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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卷 卷一 安定學案(黃氏原本、全氏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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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定學案 (黃宗羲原本  黃百家纂輯  全祖望修定)

    安定學案表

    胡瑗     程頤(別為《伊川學案》。)

    (高平講友) 範純祐

    範純仁(並見《高平學案》。)

    徐積     江端禮

    馬存

    呂希哲(別為《榮陽學案》。)

    呂希純(別見《範呂諸儒學案》。)

    錢公輔

    孫覺     邢居實

    (附弟覽。) 李昭

    傅楫(別見《古靈四先生學案》。)

    滕元發

    顧臨

    汪澥(別見《荊公新學略》。)

    徐中行    (子)庭筠井(曾孫)日升

    鄭伯熊(別見《周許諸儒學案》。)

    (子)庭槐

    (子)庭蘭

    劉彝     (子)淮夫(別見《古靈四先生學案》。)

    鄒夔

    鄒棐  (弟)括

    錢藻

    苗授

    歐陽發(別見《廬陵學案》。)

    朱臨     (子)服

    翁仲通    (子)彥約

    (子)彥深

    (子)彥國

    杜汝霖  (孫)陵(曾孫)旟(別見《麗澤諸儒學案》。)

    (曾孫)(曾孫)斿(別見《滄洲諸儒學案》。)

    (曾孫)旞

    (曾孫)(別見《滄諸儒學案》。)

    莫君陳    (子)砥  (孫)伯虛

    張堅

    祝常

    管師復(別見《古靈四先生學案》。)

    管師常(別見《古靈四先生學案》。)

    廬秉

    林晟     (子)玉勝    (孫)俊民

    (子)用     (孫)朝价

    游烈

    徐唐

    (附師吳果。)

    饒子儀(別見《泰山學案》。)

    陳舜俞

    周穎

    翁升

    江致一

    陳敏

    盛僑

    倪天隱     彭汝礪

    吳孜

    張巨(別見《廬陵學案》。)

    田述古     呂好問

    呂切問(並見《滎陽學案》。)

    潘及甫

    莫表深

    陳高

    陳貽範(別見《古靈四先生學案》。)

    安燾

    朱光庭(別見《劉李諸儒學案》。)

    □□□

    趙君錫(別見《高平學案》。)

    (節孝同調)

    (私淑)羅適

    (附師)朱絳

    吳儆(別見《嶽麓諸儒學案》。)

    (以下安定續傳。)

    汪深(別見《象山學案》。)

    孫復(別為《泰山學案》。)

    石介(別見《泰山學案》。)

    阮逸(並安定學侶。)

    陳襄(別為《古靈四先生學案》。)

    楊適(別見《士劉諸儒學案》。)

    (並安定同調。)

    安定學案序錄

    祖望謹案:宋世學術之盛,安定、泰山為之先河,程、朱二先生皆以為然。安定沈潛,泰山高明,安定篤實,泰山剛健,各得其性稟之所近。要其力肩斯道之傳,則一也。安定似較泰山為更醇。小程子入太學,安定方居師席,一見異之。講堂之所得,不已盛哉!述《安定學案》。(梓材案:全氏《序錄》本為卷首,可以見全書之脈絡,茲復分列各《學案》之端,俾學者得見每卷要領。猶《周易序卦傳》本十翼之一,後之說《易》者往往分列各卦也。)

    ◆高平講友

    文昭胡安定先生瑗

    胡瑗,字翼之,泰州如人。七歲善屬文,十三通《五經》,即以聖賢自期許。鄰父見而異之,謂其父曰:「此子乃偉器,非常兒也!」家貧無以自給,往泰山,與孫明復、石守道同學,攻苦食淡,終夜不寢,一坐十年不歸。得家書,見上有「平安」二字,即投之澗中,不復展,恐擾心也。以經術教授吳中,範文正愛而敬之,聘為蘇州教授,諸子從學焉。景祐初,更定雅樂,文正薦先生,以白衣對崇政殿。授試祕書省校書郎,辟丹州軍事推官,歷保寧節度推官。滕宗諒知湖州,聘為教授。先生倡明正學,以身先之。雖盛暑,必公服坐堂上,嚴師弟子之禮。視諸生如子弟,諸生亦愛敬如父兄。其教人之法,科條纖悉具備。立「經義」、「治事」二齋:經義則選擇其心性疏通、有器局、可任大事者,使之講明《六經》。治事則一人各治一事,又兼攝一事,如治民以安其生,講武以禦其寇,堰水以利田,算曆以明數是也。凡教授二十餘年。慶曆中,天子詔下蘇、湖,取其法,著為令于太學。召為諸王宮教授,辭疾不行。尋為太子中舍,以殿中丞致仕。皇祐中,更鑄太常鐘磬,驛召先生與阮逸,同太常官議于祕閣,遂典作樂事。授光祿寺丞、國子監直講。樂成,遷大理寺丞,賜緋衣、銀魚袋。嘉祐初,擢太子中允、天章閣侍講,仍專管句太學。四方之士歸之,至庠序不能容,旁拓軍居以廣之。既而疾作,以太常博士致仕。東歸之日,弟子祖帳百里不絕,時以為榮。卒,年六十七,諡文昭,詔賻其家。所著有《易》、《書》、《中庸義》,《景祐樂議》。(雲濠案:謝山《學案劄記》:「《安定易傳》十卷。」又案:《四庫書目》釆錄《周易口義》十二卷,《洪範口義》二卷,餘書佚。)學者稱為安定先生。是時禮部所得士,先生弟子十常居四五,隨材高下而修飾之,人遇之,雖不識,皆知為先生弟子也。在湖學時,福唐劉彝往從之,稱為高弟。後熙寧二年,神宗問曰:「胡瑗與王安石孰優﹖〞對曰:「臣師胡瑗以道德仁義教東南諸生時,王安石方在場屋中修進士業。臣聞聖人之道,有體、有用、有文。君臣父子,仁義禮樂,歷世不可變者,其體也。《詩書》史傳子集,垂法後世者,其文也。舉而措之天下,能潤澤斯民,歸于皇極者,其用也。國家累朝取士,不以體用為本,而尚聲律浮華之詞,是以風俗偷薄。臣師當寶元、明道之間,尤病其失,遂以明體達用之學授諸生。夙夜勤瘁,二十餘年,專切學校。始于蘇、湖,終于太學,出其門者無慮數千餘人。故今學者明夫聖人體用,以為政教之本,皆臣師之功,非安石比也。」帝曰:「其門人今在朝者為誰﹖」對曰:「若錢藻之淵篤,孫覺之純明,範純仁之直溫,錢公輔之簡諒,皆陛下之所知也。其在外,明體達用之學,教於四方之民者,殆數十輩。其餘政事、文學粗出于人者,不可勝數。此天下四方之所共知也。」帝悅。明嘉靖中,從祀孔廟,稱「先儒胡子」

    百家謹案:先生在太學,嘗以「顏子所好何學論」試諸生。先生得伊川作,大奇之,即請相見,處以學職,知契獨深。伊川之敬禮先生亦至。于濂溪,雖嘗從學,往往字之曰「茂叔」;于先生,非「安定先生」不稱也。又嘗語人曰:「凡從安定先生學者,其醇厚和易之氣,一望可知。」又嘗言「安定先生之門人,往往知稽古愛民矣,于從政乎何有!」

    論語說

    友者輔仁之任,不可以非其人。故仲尼嘗曰:「吾死,商也日進,賜也日退。」商好與勝己者處,賜好與不如己者處也。(無友不如己者。)

    非止聞夫子之道,凡聞人之善言善行,皆 如是。(子路唯恐有聞。)

    命者稟之說于天,性者命之在我。在我者修之,稟于天者順之。愚、魯、辟、喭,皆道其所短而使修之者也。(愚、魯,辟、喭。)

    公叔文子與大夫僎同升諸公,孔子曰「可以為『文』」;臧文仲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舉,孔子謂之「竊位」。由此觀之,君子以薦賢為己任。(臧文仲竊位。)

    子貢之言,甚而言之也。孔子固學于人而後為孔子。(子貢言夫子不可及。)

    慈溪黃氏曰:子貢闢毀孔子者,故極言之。安定恐後學待孔子太高而自絕于不可學,故又為之說如此。

    冉求有為政之才,故曰「可使為宰」;及其聚歛不合正道,故曰「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如美管仲之功,則曰「如其仁,如其仁」;至于鄙管仲之僭,則曰「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孔子稱冉求可使為宰,又鄙為「小子」。)

    古之取人以德,不取其有言,言與德兩得之。今之人兩失之。(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

    取以一時之能,而不責以平生之行。(孔子見互鄉童子。)

    春秋說

    不書「王師敗績于鄭」,王者無敵于天下,書「戰」則王者可敵,書「敗」則諸侯得禦,故言「伐」而不言「敗」。茅戎書「敗」者,王師非王親兵致討取敗,而書之。(桓五年,蔡人、衛人、陳人從王伐鄭。)

    蔡季者,蔡桓侯之弟。弟季當立。「歸」者,善辭也。時多弒奪,明季無惡。字者,諸侯之弟例書字。(桓十七年,蔡季自陳歸于蔡。)

    諸侯伐衛以納朔,天子不先救,朔卒為諸侯所納,天子威命盡矣。先師謂:猶愈乎不救。書王人子突之救,以王法尚行于此也。勢既已去,烏能必勝哉!(莊六年,王人子突救衛。)

    八月弒君,十月出奔,臣子不討賊可知!(莊十二年,宋萬出奔陳。)

    婦人,從夫者也。公親迎于齊,夫人不從公而至,失婦道也。大夫宗婦者,同宗 大夫之婦,非謂大夫與宗婦也。覿者,見夫人也。用幣者,為贄不過榛、栗,棗、脩,今婦人而用男子之贄,莊公以誇侈失禮也。(莊二十四年,大夫宗婦覿,用幣。)

    伯姬乃婦人中之伯夷也。(襄三十年,宋伯姬卒。)

    生則書「王」,明實為嗣。死乃稱「子」,正未踰年,未成天子之至尊。(昭二十二年,王子猛卒。)

    附錄

    先生世居安定,流寓陵州。父訥為寧海節度推官,隨任生于泰州寧海鄉,先生故址也。人稱為之安定先生,溯其源也。

    先生在太學,其初人未信服。使其徒之已仕者盛僑、顧臨輩分置執事,又令孫覺說孟子,中都士人稍稍從遊。日升堂講《易》,音韻高朗,旨意明白,眾皆大服。《五經》異論,弟子記之,目為《胡氏口義》。

    先生在學時,每公私試罷,掌儀率諸生會于肯善堂,合雅樂歌《詩》。至夜,乃散諸齋,亦自歌《詩》奏樂,琴瑟之聲徹于外。

    先生嘗召對,例須就閣門習儀。先生曰:「吾平生所讀書,即事君之禮也,何以習為!」閤門奏上,人皆謂山野之人必失儀。及登對,乃大稱旨。上謂左右曰:「胡瑗進退周旋,皆合古禮。」

    先生初為直講,有旨專掌一學之政,遂推誠教育多士。亦甄別人物,故好尚經術者,好談兵戰者,好文藝者,好尚節義者,使之以類群居講習。先生亦時時召之,使論其所學,為定其理。或自出一義,使人人以對,為可否之。或即當時政事,俾之折衷。故人人皆樂從而有成效。朝廷名臣,往往皆先生之徒也。

    (梓材謹案:此下有「番禺大商子」一條,移為其人立傳于後。)

    徐積初見先生,頭容少偏。先生厲聲云:「頭容直!」積猛然自省,不特頭容要直,心亦要直,自是不敢有邪心。

    神宗題贊先生像曰:「先生之道,得孔、孟之宗;先生之教,行蘇、湖之中。師任而尊,如泰山屹峙于諸峰;法嚴而信,如四時迭運于無窮。辟居太學,動四方欣慕,不遠千里而翕從;召入天章,輔先帝日侍,啟沃萬言而納忠。經義治事,以適士用:議禮定樂,以迪朕躬。敦尚本實,還隆古之諄風;倡明正道,開來學之顓蒙。載瞻載仰,誰不思公;誠斯文之模範,為后世之欽崇!」

    其孫滌曰:先祖治家甚嚴,尤謹內外之分。兒婦雖父母在,非節朔不許歸寧。有遺訓,嫁女必須勝吾家者,娶婦必須不若吾家者。或問故,曰:「嫁女勝吾家,則女之事人必欽必戎。娶婦不若吾家,則婦之事舅姑必執婦道。」

    陳右司曰:胡先生在邇英,專以損上益下,損下益上為說。(補。)

    晁公武曰:安定《易解》甚詳,蓋門人倪天隱所纂,故序首稱「先生曰」。(補。)

    又曰:《漸卦》「鴻漸于陸」,先生有取于範諤昌《易墜簡》之說。(補。)

    又曰:程正叔解,頗與翼之相類。(補。)

    薛艮齋《與朱晦翁書》曰:教以安定之傳,蓋不出于章句誦說,校之近世高明自得之學,其效遠不相逮。要終而論,真確實語也。某何足以知此,蒙誨之及,故敢言之。子路「何必讀書」,孔子惡其佞;子夏必謂之學,不可謂不知言。二者豈無說邪﹖昧者盍少思!嘗謂翼之先生所以教人,得于古之「灑掃、應對、進退」。知其說者,徐仲車耳。餘子類能有立于世,是皆舉其一端。介甫詩以宰相期之,特窺其餘緒耳。成人成己,眾人未足以知之。且君子道無精粗,無小大,是故致廣大者必盡精微,極高明者必道中庸。滯于一方,要為徒法、徒善。漢儒之陋,則有所謂「章句」「家法」;異端之教,則有所謂「不立文字」。稽于政在方策,人存乃舉,禮儀威儀,待人以行,智者觀之,不待辯而章矣。

    (梓材謹案:此條自洲原本所錄艮齋《浪語集》移入。)

    陳直齋曰:王晦叔問南軒曰:「伊川令學者先看王輔嗣、胡翼之、王介甫三家《易》,何也﹖」南軒曰:「三家不論互體故耳。」要之,三家于象數,埽除略盡,非特如所云互體也。(補。)

    黃東發曰:先生明體用之學。師道之立,自先生始。然其始讀書泰山,十年不歸,及既教授,夙夜勤瘁,二十餘年,人始信服。立己立人之難如此。

    百家謹案:先生之學,實與孫明復開伊洛之先,且同學始終友善。其云先生在太學,與明復避不相見,此邵氏《後錄》之謬,正與「主癰疽、寺人」之談同也。

    ◆安定學侶

    殿丞孫泰山先生復(別為《泰山學案》。)

    直講石徂徠先生介(別見《泰山學案》。)

    屯田阮先生逸

    阮逸,字天隱,建陽人。天聖進士,官太常丞。皇祐中,與安定同典樂事,遷尚書屯田員外郎。著有《易筌》。(從黃氏補本錄入。)

    (梓材謹案:先生與安定同典樂事,相與論樂,以為安定學侶可也。餘姚翁氏注深寧《困學紀聞》云安定先生門人,未知所本。)

    ◆安定同調

    忠文陳古靈先生襄(別為《古靈四先生學案》。)

    助教楊大隱先生適(別見《士劉諸儒學案》。)

    ◆安定門人

    正公程伊川先生頤(別為《伊川學案》。)

    主簿範天成先生純祐

    忠宣範堯夫先生純仁(並見《高平學案》。)

    節孝徐仲車先生積

    徐積,字仲車,山陽人。三歲而孤,事母至孝。以父名石,終身不用石器。從安定學,惡衣服不恥。應舉入都,載母以從。比登第,同年共致百金為壽,卻之,神宗朝數召對,以耳疾不能至。元祐年,除揚州司戶參軍。母歿,廬墓三年,雪夜伏側,哭不絕聲。時甘露降,木成連理。廷臣薦其孝廉,為楚州教授。徽宗初,改宣德郎。卒年七十六。(梓材案:原本此下有《東坡志林》一段,今以其不類傳文,移為《附錄》于後。)政和六年,賜謚節孝。有《文集》三十一卷。(雲濠案:先生別有《節孝語錄》,釆入《四庫》。)

    荀子辯

    荀子曰:「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古者聖人以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是以為之起禮義,制法制,以矯飾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擾化人之情性而 道之也。使皆出于理,合于道也。」

    辯曰:荀子非也。且人之性既惡矣,又惡知惡之可矯而善之可為也﹖矯性之矯,如矯木之矯,則是柳為桮棬之類也,何異于告子哉!弗思而已矣。余以為禮義者,所以充其未足之善;法制者,矯其已習之惡。

    荀子曰:「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

    辯曰:若如此論,則是上之教可廢,而下之學可棄也,又烏用禮義為哉﹖余以為天能命人之性,而不能就人之性,唯人能就其性。如此,則與孔子之意合。孔子曰:「成性存存,道義之門。」

    荀子曰:「今人之性,目可以見,耳可以聽。可以見之明不離目,可以聽之聰不離耳。目明耳聰不可學,明矣。」

    辯曰:奚物而不可學也﹖赤子之性也,不匍匐矣。既匍匐也,不能行,必須左右扶持,猶曰「姑徐徐」云爾。然而卒能之楚、之秦、之天下者,其故何哉﹖蓋曰學而已也。至于耳目,則何獨不然。其始也,目不能視矣,耳不能聽矣。然而明可以察秋毫之末,聰可以辨五聲之和。卒能如此者,其故何哉﹖亦曰學而已也。夫奚物而不可學邪﹖

    百家謹案:正唯耳目之有聰明,故聖人因明,繼以規矩,以為方員平直,因聰,繼以六律,以正五音,而有視聽之學。正惟性之善,聖人制為禮義法度,而有復性之學。

    荀子曰:「今人之性,飢而欲飽,寒而欲煖,勞而欲休,人之情性也。今人飢,見長者而不敢先食者,將有所讓也;勞而不敢求息者,將有所代也。夫子之讓乎父、弟之讓乎兄,子之代乎父、弟之代乎兄,此二行者,皆反于性而悖于情也。故順情性則不辭讓矣,辭讓則悖于情性矣。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偽也。」

    辯曰:夫飢而欲飽,寒而欲煖,勞而欲休,此人情之常也,雖聖人亦不免矣。至于子之讓乎父、弟之讓乎兄,子之代父、弟之代兄,此二行皆出于其性也,何反于性而悖于情哉﹖有是性即有是行也,無是性即無是行也,烏有性惡而能為孝弟哉﹖弗思而已矣!

    百家謹案:飽煖安逸,固人性情。然己既飽煖安逸,而見父兄之飢勞,試問此時之為子弟者,亦不知其心能安否。夫欲飽煖安逸,人之情也,其不安于父兄于勞之心,性之善也;讓代其父兄,順乎性之善也。

    荀子曰:「凡禮義者,是生于聖人之偽,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陶人合土而生瓦,然則瓦生于陶人之偽,非故生于人之性。工人斲木而生器,然則器生于工人之偽,非故生于人之性也。」

    辯曰:夫欲行其實者必先正其名,名正則教行矣。禮義之偽與作偽之偽,有以異乎﹖其無以異乎﹖在人者必皆謂之偽,則何事而不言偽﹖言性惡者,將以貴禮義也。今乃以禮義而加之偽名,則是欲貴之而反賤之也。奚不曰:「陶人因土而生瓦,工人因木而生器,聖人因人而生禮義」也﹖何必曰偽。

    百家謹案:荀子固不識性,實由乎不識禮義也。夫性即土也,而禮義非瓦也;性即木也,而禮義非器也。況性不可以土木喻哉!夫性果何物也﹖即此心之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仁義禮智之理也。而此心不能不應萬事,于是聖人取此心恭敬之性而為經曲之禮,羞惡之性而為咸宜之義。是禮與義即性也。云「順其性而為禮義」者,并多此「順」與「為」字。至若土與木,曷嘗有瓦與器來,而以之相擬乎﹖由先生之辯,不足以折荀子也。

    荀子曰:「薄願美,狹願廣,貧願富,賤願貴,苟無之中者,必求于外。故富而不願財,貴而不願勢,苟有之中者,不及於外。用此觀之,人之欲為善者,為性惡也。」

    辯曰:荀子過甚矣,何不顧孟子之意也﹖孟子以仁義禮智謂之四端。夫端亦微矣,其謂仁者,豈遂足用為仁哉﹖其謂義者,豈遂足用為義哉﹖是在其養而大之也。此所謂薄願美,狹願廣,貧願富,賤願貴,以其不足于中而必求于外也;安得曰富而不願財,貴而不願勢,苟有中而不求于外邪﹖故人之欲為善,以其善之未足也,而有可充之資、可為之質也,何必待性惡而後為善哉﹖性惡而為善,譬如搏水上山。善而為善,如水之流而就溼也,火之始燃而燥也,豈不順也﹖

    百家謹案:天下未有無其物而可強為者。即如荀子言,合土生瓦,斲木生器,亦必有是土木而後可生瓦器,豈無是土木而陶人工人強生瓦器乎﹖且荀子云「人之欲為善者,為性惡也」,不知如果性惡,安有欲為善之心乎﹖即此有欲為之心,已足驗人心之善矣。先生云「何不顧孟子之意」,似迂。彼既主張性惡,豈顧孟子哉!

    荀子曰:「性善,則去聖王,息禮義;性惡,則興聖王,貴禮義。」

    辯曰:一陰一陽,天地之常道也。男有室,女有歸,人倫之常道也。君必有民,民必有君,所以為天下也。不然,何以為天下﹖聖王之興,豈為性惡而已哉!故性善,得聖王則愈治,得禮義則愈興,安得曰「去聖王,息禮義。」性善而得禮義,如物萌而得膏雨也,勃然矣,有何不可哉!

    荀子曰:「凡人之性,堯、舜之與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與小人,其 性一也。」

    辯曰:天下之性惡而已,堯、舜、桀、跖亦惡而已,是自生民以來未嘗有一人性善也。未嘗有一人性善,其禮義曷從而有哉﹖其所謂聖人者,曷從而為聖人哉﹖

    荀子曰:「堯問于舜,人情何如。舜對:人情甚不美,妻子具而孝衰于親,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祿盈而忠衰于君。

    辯曰:荀子載堯、舜之言,則吾不知也。至于妻子具而孝衰于親,則是妻子未具而嘗有孝矣。嗜欲得而信衰于友,則是嗜欲未得而嘗有信矣。爵祿盈而忠衰于君,則是爵祿未盈而嘗有忠矣。則是天下之性,未嘗無孝,未嘗無信,未嘗無忠,而人之性果善矣。其所以不善者,外物害之也。學荀子者,以吾言為何如﹖

    百家謹案:荀子之學,與告子極相似,而有辨陶人合土以生瓦,工人斲木以生器,此杞柳桮棬之說也;禮義為偽,此義外之說也;以性為惡,即食色為性、生之謂性也。但告子之以杞柳喻性、桮棬喻義者,以為人生所有之本質,惟此知覺,而知覺無禮義也。欲得理于我,必須向天地萬物上求之,使與我之知覺合而為一,而後為作聖之功。而不知此知覺之遂感而通,不失其宜者,即禮義也。然告子之東流、西流,亦只言性無善惡,須復求理于外。而荀子則直以人欲橫流者為性,竟云性惡,反禮義為矯性之偽物矣。嗟乎,性道難言也!孔子明言求諸己,孟子明言性善、萬物皆備,程子明言性即理也,朱子明言虛靈不昧、具眾理而應萬事。彼告子、荀子以禮義為外,人皆知為異端,猶可言也;欲明為儒者,不識吾性之即為禮義,狺狺焉欲以沿門乞火為祕旨,凡有反求諸己者,即便妄詆之為禪,不可言也。

    辯習

    性善乎﹖曰:善也。以善性而習有善惡者,何也﹖物誘于外而欲攻于內也,好惡之不正而邪情奸于其間也。養之而弗充,則性之弗固也,況未嘗一日而養之乎。能自養者鮮矣,于是有君師之教、禮義之化也,所以養其性、長其善而正其習也。習不正則惡矣,惡不已則其性汩,而謂性之不善,是何異于害其苗而謂苗之不長也!人亦知夫苗乎﹖物之有苗也,苟無外物之害,則苗無不長矣。苗之槁者,外物害之也。是故善養苗者,必去其害苗者。去莠,惡其害苗也。善養性者,必去其害性者。去惡,惡其害性也,然則性者善也,習有善與惡也。習久不變,然后善惡定也。卒而為君子,卒而為小人,皆所以取之道也,是故習不可不慎也,善習者,雖瞽、鯀為父,亦舍父而習他矣。性則善也,習有善與惡也,是故習不可不慎也。

    語錄

    先生言人當先養其氣,氣完則精神全,其為文則剛而敏,治事則有果斷,所謂先立其大者也。故凡人之文,必如其氣。班固之文,可謂新美,然體格和順,不若太史公之嚴。近世孫明復及石徂徠之文,雖不若歐陽之豐富新美,然自嚴毅可畏。

    人之同官,不可不和。和則事無乖逆,而下不能為奸。必欲和,莫若分過而不掠美。

    欲求聖人之道,必於其變。所謂變者何也﹖蓋盡中道者,聖人也;而中道不足以盡,聖人故必觀于變。蓋變則縱橫反覆,不主故常而皆合道,非賢人之所能。故孔子曰「未可與權」,孟子「惡其執一」也。

    治《詩》者必論其大體。其章句細碎,不足道也。且《詩》何必分二《南》為《國風》,而《雅》有大小,又有《頌》也﹖蓋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故二《南》言文王之化,正于閨房衽席之間,以至乎人化之。蓋《風》為治家之始,而《小雅》者治國政之始,《大雅》者治天下之始,《頌》者成功之始,是謂四始也。

    《艮》言「思不出其位」,正以戒在位者也。若夫學者,則無所不思,無所不言,以其無責可以行其志也。若云「思不出其位」,是自棄《於》淺陋之學也。

    楊子稱孟子之「不動心」曰:「貧賤富貴,不能動其心。」大非也。夫古之山林長往之士,豈不能以貧賤富貴不動其心;而世之匹夫之勇者,豈非所以死生不動其心也﹖如此,則孟子之不動心,乃常人爾。蓋孟子充養之至,萬物皆備于我,而萬變悉昭于胸中,故雖以齊國卿相之重位,亦不動心思之經營而可治。以其養之至也。

    「志,氣之帥;氣,體之充。」此言精微,學者宜思之。蓋以謂志則在心而心為有知,有知則所好亦有節,而所惡不過分;縱過而踰節,亦知自反也。若氣,則冥然無知,特可以充養四體。縱之而不已,則喜怒為氣之所使,必至于過分踰節矣。此小人之事也。若君子,則學而能正能誠,所以志能帥氣,而喜怒不過。唯小人為氣所鼓,方其喜怒之際,不知形色之變,至于不聞人之聲音,不覺己之忤物,或至于殺人,殺身者,皆為氣之所使而不能帥氣也。故曰:「持其志,無暴其氣。」學者可不知此乎!

    百家謹案:志與氣原非二物,志即氣之精明者是也。持志、無暴,並無兩樣工夫,故孟子止言養氣,而持志在其中矣。先遺獻曰:「若離氣而言持志,未免捉捏虛空矣。所以古人說九容,只是無暴其氣。無暴其氣,志焉有不在者乎﹖」

    安定說中庸始于情性。蓋情有正與不正,若欲亦有正與不正,德有凶有吉,道有君子有小人也。若「天地之情可見」,「聖人之情見乎辭」,豈得為情之不正乎﹖若「我欲仁,斯仁至矣」,豈為不正之欲乎﹖故以凡言情為不正者,非也;言聖人無情者,又非也。聖人豈若土木哉!「強哉矯」,蓋矯者強之甚,大木之曲者性也。能矯而為正,豈不強乎!

    百家謹案:離情無所為性,但觀此情恰好不恰好耳。存諸中而自然,發諸外而中節,氣血即是義理,子劉子所謂「中和皆是性」也。若無主宰中存,肆欲妄行,則小人之無忌憚矣。凡人生有情,情之正者即性。性從情中看出。彼釋氏之情不附物,是無情也,非聖人之道也。先生言聖人非無情,甚是。但解「強哉矯」,謂矯性之曲而正之,則非。夫所謂「強哉矯」者,乃矯乎流俗也。若性之生也直,奚待矯哉﹖先生辯荀,恐未免仍蹈乎荀之說也。

    「道,自道也」者,且以「道路」之道言之:凡窮天下,周八極,人跡所及,皆可至焉,則道豈不六通四闢乎﹖然有徑有支皆道也,故必在人之所擇而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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