐木昨晚也深深地表示了歉意,所以今天又变得心情舒畅,象平时那样活蹦乱跳的了。不管私下里如何规劝他小心谨慎,他仍然若无其事地去兜售戏票,真拿他没办法呀!还是谈谈别的有趣的事吧。”

    “嗯。”

    “我刚午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有趣的梦。你说怎么着,我竟突然梦见了生平只有一面之识的女子,简直象小说上写的故事一样。这个梦比报纸上的报道更叫人感到愉快呀。”

    “哦,什么样的女子?”

    “十二、三岁,长得很漂亮,脸上有颗黑痣。”

    三四郎听说十二、三岁,有点失望了。

    “是什么时候初会的呢?”

    “二十年前。”

    三四郎又是一惊。

    “这个女子你还记得这般清楚呀!”

    “这是梦,梦当然是清楚的了。因为是梦,所以出奇的好。我好象在大森林中散步,穿着那件褪色的西式夏装,戴着那顶旧帽。————当时我似乎在考虑一个难题。

    宇宙的一切规律都是不变的,而受这种规律支配的宇宙的万物都必然发生着变化。

    因此,这种规律肯定是存在于物外的。————醒来一想,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无聊,因为是在梦中,所以考虑得很认真。当我走过一片树林时,突然遇见那个女子。她没有走动,而是伫立在对面,一看,仍然是长着往昔那副面孔,穿着往昔那身衣裳,头发也是过去的发型,黑痣当然也是有的。总之,完全是我二十年前看到的那个十二、三岁的女子。我对这女子说:‘你一点也没有变。’于是她对我说:‘你倒老多啦。’接着我又问她:‘你怎么会一点没有变呢?’她说:‘我最喜欢长着这副面容的那一年,穿着这身衣裳的那一月,按着这种发型的那一天。所以就成了这个样子了。’我问;‘那是什么时候?’她说:‘二十年前和你初会的时候。’我说:

    ‘我为啥竟这样老?连自已都觉得奇怪哩。’女子解释说:‘因为你总想比那个时候越来越美。’这时我对她说:‘你是画。’她对我说:‘你是诗。’”

    “后来又怎么样了呢?”三四郎问道。

    “后来嘛,你就来了呀。”先生说。

    “二十年前她见到您并非是梦,而是确有其事吗?”

    “正因为有这回事,才显得有趣呀。”

    “在哪儿见的面?”

    先生的鼻孔又喷出了烟雾。他望着这烟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讲下去。

    “颁布宪法那年是明治三十二年吧?当时文部大臣森有礼被害,你或许还不记事儿吧。今年你多大了?是的,这么说当时你还是个婴儿呢。那时我是高中学生,听说要去参加大臣的葬礼,大家都扛着枪去了。原以为要去墓地,结果不是。体操教师把队伍带到竹桥内这个地方,就分别排在路的两旁了。于是我们都站在那儿,目送着大臣的灵枢。名为送别,实际上等着看热闹、那天天气寒冷,我还记得很清楚哩。一动不动地站着,脚冻得生疼。旁边一个男子盯着我的鼻子连说:‘真红,真红。’不一会儿,送葬的人过来了,队伍真够长的。几辆马车和人力车冒着严寒打眼下静穆地走过去,车子上就有刚才说的那个小姑娘。现在要叫我回忆当时的场景,只觉得模模糊糊不很清晰了,唯独这个女子却还记得。不过,随着时光的过去,这记忆渐惭淡漠了,如今很少想起这件事来。今天梦见她之前,我简直把她忘记了。

    然而,她当时的摸样竟在我头脑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一想起来就热辣辣的。你说怪不?”

    “从那以后,再没有见过她吗?”

    “从未再见过。”

    “这么说您根本不知道她姓甚名谁罗?”

    “当然不知道。”

    “没有打听过吗?”

    “没有。”

    “先生为此……”刚一说到这里,三四郎就急忙煞住了。

    “为此?”

    “为此而不结婚了吗?”

    先生笑了起来。

    “我不是那种罗曼蒂克的人,我比你还要散文化得多呢。”

    “不过要是她来了您总会娶她的吧?”

    “这个嘛……”先生思索了一会儿,“也许会娶她的。”

    三四郎显出一副同情的样子。这时,先生又说话了。

    “如果我为此而不得不过独身生活的话,那么就等于说我因为她而变成了一个不健全的人。世界上固然有一生下来就无法结婚的不健全的人,但也有因为别的各色各样的情况而难于结婚的人。”

    “世上有很多这种有碍于结婚的事情吗?”

    先生透过烟雾端详着三四郎。

    “哈姆雷特王子是不愿结婚的吧?当然,哈姆雷特只有一个,可像他的人却很多。”

    “比方说是哪些人呢?”

    “例如,”先生沉吟了一会儿,不停地喷着烟雾,“例如这里有一个人,父亲早死了,靠母亲一手养活长大。这位母亲身罹重病,临终时对儿子说:‘我死了之后,你去投奔某某求他照应一下吧。’随后讲出了那人的姓名,而那个人竟是儿子既未见过面也不认识的陌生人,询问情由,母亲也不作答,再追问下去,母亲才用微弱的声音说:‘他就是你的生身父亲。’————唔,这是随便说说,假如有了这样一位母亲,那么做儿子的对于结婚没有好感也就很自然了。”

    “这种人究竟很少呀。”

    “少是少,总归是有的。”

    “不过,先生不是这种人吧?”

    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你的母亲想必还健在吧?”

    “嗯。”

    “父亲呢?”

    “死了。”

    “我母亲是颁布宪法的第二年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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