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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学集卷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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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衤豆褐。侍中口病,指点河汉之机丝;浑敦形残,评泊霓裳之歌舞。徒使香奁掩鼻,美嫔捧心而已。

    山阴王大家玉映名刻苕华肉齐环壁,松风入砚,金壶之汁不干;云母养笺,蚕书之体自作。游兹策府,荡我文心。绿笥丹筒,则卷盈方底;金箱玉版,则名溢缥缃。于是命缝人敕毛颖,拂毫素,戒赫蹄研匣,琉璃映澈。观书之秋月,笔床翡翠欲飞,点笔之风霜出入,岂但于千金褒贬有同,于一字命名诗纬。嗣音玉台,亦史亦玄,又香又艳,斯则聊同弃日,孝穆所以无讥诒我彤管,蔚宗为之三叹者也。

    昔者上官昭容席人主并后之权,评昆明应制之什,丹铅甲乙,纸落如飞,遂使沈宋诸人俯首,一时流艳,千古玉映,以名家之女擅绝代之姿。齑盐自将,丹黄不御,聊以偏削消此馀闲。走群娥于笔端,笼娈诸于几上。玄音高唱,若嵩岳之会众真;墨兵萧闲,如吴宫之教女战。吕和叔《昭容书楼歌》曰:“自言文艺是天真,不服丈夫胜妇人。”悠悠古今,同斯永叹矣。道人心如水石,叙以梦言,匪云作戏逢场,聊亦助成水观。

    【书瞿有仲诗卷】

    余常谓论诗者不当趣论其诗之妍媸巧拙,而先论其有诗无诗。

    所谓有诗者,惟其志意Τ塞,才力愤盈,如风之怒于土囊,如水之壅于息壤,傍魄结啬,不能自喻,然后发作而为诗。凡天地之内,恢诡谲怪身世之间,交互纬纟由,千容万状,皆用以资为诗,夫然后谓之有诗。夫然后可以叶其宫商,辨其声病,而指陈其高下得失。如其不然,其中枵然无所以而极其扯采撷之力,以自命为诗,剪采不可以为花也,刻楮不可以为叶也。其或矫厉矜气,寄托感愤,不疾而呻,不哀而悲,皆象物也,皆馀气也,则终谓之无诗而已矣。

    契家瞿生有仲,亻累然书生,而有囊橐一世、牢笼终古之志气。其为诗,长篇如诉,短咏若泣,俄而雷叹颓息,扌舀膺擗В;俄而牢刺拂戾,踊跃,使读者怆然累欷,惝恍自失。徐而即之,则似攫龙蛇抟兕虎,欲与之斗而不能也。余观今之称诗者多矣,求诸声律排比之外而论其有诗无诗,则不能不推有仲,有仲通怀敏志,以余礼先一饭,偻而问道焉。老而失学,无以相长,则进而语之曰:“子之诗富有日新,不可以岁月判断。然吾观确庵子之所评定者,则子之质的也。昔者玉川子作《月蚀诗》,韩子心服焉,而隐其文曰:‘效玉川子作。’韩子之效之也,所谓约之以礼也。子之才华雄放兀,可以进步玉川,而确庵子则有志乎韩子之学者。评子之诗,引绳切墨,盖亦有约礼之思焉。子于是乎求之,有馀师矣。”

    陶冶性情,杼轴理道,词约义丰,诗之正令也。若夫连章累韵,悦目偶语,以舆为同声,以嘈为多助,揽采烦则意象杂,伸写易则蕴蓄浅。陆士衡所谓寡情鲜爱,浮漂不归者,此才多之通病,而长胜之兵所以善败也。古人所以善居其有者,则必有道矣。以吾言商诸确庵子,以为何如也?

    【书梅花百咏后】

    今之论诗者以势尖径仄、扪枯守寂为宗,若咏梅花诗尤争为荒寒瘦饿,如烟似梦之句。譬如蟪蛄之声发于蚯蚓之窍,虽复凄神寒骨,亦何足听。又况陈根宿莽滋蔓,因仍腐烂满纸,正所谓陈言务去者乎。

    新安程穆倩示余《梅花百咏》,泺水高二亮先生和中峰本公韵而作者,弘放演迤,地负海涵,芳华妙丽,无所不有。其象物也博,其取境也全,其称名指事也肆而隐,曲而不晦。隋何之珠径寸照乘,而昆山之人则用以抵鹊。富有日新,诚哉是言也。

    夫今之咏梅所谓荒寒瘦饿者,亦取其形似而已矣。空山野水,梅之玄圃也,亦知夫珠宫玉照之非凡乎?疏篱短勺,梅之逸致也,亦知夫上林兔苑之非俗乎?前村一枝,梅之远神也,亦知夫罗浮万树之非繁非杂乎?古来咏梅之诗托始于水部,少陵譬之光音天人,未食地肥,于人间粳稻气味,犹相越也。林君复为清真雅正主,以暗香疏影之句,标举梅之眉目。高季迪为广大教化主,以雪满月明之句,洗发梅之精神。二公自众香国中来,为此花持世各三百年,文心秀句,新新不穷,披华启秀,浚发斯咏。后三百年修标梅之祀者,孤山青丘坛不改,顺祀配食,则南村在斯,以余言跻之其可也。

    余老矣,皈心空门,世间文字都如啖蜡,读二亮百咏,此心痒痒,食指欲动。二亮有事吴门,而余方凿坏逾垣,屏迹贵游,不获一见,聊书长语于卷末,因穆倩以寓焉。墓田丙舍,老梅数十株,日夕把百咏诗赏其下,凌风却月,缟袂扣门,酒阑梦断,恍忽在卷帙间,谓余不识二亮,故未可也。

    【嗜奇说书陆秋玉水墨庐诗卷】

    孙子子长,吾党之知言者也。好陆子《秋玉诗》,袖以示余曰:“此今之嗜奇人也。”夫子幸有以张之留之弥月,取次吟赏,标新领异,良如孙子所云。

    余胸中无奇,以孙子言直叹其奇而已矣。东海中有水母,以虾为目,而余以孙子为目。甚矣,余之可笑也。孙子趣欲余张其诗,请为孙子终嗜奇之说。今夫刍豢粱肉,天下同嗜也,有人焉厌膏粱而甘藜苋,或嗜昌蜀,或嗜枣芰,则奇。又有人焉厌五谷,炼服食,餐云母而摩甘露,则益奇。虽然未尝奇也,彭祖之斟雉羹,麻姑之擗麟脯,皆其日用饮食也。仙家有梨枣之药,诸天有饮食之树,自然任运非幻化而得也。物亦有之,麝之食柏也,虫之食木也,蠹之食字也,人以为奇,而彼固以为刍豢粱肉属厌而后已也。若夫夷由食火,蜣螂食粪,即蛆食蛇,脑窃脂贼苗之类,皆将笑而哕之,则亦何奇之有哉?

    昔者昌黎之门,文莫奇于樊宗师,诗莫奇于卢仝。樊之文,昌黎以为文从字顺者也。卢之诗曰:“海月获羁魂,到晓点孤光。夜半睡独觉,爽气盈心堂。”吾以为非昌黎之门不能道也。孙子既以嗜奇知陆子,括羽镞砺,请以昌黎之门为准,若夫马兰请客盖玉,川子之俳语而长颈,高结斗险于菌蠢,彭亨之辞,亦非余之所谓奇也。书之以复于孙子,且以为陆子诗序。

    【题徐季白诗卷后】

    余少不能诗,老而不复论诗,丧乱之后搜采遗忘,都为一集,间有评论,举所闻于先生长者之绪言,略为标目,以就正于君子。不自意颇得当于法眼,杂然叹赏,称为艺苑之金,而一二询厉者,又将吹毛刻肤,以为大﹃。老归空门,深知一切皆幻,付之卢胡而已。

    偶游云间,徐子季白持行卷来谒,再拜而乞言,犹以余为足与言者也,余窃心愧之。余之评诗与当世抵牾者,莫甚于二李及州,二李且置勿论,州则吾先世之契家也。余发覆额时,读前后四部稿,皆能成诵。暗记其行墨,今所谓晚年定论者,皆举扬其集中追悔少作,与其欲改正卮言,勿误后人之语,以戒当世之耳论目食、刻舟胶柱者,初非敢凿空杜撰,欺诬先哲也。云间之才子如卧子舒章,余故爱其才情,美其声律,惟其渊源流别,各有从来,余亦尝面规之。而二子亦不以为耳,采诗之役未及,甲申以后,岂有意刊落料拣哉。

    嗟夫!天地之降才与吾人之灵心妙智,生生不穷,新新相续。有三百篇,则必有楚骚;有汉魏建安,则必有六朝;有景隆开元,则必有中晚及宋元。而世皆遵守严羽卿、刘辰翁、高廷礼之瞽说,限隔时代,支离格律,如痴蝇穴纸,不见世界,斯则良可怜愍者。如云间之诗,自国初海叟诸公以迄陈李,可谓极盛矣。后来才俊比肩接踵,莫不异曲同工,光前绝后,季白则其超乘绝出者也。生才不尽,来者难诬,必欲以一人一家之见评,泊古今牛羊之眼,但别方隅,岂不可为一笑哉!余绝口论诗久矣,以季白虚心请益,偶有枨触,聊发其狂言,亦欲因季白以于云间之后贤也。

    【题西湖竹枝词】

    每读西湖书,不耐版荡黍禾之语。杨铁崖故宫诗用红兜字,辄欲举笔抹之。今观《鹧鸪》、《竹枝》百首,虽复慷慨历落,别有托寄,而所叙列,多不可了。吾意吾祖武肃王《筑钱塘诗》云:“传语神龙并水府,钱塘今拟作钱城。”去今千馀年,英雄之气尚在,每吟《鹧鸪》一绝,辄曼声歌此诗以乱之。

    【题李屺瞻谷口山房诗序】

    故御史大夫谥愍肃泾阳渐庵李公,万历之伟人也。余儿童时已知颂公,如苏子之于韩范富欧。长而奉教于先达,知公为赵浚谷先生之婿,微言大义,扣击于浚谷者为多。余评定列朝奏文,以浚谷为冠首。行求李公之文,唯流传奏疏,每为慨叹。

    今年游白门,得见李公之曾孙屺瞻,弓冶箕裘,羽仪是在,不独蔡中郎虎贲之思而已。屺瞻以诗草示余,属为是正。屺瞻之诗如陈正字行卷,一日而倾雒下,何俟余言。余观秦人诗,自李空同以逮文太青,莫不伉厉用壮,有“车邻驷铁”之遗声。屺瞻独不然,行安节和,一唱三叹,殆有《蒹葭》、《白露》美人一方之旨意,未可谓之秦声也。诗曰:“自我有先,正其言明。”且清盛明之世,大人君子,诒谋善物,皆有温柔敦厚、岂弟易直之流风,观于屺瞻之诗,余之颂慕渐庵为不徒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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