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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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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他停了停,又以相当坚决的口吻说:

    “我在讲科学——科学,知道吗?维罗克,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没说什么。”坐在沙发上的维罗克先生咆哮道。刚才壁炉里发出的噪音刺激了他,他轻声地骂了一句“可恶”。

    那个没牙的老恐怖分子又在唾沫星四溅地发表恶毒的言论了。

    “你知道我是怎样称谓如今的经济体系吗?我称之为弱肉强食。这就是当前的经济体系所干的。他们贪婪地吞噬人们的鲜肉和鲜肉——这就是他们正在干的。”

    这句话,史蒂夫全听到了,咕隆一声咽下一口吐沫,就好像大口吞食了速效毒药似的,瘫倒在厨房门口的楼梯上。

    米凯利斯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双唇紧闭,就好像用胶粘住一般,沉重的双颊也不再颤抖了。他睁大困惑的双眼四周寻找礼帽,然后戴在圆脑袋上。他弯下滚圆的腰身,从卡尔·云特削瘦的胳膊肘下和两把椅子之间溜走了。那个老恐怖分子扬起颤颤巍巍的瘦得跟鸡爪子一样的手,把他那顶黑色墨西哥宽边帽猛地拉低,遮掩起那张沟壑遍布的老脸。

    他的步态缓慢,每走一步都要用手杖敲打一次地面。让他离开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他不时地停下脚步进行思考,最后在米凯利斯的推搡下才离开。文雅的传教士像兄弟一样扶着他的胳膊,走在他们身后的是体格粗壮的奥西彭,他双手插兜,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他戴着一顶蓝色的漆皮帽,露出他的那一绺黄头发,让人感觉他就像个刚寻欢作乐完便马上厌世的挪威水手。维罗克先生不戴帽子送客到屋外,他的大衣敞开着,眼睛看着地面。

    客人走了,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锁上门,插上门闩。他对朋友们很不满。按照弗拉基米尔先生的投掷炸弹哲学,这些人似乎都变得毫无用处。维罗克先生参加革命活动从来不采取主动,宁愿做旁观者,无论在家里,还是在比较大型的集会上,他都是如此。他必须谨慎,已经40多岁了,虽说心中有愤恨,但又感到自己最珍贵的安逸和安全受到了威胁。他带着轻蔑的口气问自己,看看卡尔·云特、米凯利斯、奥西彭这帮人,他们除了空谈又能做什么呢?

    维罗克先生想去关掉店铺中间的煤气灯,灯还没有关,自己却先陷入了道德反思的混乱中。借助他对这帮人脾气秉性的了解,他做出了自己的道德判断。这帮人都是懒货——就拿卡尔·云特来说吧,如今他由一位两眼昏花的老妇人照顾着,这位老妇人是他几年前从朋友那里骗来的,但他后来又多次想把她抛弃到贫民窟里去。不过,云特很幸运,虽然她多次被甩,但每次被甩后都坚持要回来。如果她不回来,就没有人帮助他在格林公园站下公共汽车了。他有个习惯,每当天气好的时候,都要在早晨去那个公园漫步。一旦这位顽强的、喜欢咆哮的老巫婆死掉,那个狂妄自大的老鬼也就此消失——暴躁的卡尔·云特的生命也就会因此而终结。在道德上,信奉乐观主义的米凯利斯也惹维罗克先生生气。米凯利斯被一位富裕的老妇人供养着,但这位老妇人最近把他送到乡下别墅住了。这位前科犯可以几天在林荫道上闲逛,借机满足自己对美味食品和懒散的需要。对奥西彭这个穷鬼来说,他什么都不要,只要世上还有几个银行里有存款的傻女孩就行。虽然维罗克先生与这几个人在气质上有共同的地方,但与他们之间也存在着微弱量上的差异。这让他感到某种满足,因为他内心有很强的尊重他人的传统天性,他的问题是不喜欢干别人正在干的活——这种性格缺陷是大部分有社会地位的改革家所共有的。原因是显然的,人是不会反对已有的利益和机会的,但会反对为维持这些好处所必须付出的道德代价、自我约束、烦恼。大部分革命家都是纪律的敌人,他们最讨厌干重活。人性的弱点也牵扯进来,他们觉得维持社会地位的代价太大、令人讨厌、压迫人、令人烦恼、羞辱人、有勒索的嫌疑、不可容忍。这些人都是革命的盲目追求者。剩下的革命家是为了虚荣而投入社会革命,虚荣是高贵和丑陋幻觉的根源。诗人、改革家、骗子、预言家、煽动家都以虚荣为伴。

    在混乱的冥思苦想中挣扎了整整一分钟之后,维罗克先生仍然没有能理解这些抽象概念的深刻含义。也许他根本就理解不了。无论如何,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的思路突然被中断了,因为他想起了他的另一位合伙人弗拉基米尔先生,由于他俩在道德上有微妙的类似性,所以他能做出正确的道德判断。他认为弗拉基米尔先生是个危险的人。一片嫉妒的阴影爬入他的思绪。那几个同伴可以闲荡,因为他们不仅是不接触弗拉基米尔先生,而且有女人可以依靠,他却不同,他有一个女人要养……

    这时,维罗克先生猛然想起今晚总该要去睡觉,不是现在,也会是今晚其他什么时候。那么,为什么不现在去睡觉呢?他叹了一口气。正常情况下,他这个年龄和性格的人,睡觉是个令人愉快的事,但对他来说并不是这样。他害怕失眠,失眠的征兆已经出现了。他举起了手,关上了头顶的煤气灯。

    一道亮光从会客室的门缝中照亮了一部分柜台。这道光使维罗克先生看清了钱柜里银币的数量。只有很少的几枚,这是他自开店以来第一次看看店铺的商业价值。店铺的商业情况很不妙,这说明他没有什么商业理由继续做这份买卖了。他是凭着直觉才选这份特别的买卖的,因为他听说不正当的交易才容易赚钱。此外,他仍然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内——即有警察监督的领域。这样他不仅因为干这一行而获得了合法的地位,还与一些不谨慎的警察保持着私下的联系,这给予他一种特殊的好处。但这份生意无法让他维持生计。

    他从抽屉里把现金箱拿出来,想转身离开店铺,这时他发现史蒂夫还在楼下。

    他在这里干什么?维罗克先生暗自问道。这样古怪的行为有何意义?他疑惑地看着妻弟,但没有继续追问。维罗克先生与史蒂夫的交流非常有限,仅限于早餐后的几句随便咕哝,比如,“我的靴子”这句话不是命令或请求,而就是随意说出了一句话。跟史蒂夫没有话说,这使维罗克先生也感到有些奇怪。他站在会客室的中间,默默地看着厨房。他不知道自己如果说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需要养活这家伙的时候,同样也感到很奇怪。他从前从来没有想到过史蒂夫需要自己养活的事实。

    他确实不知道如何与这个少年进行谈话。他看到史蒂夫在厨房里一边做手势一边还自言自语。史蒂夫围着桌子转,就像笼子里的动物一样。维罗克先生试着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最好该去睡觉了?”但这句话毫无效果。于是他放弃再去对妻弟的行为进行困难的猜测,拿着现金箱,小心地走过会客室。他爬楼梯,感到一阵疲乏,但原因竟然是纯粹精神上的,这个特点他无法解释,于是自己变得很惊诧起来。他希望自己不是真病了,于是走到漆黑的楼梯平台,以便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但黑暗中不断有鼾声传来,惊扰了他的感觉,这鼾声来自岳母的房间。另一个要供养的人,他想到了这点——想着想着,他走进了卧室。

    床边桌上的油灯点到了最亮,油灯下维罗克先生夫人睡着了(楼上没有煤气灯)。灯罩下的灯光非常明亮,灯光下能看见她的头深深陷入白色枕头之中,她双眼紧闭着,头上梳着几条为晚上睡觉编成的辫子。她醒来了,因为有人在耳边叫她的名字。她看见丈夫正俯视着她。

    “温妮!温妮!”

    最初,她没有动,非常安静地躺着,看着维罗克先生手中的现金箱。不过,当她听说她的弟弟正在“楼下乱蹦乱跳”的时候,她猛地转身坐在了床边。她穿着一件朴素的白布睡衣,领子和袖子都是紧扣着,两只光脚丫就像从睡衣里钻出来似的。她一边弯腰在地毯上摸拖鞋,一边仰着头看着丈夫的脸。

    “我不知道如何管他,”维罗克先生粗暴地解释道,“不要让他一个人开着灯在楼下。”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小跑着穿过房间,白睡衣在门口消失了,接着房门也关上了。

    维罗克先生把现金箱放在床头桌上,开始脱衣服,他把脱下来的大衣丢到远处的椅子上,接着是正装和马甲。他穿着袜子在房间里徘徊起来,他双手紧张地放在咽喉处,粗壮的身体来回反映在妻子衣柜的长条镜上。又过了一会儿,他把副裤子背带从肩上松下来,使劲拉起百叶窗。他把额头靠着冰冷的窗户——薄薄的一片玻璃把他和冰冷、漆黑、潮湿、泥泞、荒凉的黑夜分隔开来,那黑夜中躲藏着诸如砖头、石板、石头等对人充满敌意的东西。

    维罗克先生感到门外所有的东西都不友好,带着一股令人身体感到痛苦的力量。没有什么职业比当警察暗探更令人彻底失望的了。这就好像是你的坐骑在一片干枯的荒野上倒地而亡一样。维罗克先生能想到这个比喻,是因为他曾经在军队里骑过好几匹马。如今,他感觉自己就要垮掉了。前途就像他面前的这扇玻璃窗一样黑暗。突然,弗拉基米尔先生那张光润的、诙谐的、面色粉嫩的脸出现在面前这片可怕的黑暗中。

    这幅神采奕奕的残破幻象,看上去不仅非常真实,还非常恐怖,吓得维罗克先生想立即远离窗户,他咔嚓一声猛地拉下了百叶窗。就在幻觉给他造成的惊慌失措还未散去的时候,他看到妻子回到了屋里,平静地上床睡觉了,妻子这种镇静的态度让他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异常孤独。看到他仍然没有睡,维罗克夫人感到很惊讶。“我感觉不舒服。”他低声说道,并把手放在潮湿的额头。

    “头晕吗?”

    “是的。感觉很不好。”

    维罗克夫人像一位很有经验的家庭主妇似的分析了病因,并提出常用药方。但她的丈夫站在屋子中间,沮丧地摇着低垂的头。

    “你站在那里会受凉的。”她看着他说。

    维罗克先生做了一番努力,脱完了衣服,躺在了床上。楼下很寂静,狭窄的街道上出现一串有规则的脚步声,向他们的房子走来。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逐渐消失了,那脚步声既从容不迫,又很坚定,就好像那人是在漆黑的夜里从一盏煤气灯走到另一盏煤气灯,准备没完没了地走下去。楼梯平台上那台破旧时钟发出了催眠一样的嘀嗒声,远在卧室里都能听得见。

    维罗克夫人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道:

    “今天收入很少。”

    维罗克先生,同样平躺着,清了清喉咙,就好像是要做重要发言似的,但最后仅是问道:

    “你关楼下的煤气灯了吗?”

    “关了。”维罗克夫人简短地回答道。沉默了3次钟表的嘀嗒声后,她接着咕哝道,“那可怜的孩子今晚很兴奋。”

    维罗克先生不关心史蒂夫是否兴奋,但他难以入睡,他预感待油灯熄灭后即将到来的是可怕的黑暗和寂静。这种恐惧心理迫使他想说点什么,于是他说史蒂夫不听他提出的上床睡觉的劝告。维罗克夫人不知是计,开始漫长的辩解,想向丈夫证明这不是一种“轻率”的行为,而仅是“兴奋”。她声称,伦敦像史蒂夫这样听话的孩子根本没有。只要大人不打扰可怜的史蒂夫,他会变得更加可爱,甚至更加有用。维罗克夫人转身面对着睡不着的丈夫,用胳膊肘支撑身体俯视着他,面带焦虑地央求他相信史蒂夫是个有用的家庭成员。那种她在孩童时期为保护另一个孩子形成的病态热情,此时让她那憔悴的面颊泛起微微的红晕,她那对大眼睛在黑眼皮下闪着微光。这时的维罗克夫人显得更加年轻了,又回到了过去温妮那副样子了,但比贝尔格莱维亚大厦时期绅士房客面前的温妮更加具有活力。维罗克先生由于心里很焦虑,所有没有注意听妻子都说了些什么。妻子的话好像是在厚厚的墙那边说的。当他看到身旁的妻子时,他才恢复了理智。

    他欣赏身边的这个女人,这种欣赏的情感,在受到一种类似于激情的刺激后,使他的精神变得更加痛苦。等她不说话了,他艰难地说:

    “最近几天我感觉很不好。”

    他这样说很可能是想开个头,然后完成他俩间的私生活。但维罗克夫人又躺回枕头上了,眼睛看着上方,继续说道:

    “那孩子听到很多你们的谈话。如果我知道他们今晚来,我就会让他上床睡觉去。他听到吃人肉喝人血后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谈论这些东西有何好处?”

    她的语气中有一丝蔑视。维罗克先生这时才真正开始应答。

    “问卡尔·云特去。”他野蛮地咆哮道。

    维罗克夫人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卡尔·云特是个令人恶心的老鬼。”她明确说自己喜欢米凯利斯。对健壮的奥西彭,她没有说什么,因为只要他一出现,她总是感到很不自然,只能表现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态度。接着,她继续谈弟弟的事,弟弟多年以来一直是她担心和害怕的根源:

    “他不适合听你们说的。他认为你们说的是真的。他不太懂事。他太用感情了。”

    维罗克先生没有说话。

    “我到了楼下的时候,他死盯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他的心跳得像打鼓。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我叫醒了妈妈,请妈妈陪他睡觉。这不是他的错。不惹他,他不会这样。”

    维罗克先生没有说话。

    “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去上学,”维罗克夫人突然又开口说话了,“他总是拿走橱窗里的报纸看。他看报太认真,看得面红耳赤。我们每个月卖不出去十几份报纸。旧报纸只会占橱窗里的空间。奥西彭每周都拿来一叠‘无产阶级的未来’宣传小册子,每本只能卖半便士。花半便士给我一叠,我都不要。内容太无聊——真是太无聊了,没有人买。有一天,史蒂夫拿了一本,里面有个故事说有一个德国军官把一名新兵的半个耳朵扯下来,还没有受惩罚。太野蛮了!那天下午,我都没有办法对付史蒂夫。那故事让人热血沸腾。但印刷这类东西有什么意义?我们又不是德国的奴隶。这跟我们无关——对不对?”

    维罗克先生没有回答。

    “我必须从那孩子手里把雕刻刀拿走,”维罗克夫人继续说,这时她也有些困意了。“他叫喊着,又跺脚,又哭泣。他受不了残酷。他如果遇见那个德国军官,他会像杀猪一样杀死那名德国军官的。这是真的。有些人不值得怜悯。”维罗克夫人的声音停止了。双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再说话,她的眼神变得僵硬,越来越像是陷入沉思。“亲爱的,舒服点了吗?”她用微弱的声音问道,那声音好像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我能关灯了吗?”

    维罗克先生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所以他没有做出回答。他内心对黑暗有一种绝望般的恐惧。他极力想说点什么。

    “熄灯吧。”他最后用沉闷的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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