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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姚,拔浒山,绍、宁道梗。大兵将取舟山,恶翊反内地,乃分兵二道:金砺自奉化、田雄自余姚,会擣大岚。翊战败,京第被获于灌顶山。翊至北溪,为团练所执;过奉化,赋绝命词。军府廷鞫之,翊不屈。总兵刘进忠射之中肩、田雄中颊、金砺中胁,不动,贯植木;绝其吭,乃仆。毛明山暨鄞人陆宇■〈火鼎〉购其首,葬之。王江及调伦俱战死于四明山。翊执后一月,舟山破;鲁王奔厦门(按顺治十一年甲午,张阁部会定西军直抵金山,遥祭孝陵;偕王御史江等题诗兰若中。此王江,岂另一人耶?抑记载误耶)。

    顺治九年(壬辰),公三十三岁。

    公复扈监国入闽,延平不肯奉鲁,但以廪饩供之而已。时王去监国号,以海上诸臣皆受滇命也;惟公于王不改节。

    是年,刑部公卒。

    公有「读史」诗。初,延平以闽、越旧嫌,不欲臣于监国。然监国在长垣、在健跳、在翁洲皆有诸军护卫,时亦无藉于延平;辛卯之后,延平军势日盛,遂执牛耳。定西、平彝、闽安诸公皆称邾、莒,而监国为寓公矣;故不得已而去尊号。乾侯之辱,良可悼也!浙邸旧臣,惟公始终一节,不与延平附和。公有「读史」二首,盖情见乎词矣。公在海上,当事防守其家。刑部密遣人谓公曰:『吾宁为李通之父,不作姜维之母』!至是病卒,李徵君邺嗣葬之城南。

    公有「闽南行」诗。是年,郑成功围漳,属邑俱下;独郡城以援至,不克。成功防镇门山以水之,堤坏不浸。城中食尽,人相食,枕藉死亡者七十余万。时又遭派垛索饷之惨,夜敲瘦骨如龙瓦声。千门万户莫不洞开,落落如游墟墓。馋鼠饥乌,白昼充斥。围解,百姓存者数而指沟中白骨,非其父兄、即其子弟,历数告人;然气息仅相属,言虽悲、不能下一泪也。时有一人素慷慨,率妻子闭户,一恸而绝;邻舍儿窃煮噉之,见腹中纍纍皆故纸,字画隐然,邻舍免亦废箸死。延平陆梁海上以来,沿海居民受荼毒亦至矣,然莫暴于漳州之师。总督陈锦实死于是役焉。

    顺治十年(癸巳),公三十四岁。

    公在厦门。时有言思文帝未死,在五指山为僧;寻以敕书通问。公疑其伪;已而卒无可考。还浙,次于东瓯;寻入吴淞。

    壬辰八月,前刑部侍郎王虞石至岛,言来自五指山,思文帝实在彼为僧。初,思文帝蒙难,有告路相国振飞者云:『被执者,非帝也』。至是,皆信其言。继而敕使至厦门,故臣皆不能决。是年二月,复遣使存问;使言思文帝今离五指驻平远,不日起兵。诸臣乃具公疏请敕验观,卒不可得。

    顺治十一年(甲午),公三十五岁。

    公在吴淞,会定西侯军北行。时诸军直抵金山,遥祭孝陵,三军恸哭;偕王御史江等题诗兰若中,南都震恐。而上游人待接应者愆期不至,诸军不敢深入;左次崇明。

    顺治十二年(乙未),公三十六岁。

    公在吴淞,再合定西军入江;掠瓜州、仪真,抵燕子矶。卒以师徒单弱,中原豪杰无响应者,还军于浙。

    是年,延平以去年出师未尽得志,乃以正月祭旗,大演陆师;六月祭海,大演水师。遂下福之安平镇、漳州及惠安、南安、同安三邑,堕其郭。因破广之揭阳、澄海、普宁,峻揭阳城,毁澄、普。又髮师下浙之舟山。国朝复遣使抚之,不听。是时延平专任闽事,朝议割漳、泉、潮、惠四郡并赐延平及其父芝龙、叔鸿逵等封爵,令岛上薙髮;延平不受。世祖初遣郑、贾两汉大臣,继遣叶、阿两满大臣抚之,延平乘机登岸措饷,纵横福、兴、漳、泉之地。世祖怒,安置芝龙于高俎;延平不顾。是冬,大髮水陆诸军于揭阳,应广东李定国军。十二月,攻降泉州,漳属县十降其九、泉属邑七降其六。延平遂置六官,分理庶事。

    顺治十三年(丙申),公三十七岁。

    公在东瓯,间至闽中。时定西侯以前年卒,其部落无主者公尽统之,军势渐振。复还秦川。

    顺治十四年(丁酉),公三十八岁。

    公在舟山。初,舟山既失守,延平以兵取之;丙申复陷。是年,中朝以舟山不可守,迁其民于内;公屯兵焉。

    按舟山自辛卯后,国朝以巴臣兴守之。乙未,延平遣部将督诸军围舟山,巴臣兴降。丙申八月,国朝复取舟山;部将之守城者俱赴水死。丁酉,国朝以舟山不可守,乃迁其民过海,遂空其地。

    顺治十五年(戊戌),公三十九岁。

    公在舟山。滇中遣使慰劳,晋阁部。会延平师北行,已陷乐清等县;碇羊山,孽龙为祸,海舶碎者百余,义阳王溺焉。羊山者,海中小岛。群羊乳其上,见人了不畏避;然不可杀,杀则风涛立至。军士不信,执而烹之;方熟,而祸作。复还舟山。

    是年五月,滇中分道出师:李定国下湖南,冯双礼副之;刘文秀下四川,王复臣副之。以楚事急,选兵俱隶定国。六月,定国驻军武冈、双礼驻宝庆,连战皆捷。恐孔有德在广西或蹑其后,于是定国出新宁、双礼出祁阳,分趋全州;别遣一军先趋桂林。双礼先之全州,克之;与定国合军而前。桂林方髮军救全州,南师毕集,遂闭城守;诸军攻入其陴,孔有德自焚死。踰时,定国军复趋湖南,蹶敬谨王于衡州,东南大震。会与孙可望构隙,遂不克终。刘文秀入川,以乘胜不备,为吴三桂所败,复臣死之:盖滇事大偾矣。

    是年,永曆驻跸云南,依李定国以居;孙可望已降矣。前年已开缅甸为省,以沅江十一府为总督;不果。

    是年,永曆遣漳平伯周金汤航海,晋成功延平郡王、甘辉崇明伯、万礼建安伯、黄廷永安伯、郝文兴庆都伯、王秀山祥符伯,余俱拜爵有差。

    公有「闻行在所遣使至营宣谕有感」诗。自注:『时予官少司马兼学士』。乃自叙其故官,非谓是年始授也。是年乃晋阁部衔,故诗中有『黄麻紫綍不须多』之句(「墓志」及诸传俱讹)。

    顺治十六年(己亥),公四十岁。

    公在舟山。寻会延平师北行,以失利还海上(见「北征录」)。

    公有「会师东瓯漫成」诗。戊戌七月,延平全军北指,甲士一十七万、习流五万、铁人八千、习马五千,号十万;戈船八千。相国亦以所部併髮,延平推相国为监军。至浙江,攻陷乐清县,次于羊山。是年五月,复由温州而上。

    公有「次观音门」诗。是时阁部为前军,合延平师取瓜洲。诸将即欲直趋留都,阁部以镇江实大江门户,若不先下,则逻舟出没,主客之势异矣;力请先取镇江。延平犹虑留都来援,阁部谓『何不遣师先捣观音门,则留都自守不暇矣』。延平因即请阁部往,并以直达芜湖为约。已而,延平果克镇江。阁部次观音门业已两日,贻书劝乘破竹之势,疾趋留都。会延平以水道进,巨舰逆流,留都遂得严为之备。

    公有「师次芜湖时,予所遣前军已受降」诗。阁部待延平不至,乃髮前军,先上芜湖,而以戈船继之。遣部曲七人掠江浦,大兵以不备,开门走;阁部乃扼浦口。会捷书至,前军已受芜湖降矣;阁部乃亲按之,传檄郡邑,大江南北多响应者。

    公有「师入太平府」诗。太平,即古丹阳郡。

    公有「姑孰既下,和州、无为州及高淳、溧水、溧阳、建平、庐江、舒城、含山、巢县相继来归」诗。时阁部师所过,吏民喜悦,争持牛酒进劳;父老扶杖炷香挈壶浆以献者,终日不绝。见其衣冠,莫不垂涕;阁部抚慰恳恻。入谒先圣,坐明伦堂,长吏故官或青衣待罪、或角巾抗礼;考察黜陟,如州牧行部故事。阁部之趋芜也,军不满千、船不满百;至是声势颇盛。相度形势,一军下溧阳,以窥广德;一军镇池郡,以绝上游;一军拔和阳,以固采石;一军入宁国,以通徽州。江、楚豪杰多诣军门,请归,禡旗以应。大帅而身往来芜湖间,实席不暇煖也。

    公有「驿书至,偏军已复池州府」诗。阁部驻军海上,最与居民相安。师行所过,野人、童子或折名花以献、或携浊酒以迎。至是,益严军士之禁,秋毫无犯。有游兵阑入剽掠者,即擒治如法,远近翕然;故有『歌吹已知来泽国,樵苏莫遣过田家』之句。阁部整军将取九江,以留都尚未下,乃贻书延平,谓『事久易变,气竭则衰。守镇江诸师宜分兵取旁邑,如句容、丹阳皆畿辅咽喉地,必加扼塞,勿使援兵得入;而大军围留都者日挑战以困之,勿使援兵得出。俟吾四面克复,收兵鳞集,留都直阱中物矣』。延平不能用。「北征录」曰:『初意石头师即偶挫,未必遽登舟;即登舟,未必遽扬帆;即扬帆,亦未必遽出海。乃遣人间道致延平书,劝其再战;并欲令益百艘,以为上游之助。不意延平竟弃镇江以去』。其时休宁方有兵阻,阁部方有戒心;赖导行皆歙人,故得无恐。既入淳安,已是浙境;遂由海上达海壖。

    顺治十七年(庚子),公四十一岁。

    公在林门。旧时部曲渐复来归,间至桃渚。

    顺治十八年(辛丑),公四十二岁。

    公在林门。

    是年,滇中尽丧所有之地,旁皇徼外。公与海上诸臣谋结郧东郝、李之兵,一道出蜀、一道出黔,以牵其势,使无急进;乃推吴职方鉏南行,然滇中已不可守矣。

    延平渡海取台湾,公力阻之;不听。会沿海民居有令内徙恋坟墓者,或不愿往;公谋以军挠之。因再贻延平书,欲令回军相应;延平终不能用(张美翊案曰:是年十二月红夷食尽,延平始得台湾)。

    公有「送幕客罗子木往台湾」诗。罗参军子木者,名纶;溧阳人也,海上水师提督蕴章之姪。己亥,阁部师入长江,参军谒于江上,指陈形势;阁部大奇之,曰:『李清河之客也』!将留用之,以父老固辞去。既而以告延平;延平使水师强起焉,署为参谋军事,即令从营,将东下,徇吴会。会江师溃,参军请再战不听,至于涕泣。乃奉其父浮海而南。时阁部自芜湖收散亡,屯林门;参军将往从之。舟次三山,忽遇大兵;参军率家丁力斗,矢集铠如蝟,坠水得生,而其父竟被缚去。参军大恸,徬皇沧溟;思出奇计,以救其父,卒不可得。拔刀自杀,为人所救;送之阁部行营。阁部以伍胥之事慰之;尝为诗序。然参军每思其父,辄椎胸哭,至于呕血。其后奉阁部命入台湾,致书延平;不听。甲辰,同殉难;葬于阁部墓旁。

    公有「送吴佩远职方南访行在兼会师郧阳」诗。吴职方鉏,嘉兴人也;东林复社名士。乙酉谋起兵,应太湖;不克,逃去,遍走山寨、海岛之间。尝南觐滇中、北依鲁邸,谒韩王于巫峡、朝益藩于江西,以至通城、瑞昌诸营无不毕到,濒于死亡者屡焉;家亦以是落。晚年,江上烟沉、海中潮落,遯迹柴桑间;与阎孝廉尔梅、徐孝廉枋等为汐社游,不媿谢皋父一辈。初,桂王以己亥入缅;至是三年,李定国连战不利。公集中送吴职方、黎大行,皆海上所使以探消息者。其冬,缅人献王;明年至滇,遇害。然是时定国诸军皆在徼外,安得有会师郧阳之举!按流贼将郝永忠等反正,北保湖南、巴东之间,驻军屯田,自为号令。时有李来亨、刘体仁等十三家分据兴山、巫山、房山、施州、均州、涪州诸寨,声势相倚;所谓郧阳之师者也。后都御史洪中丞育鳌总督湖南诸军,当桂王驻安隆时,疏言『十三家抗险据衝,观衅而动。方今楚、蜀虽失,诸军未有贰志;若有征行,可以兵应』。时盖海上诸公之计,谋结郧师,以抒滇患。忠臣区区悃忱,出于无可奈何;事虽不成,亦可悯也。诸野史皆失记,赖阁部诗得以考见。郧阳诸师虽与桂王连和,然别奉韩王本铉为主,改元「定武」,移书序长幼而不称臣。滇事既平,陝西总督李国英等以七将军出湖南,分道讨诸寨;诸寨据险拒守。癸卯,来亨以疾困甚,合诸寨军力斗四昼夜;国英大挫。甲辰,巫山不能守,育鳌死之;诸寨继破,韩不终。

    公有「长鲸行」诗,为郑芝龙而作。是年十月,有告郑芝龙在高俎密谋不轨;前此长江之役,与其子通。有诏:弃市(张美翊案曰:「南天痕」「郑芝龙传」:『是年,芝龙为家人尹大器所首;十月,磔于市)。林太常时对曰:『芝龙为海盗之首,令行岛上;既就抚后,海船不得郑氏令旂,罔敢往来。每舶例入二千金,岁入亿万;以此,故富敌国』。其拥立隆武也,非有恢复大略,不过以权势自雄而已。诸大臣颇不悦,隆武亦渐忌之,堂廉遂积相忤。又畏天兵之盛,知力不能抗,潜思归款;而两招抚洪承畴、黄熙胤故皆福人,因与芝龙通问,许以「闽广总督」之官。芝龙喜于顺命而兼得自莅其土也,遂尽撤守御;是即诗中所谓『不望凤凰之池,但乞蛟龙之穴』者也。及贝勒至,缓兵杀掠;负约,挟之而北,芝龙亦大悔矣。成功少为隆武所奇,既有知己之感;素薄其父之有贰志,遂不顾去。芝龙入京,授精奇尼哈番。甲午,招抚闽岛,以海澄公封成功,并赐芝龙同安侯爵;成功不受,芝龙遂入高俎。辛丑,被人所告,终不免焉。

    康熙元年(壬寅),公四十三岁。

    滇中赴至(张美翊案曰:永曆帝以辛丑十二月被执,是年四月望日蒙难,年三十八),公在东瓯哭临三日,军中缟素。乃定策复奉鲁王监国;然闽中自延平卒(张美翊案曰:是年五月初八日,延平卒于台湾,年三十九),诸将多暮气;虽曰推奉,具文而已。

    公有「赠陈文生侍御返闽峤」诗。是时滇中报至,相国哭临三日,军中缟素。适延平亦卒,相国叹曰:『所谓人之云亡者矣』!因贻闽南诸将书,议其奉鲁王称尊号;复告延平世子以推戴之事。遂具启上诏书一道;王遣陈侍御修报之。侍御返命,相国复上书。于是诸将复奉王监国,然不过虚名而已。

    公有「传闽岛近事」诗。延平之未卒也,忠匡伯张进守铜山,为部将郭义、蔡禄所挟以叛;进自焚死。忠勇伯陈霸守南澳,延平忽得蜚语,遣将讨之;遂入广降。世子嗣位,既杀其世父泰,泰弟鸣骏、子缵绪降;忠靖伯陈辉及蔡鸣雷、蔡协吉、蔡原、杨富、何义、杜辉等相继归命。故阁部有「船闪军散」之语。暨于甲辰,周全斌、黄廷、林顺等降,台湾之势遂衰。

    公有「得故人书至自台湾」诗。是年,延平入台湾(张美翊曰:当在辛丑十二月)。国朝适有迁徙之令,相国使罗参军纶贻书,以『台湾远在海外,得之不足为重;而以内地兵远出,是无经略中原之志。况红夷欲乞师,万一内外夹攻,思明寸土亦未可保』。又以『沿海居民惮于迁徙,东逃西窜,鲜从命者。若乘其机而图之,此良会也』。然延平以长江之败丧气,自度无若国朝何,以得台湾为休息之计;故不听相国之言。是时,卢司马若腾、王司马忠孝、徐中丞孚远、沉中丞佺期皆在延平军中,相国望其激髮延平,使之回军西指;故有『只恐幼安肥遯老,藜床皁帽亦徒然。寄语避秦岛上客,衣冠黄绮总堪疑』之句。

    公有「北回示将吏」诗。按辛丑冬,阁部有复曹监军书曰:『弟栖迟沙关几三月矣。金尽粟空,谁能为景升、仲谋者?只得仍图北返。两番鼓棹,又以石尤留滞;今春风至矣,决计回浙,亦旦晚间事』。是阁部之北回,在是年春也。书中又曰:『沿海迁徙居民,百万生灵尽入汤火,汹汹思动;惜无劲旅为之号召,以致颠连莫告。我辈坐视其荼毒而不能救,真媿杀也』!时阁部欲止延平台湾军,专略海上,而延平不能用;是以有「同仇计左」之语。

    公有「瓯行志慨」诗。温州自戊戌为延平所克,次年江师败归,守温州将刘猷与官军战,败绩,死之。是后已归国朝。今阁部诗有曰:『岂知魏胜垒,已化李陵城』;又曰:『行矣河梁别,翻为送陇西』。似前此为海军所有;而是时有以温州降者。是诗(?)为延平世子而作。岛事自延平没后,世子无意西出,亲族、兵将大都望风投款以取封爵。于是朝议锐意南征,合红毛夷夹攻,郑人退守铜山。官军入岛,堕中左、金门两郭,收其妇女、宝货而北,两岛之民烂焉。世子入台郡,分诸将地,颇有菟裘之志;度曲徵歌,偷安岁月。军不满千、船不满百,兵甲戈矛一切顿阙。相国两诗,深有慨乎言之矣!

    康熙二年(癸卯),公四十四岁。

    公在东瓯。前年,有台州镇将张承恩者潜谋通海,公以书招之;至是,将窥浙东,不克。

    是年,招抚王、总督赵皆以书招阁部。阁部答招抚书曰:『执事既衔命而来,以保境息民为念;莫如尽复海滨之民,即以海滨之赋畀我海滨之师。在执事既能捐弃地以收人心,在海上何难息蛮争以待天命。使残黎朝归故里,则不佞夕挂高帆矣』。其答总督书曰:『不佞功名富贵既等之浮云,成败利钝亦委之天命。宁为文文山,决不为许平仲;若为刘处士,何不为陆丞相』!国朝知不可屈,遂收帛书。

    康熙三年(甲辰),公四十五岁。

    公在舟山,监国卒于海上(张美翊案曰:据「神道碑铭」:监国卒于壬寅十一月;「赵谱」:卒于壬寅九月。此作甲辰,非是。癸卯,公有「祭监国表文」,则非卒于甲辰明甚)。

    六月,公遂散军。七月,降校欲致公以为功,从逻者暗中执公,并及罗子木、杨冠玉、舟子三人。公至宁波,方巾葛衣,轿而入;观者如堵牆。至省,供帐如上宾。每日求书堆积,亦称情落笔。九月七日,公赋绝命词云:『我年适五九,复逢九月七;大厦已不支,成仁万事毕』。遂遇害;子木、冠玉、舟子三人从死。子万祺,先公三日戮于镇江。夫人董氏,先时被系狱中,削髮为尼,以例当徙燕;因尼得免。今以再从子鸿福为后。武林张文嘉、甬东万斯大与僧超直,葬公于杭州西湖南屏之阴。

    公有「入山」诗。是时海上诸军,零落散亡殆尽;郑氏既入东宁,祇存阁部一旅。然阁部以监国尚存,誓死不替。是年监国薨于东宁,阁部哭曰:『已矣!吾其谁与事者』?遂以六月散军入山。世皆言阁部以援绝势穷,不复自持;而不知使监国一日不亡,则阁部一日不能罢。监国以是年亡,阁部之命随之,可谓「君亡与亡」者也。读阁部之诗者,尚其知阁部之心焉。监国之死,诸书失记。以阁部之祭表定之,有云「十九年之旄节」;则甲辰矣。近有造为诬史谓郑延平弑王于甲午;是因延平不肯臣王而构之者。壬寅,滇中蒙尘,阁部三疏请王即真;今具在可考也。漫无证据,信手捏造,翻天覆地,谁其是之!

    公有「怀王媿两少司马、徐闇公、沉复斋中丞」诗。按王侍郎忠孝,字媿两,沉都御史佺期,字复斋:皆以从亡入东宁,与卢尚书若腾、辜都御史朝荐、郭侍郎贞一、徐都御史孚远、纪仪部许国为郑氏国老;凡有大事,待访而行。当时谓之七公。其后并卒于岛。

    公有「过故里」诗。阁部被执入鄞,至张提督署,徘徊四顾;叹曰:『此沉相公第也!二十年前,曾会文于此;今其子孙何在』!提督开中门延入,请阁部东向坐;曰:『迟先生已久,今得一见』。对曰:『国亡不能存、父死不得葬,今日之事,但期速死』!提督更有所问,阁部不答。时提督僦民舍为阁部寓,列卒守之。有一千夫长者,有心人也;夜半,隔窗唱「牧羊记」传奇苏武骂李陵词,音调凄凉。阁部击节赏之,呼与共坐,倚歌而和;和巳,泪数行下。提督闻之,乃令诸将选优人奏乐以娱阁部。至省,赵总督廷臣不见,传令狱中盛设帐具,吏卒无得失礼。司道、府县以总督命,相继来慰谕。阁部坐胡床,但拱手,不起。旧时部曲多为幕府僚属,总督谓曰:『此尔辈故主也,何妨一见』。于是庭谒者踵至。省中士民,各赂守者入见。

    ·年谱(二)会稽赵之谦撝叔纂

    「鄞张忠烈公年谱」,题全先生祖望辑。其书出自郑氏,郑氏言得之姚江黄氏。董君孟如修「鄞志」时,尝据以校正;之谦乞孟如假写以归。今反覆读之,有大疑焉。全先生所著书,其弟子董秉纯称三十余种;「年谱」有作,则见于张尚书集序。然『鲒埼亭集』与「外编」所存文字,于忠烈毕生志节、行谊,求之惟恐不尽。忠烈之女,为全先生诸母行;先生年十八时,已从之问遗事。补黄、杨二徵士「志记」阙失,纠吴星叟「啸台集」谬误,一见之「神道碑铭」、再见之「与万九沙、赵谷林书」:盖至审且慎矣。「年谱」晚出,一人之书复相违异若此!或谓昔信以是、今知其非;先生之学择精而语详,亦必识所据依、明失得之故矣。有绝异者,忠烈赐谥在乾隆四十一年,距先生之死已二十年(全先生以乾隆二十年七月二日卒);今既特书首简,犹可曰点窜者过也。「北征录」、「奇零草」、「冰槎集」,忠烈所自作也;而颠倒其岁月、迻易其事实,何为者也?郑氏又称附录「诗话」,谛审之,不类也。文字孱且拙,不类也抑浅夫。因先生原稿久佚,钞撮成之託名焉;虞后儒之滋议也,不辨可也,诬之不可也。之谦年十三,闻从祖占旟先生谈忠烈悬岙被执时事,忽改容而前;从祖尝哂之。越六年,于沉氏书摊得「奇零草」残写本七叶,虽断阙不可读,绎之略存颠末。辛酉寇难,复失之。自乾隆中东南收缴禁书,遗黎私记,穷里複壁罔敢伏匿。抽毁既定,残賸百一,今亦半归灭没。幸故乡耆宿犹及此者,每酒酣耳热,间述旧闻,以息谐谑。三十年前口耳之师,默记四五;虽老而健忘,尚能说约略也。忠烈之自序「奇零草」也,曰:『思借声诗,以代年谱』;窃仰斯旨,闻疑载疑,愿有述焉。证诸本集,期可徵信;旁及异闻,有资考索。仍其是者、去其诬罔,别为「年谱」一通,以竟全先生之志,亦慰忠烈于九京也。

    明万曆四十八年(庚申),一岁(是年九月,光宗改元泰昌)。

    公讳煌言,字玄箸,号苍水;浙江宁波府鄞县西北厢人(全祖望撰「神道碑铭」)。姓张氏,宋文节公知白之后(全祖望「甬上族望表」)。元时,避兵入高丽(「全谱」:『文节之后,自沧州徙平江,又自平江徙鄞。居鄞九世,避元乱,泛海至高丽』),以家世仕宋。明初,始归,称高丽张氏(无名氏撰「传」);今称「雍睦堂」张氏(「传」:『高祖伯祥起家孝廉,为令』。「族望表」:『知靖安县;伯祥即筑「雍睦堂」以居兄弟者』)。曾祖尹忠,祖应斗,父圭章(黄宗羲「思旧录」:『圭章字两如,甲子举人。尝教授余家』。「谱」:『圭章官刑部郎』。按公祭四叔父文曰:『叔父雁行有四,吾父居长,止生姪一人;二叔蚤亡,无嗣;三叔以寿终,生从兄弟三人,长嘉言、次昌言,又次德言;叔父无所出,昌言遂为承祧。今叔父既逝,姪与嘉言俱在军次,德言尚徲弱,恐不任箕裘;则高、曾之不祀忽诸,是姪未能报国、先已亡家矣』。公之家世略具于此。祭文又称:『吾姊与吾姊丈暨一、二故交亦在不免』;则公尚有姊。公「奇零草」有「显甥奔至」一诗,系年壬演;诗云:『初闻购孺子,何幸脱芦中。执手哀吾姊,囊头并若翁。死生尽一别,忠孝已双穷;凄绝青山外,鹃啼血倍红』。是公姊子,惟不知其姓名;公殉节后,购公首者朱相玉,全氏书「公甥」,或为一人。又全氏「张督师画像记」:『公从弟从军海上,入山以后,不知所终。闻有冒其名至钱塘者,为诸遗民所诘而去』。据公甲辰「忆从弟嘉言」诗:『秋声萧瑟到空山,怅望惊鸿去不还;离别紫荆生死际,平安黄犬有无间』。疑相失,在入山以前。「鄞志」据国史馆「吴万福传」,以总镇林国梁谋内附,煌言围之;国梁砲碎其船,斩煌言弟嘉言。诗意似未审存亡。当时海岛隔绝,故不知确耗也,则事在癸卯)。母赵氏;中年艰于子,祷汉寿亭侯祠,以六月初九日生公(「神道碑铭」。「谱」作十九日。又注:『有作四日者,讹』)。父生时梦五色云见;故小字云(「传」)。

    天启元年(辛酉),二岁。

    天启二年(壬戌),三岁。

    天启三年(癸亥),四岁。

    天启四年(甲子),五岁。

    天启五年(乙丑),六岁。

    始就塾(「传」:『幼善病,辄濒死。六岁就塾;书上口,即成诵』)。

    天启六年(丙寅),七岁。

    天启七年(丁卯),八岁。

    崇祯元年(戊辰),九岁。

    能诗(「奇零草自序」:『余自舞象,辄好为诗歌。先大夫虑废经史,每以为戒,遂辍笔不谈。然犹时时窃为之』)。

    崇祯二年(己巳),十岁。

    崇祯三年(庚午),十一岁。

    崇祯四年(辛未),十二岁。

    母赵氏卒(「传」:『十二丧母。父判河东、署解州篆,为壮缪故里。煌言谒祠下,撰文祭告,以忠义自矢』)。

    崇祯五年(壬申),十三岁。

    崇祯六年(癸酉),十四岁。

    崇祯七年(甲戌),十五岁。

    崇祯八年(乙亥),十六岁。

    补邑弟子员(「传」)。思陵以天下多故,令诸生于试「经义」后,试射;莫能中,公执弓抽矢三髮三中(「神道碑铭」)。

    崇祯九年(丙子),十七岁。

    崇祯十年(丁丑),十八岁。

    崇祯十一年(戊寅),十九岁。

    崇祯十二年(己卯),二十岁。

    崇祯十三年(庚辰),二十一岁。

    喜呼卢,无以偿博进,则私斥卖其生产,父怒。全美樟售己田为清其逋,劝以折节读书(「神道碑铭」。「谱」:『少好黄白之学,绝粒运气,困殆几毙。已而游于椎埋、拳勇之徒,扛鼎、击剑,日夜不息。忽又纵博,无以偿所负,则私斥卖其生产』。全祖望「穆翁先生墓志」:『张督师苍水为诸生,放诞不羁;呼卢狂聚,穷昼极暮。自其父兄以至师友,皆拒之。先生一见曰:「斯异人也」!尽卖负郭田三百金,为偿其负;而劝其折节改行』。穆翁讳美樟,字木干;其仲子,公婿也。避地居台州黄岩县。按公「述怀」诗「其二」有云:『弱龄尚遐异,辟榖慕青鸾;骨肉相惊涕,时复劝加餐。因缘误烟火,尘鞅日以攒;上书献天子,索米走长安』。黄白之学,当指此。又全氏「张督师画像记」乃述其族母张之言,称『予年十八,张年八十』。时为康熙六十一年,则公女当生于明崇祯十六年)。

    崇祯十四年(辛巳),二十二岁。

    崇祯十五年(壬午),二十三岁。

    举于乡(按是科主司,为翰林院编修吴国华,字蔡庵,南直隶宜兴人;吏科给事中范淑泰,字通施,山东滋阳人。房考,知诸暨县钱世贵,字圣霑,南直隶青浦人;崇祯庚辰进士)。

    崇祯十六年(癸未),二十四岁。

    国朝顺治元年(甲申),二十五岁(明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流贼李自成陷京师,怀宗殉社稷。五月一日,南都诸臣史可法等奉福王监国,明年改元弘光)。

    大清定鼎京师。

    顺治二年(乙酉),二十六岁。

    王师下江南(李介「天香阁随笔」:『许定国杀高杰,杰妻邢请于史阁部,必报仇。定国惧,纳款请兵,己为乡道。时摄政王初定北都,得定国,乃决策南下。豫王以轻兵迳行千里,直抵扬州』。许重熙「甲乙彙略」:『五月丙申,开洪武门;大僚统百官献册,行四拜礼,请豫王进城。乙巳,刘良佐奉豫王令,追至坂子矶;黄得功中弩,自刎死。良佐入其营,挟福王回南京』),浙西郡县咸望风下。闰六月十有三日,浙东士民竞起;无所期会,城守以外,穷乡僻澨各自为屯(左尹「鲁春秋」)。鄞士董志宁、王家勤、张梦锡、华夏、陆宇■〈火鼎〉、毛聚奎与刑部郎钱肃乐会乡老合兵,沉宸荃、冯元飀亦起慈谿。十八日,奉笺迎鲁王监国(全祖望撰「钱忠介公神道第二碑铭」)。公先至,肃乐即遣公迎于天台,监国授公行人。至会稽,赐进士,加翰林院编修,兼官如故;入典制诰,出筹军旅(「神道碑铭」。「谱」云:『诏以翰林院检讨,掌制诰;兼行人司事』。「传」云:『授检讨,知制诰』。按「鲁春秋」记同时并起者,会稽郑遵谦、王绍美、王亹、周晋、王襄、郑之瀚、张玉铉,余姚熊汝霖、孙嘉绩、县吏王翊,仁和陈万良、马云龙、道士范大伦,富阳陆方侯,于潜俞文渊,海宁朱大刚、左尹、周宗彝及弟启琦、沉陵、俞元良及兄元礼,金华张国维、朱大典,东阳陈仓,嘉兴徐石麒、王焜、张翊,嘉善钱栴,海盐王云衢及弟云龙、韩万象,平湖屠象美、陆清泉、倪长吁、马鸣雷、朱大定、汤云章,崇德吕宣忠,长兴金镒,归安韩茂贻、王光祉,德清蔡孺法、蔡子标,永嘉张实孚,临海陈函辉、柯夏卿、翁明英;其江南、江西响附者,不胜书。诸人或绝脰捐躯,或遯荒以死;事蹟久湮,今且无能举姓氏矣)。闽中诏使至,议开读,不合;公请充报使入闽,从之(「神道碑铭」)。

    顺治三年(丙戌),二十七岁。

    大军已克浙东,江上师溃。「鲁春秋」:『监国奔台州,宫眷舟出定海,总兵张国柱袭执以降,元妃张氏见害。复传有妃周氏破瓷槃扼喉死』。杨凤苞「南疆佚史跋七」据「鲁春秋」、「令鲁史」、「江东闰位纪」、「舟山纪略」,以瓷槃自刭为张氏事;盖据戴、周二家,未见左尹书也。公仓卒驰归,拜父曰:『儿将随主航海』。竟去(「传」)。入翁洲,从富平将军张名振,奉监国入闽。既至,招讨使郑成功不为用;公劝名振还石浦,谋再举。乃偕还,加右佥都御史(「神道碑铭」)。「谱」云:『张名振守石浦弃之,扈监国至舟山;黄斌卿不纳,乃入闽。公留舟山』。「鲁春秋」:『是年秋七月,郑芝龙降;郑彩入鹭门,成功画漳、泉为守。八月,郑彩迎监国保鹭门』。「传」:『煌言入海,飓风舟覆,登海岛,饥困待毙。梦神告曰:「饷君千年鹿,俟十九年还我」。诘朝,果得一鹿,炙食之;尝一脔,历旬不饥。遇他舟至,获免』)。

    顺治四年(丁亥),二十八岁。

    夏四月,苏松总镇吴胜兆约张名振为外援(「鲁春秋」),故都御史沉廷扬、御史冯京第与公并劝名振应之;公监名振军以行。至崇明,大风覆舟,廷扬死之;公与名振皆被执。有百夫长导使走,至公壬午房考钱氏;七日,间道(按「北征录」云:『遭飓风覆舟,陷虏中七日,得间行归海上』)复归翁洲(「神道碑铭」。「谱」:『胜兆乞师黄斌卿,欲却之;沉公廷扬劝名振行,公与冯公京第同往。至崇明,飓风大作,全军覆焉』。「鲁春秋」:『胜兆与舟师期会,夜中杀同知杨之易、推官方重朗,号众以待。适海师砲震潜蛟舟覆,失约;胜兆为中军詹世勳所缚,就法』。按沉寓白「华庄稿」「五梅公纪事略」:『廷扬字季明,别号五梅,乳名百五。南都亡后,敛众舟山。丁亥春,统舟北上。四月十四日,飓风大作,舟胶于福山之徐六泾滩,遂见执;姪元昇麾下七百人从焉。同行诸人,皆易服杂乱军中逸去。巡抚土国宝坑七百人于姑苏娄门之李王庙,廷扬槛送金陵按察司狱。七月二日,受刑;元升从焉」。全氏撰「崇明沉公神道碑铭」述『廷扬言:「兵至必驻崇明,禁打粮,然后可至崇明」。食尽,名振重违前约,乃趋寿生洲打粮,泊舟鹿苑。五更风作,自自相击,军士溺死者过半;大兵逆之岸上,名振与煌言、京第杂降卒中逸去,未尝覆全军也』。是年公在翁洲有「九日陪安昌王、黄虎痴、张侯服、张鲵渊、朱闻玄、徐闇公、沉公子昆仲登锁山和韵」诗。又「留节翁城同诸公行长至礼诗」云:『几年卧节梦金銮,绵蕞犹班旧握兰;葭管初开周甲子,葱珩重见汉衣冠。嵩呼恍觉鑪香近,海曙还疑扇影寒。惟有臣心冰雪淨,誓将采线续双丸』)。

    顺治五年(戊子),二十九岁。

    义兴余校复起,出没林麓(「鲁春秋」);公集义从于上虞之平冈(「神道碑铭」)。按山寨之起,以钱肃乐在闽连下兴化、福清诸城,华夏乞师斌卿,已言师至姚,张都御史当以平冈之师会,可得三百人;则集义从正在是年。及夏六月,肃乐已卒矣。公撰「曹云霖诗序」云:『戊子秋,余入山寨』。此确证也。「谱」以「山师起,公军平冈」系己丑,大误。又肃乐之卒,全氏书五月,「鲁春秋」书六月。考是年闰四月,时海上未奉正朔,置闰遂异耳)。黄斌卿使弟孝卿随冯京第再乞师日本,公以诗赠行(按「鲁春秋」:『二次乞师日本,时同行者有凌士宏』。公送「黄金吾、冯侍御乞师日本」诗云:『中原何地足依牆,惆怅徵师日出方。龙节卧持豸斧客,鱼书泣捧豹衣郎。黄河北去浮青雀,沧海东回献白狼。伫听无衣万里外,绣弧应复挂扶桑』!「奇零草」此诗编年戊子,「谱」系丁亥误)。

    顺治六年(己丑),三十岁。

    公屯山寨(「奇零草」己丑有「屯兵山寨劝农遇雨」诗,又「答上虞伪令」诗。其「端阳喜雨呈张相国鲵渊」诗云:『海国悬符为辟兵,驱来雷檄又纵横。中天雨露天中节,半夜风云夜半晴。繁露何须灾异对,商霖原为相公生。忧民幸慰祈年意,笑把菖蒲泛酒鎗』。「鲁春秋」:『是年秋七月,张名振议迎监国驻台州临亹。八月,监国至舟山,黄斌卿不即纳;王朝先杀斌卿,名振遂统其军。监国谕名振总督诸师,阮进治楼橹。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张肯堂加太子太保,以吴锺峦为礼、刑二部尚书兼左都御史,李向中兵部尚书,朱永佑兵部右侍郎』。向中、永佑自鹭门依监国至舟山者)。

    顺治七年(庚寅),三十一岁。

    公入卫舟山,超拜兵部左侍郎(「鲁春秋」。「神道碑铭」:『名振当国,召公以所部入卫;加公兵部右侍郎,兼官如故』。「谱」称云:『以所部入朝,晋兵左侍兼学士』。按公官阶,在鲁已授左侍郎,桂藩遥授尚书,旋晋大学士。全氏「神道碑铭」于历官年次皆不误,惟「左」、「右」字误,遂为官止尚书。以浙督所上印文为信,「鄞志」辨之是也。「谱」则「左」字不误,而以授尚书之年为加「阁部」;「鄞志」遂据「谱」以正「神道碑」之误,非也。「碑」既泥旧制,「谱」又无确证;盖两家皆未见左尹书故也)。

    顺治八年(辛卯),三十二岁。

    公奉监国命,治兵鹿颈头(「鲁春秋」)。九月朔,大军克舟山;公以鹿颈兵,同张名振军卫监国入闽(「鲁春秋」:『八月,大军治舟舰从蛟门向舟山。裨将江天保为阮进先锋,以四艍迎战定海,沉十三舟,余人断右臂纵还。监国诣蛟门祭江,夜半见大星从西北陨舟山,无数小星随之;即还舟山。未至闻警,或请取二王子长宏枬、次宏栋入舟;张名振曰:「如是,恐寒守者心」。监国不强。时舟山精锐分应南北洋。越五日,大军复出,天大雾,咫尺不辨;阮进战于螺头洋,风逆不得前。手髮火桶,仓卒触桅焚进艍,进创甚,跃水;起之,不能言,瞪目怒视三日死:月之二十一日也。名振弟都督名扬、阁部张肯堂犹撄城键御,历十昼夜。名振等护监国由外洋泛,监军主事金允彦、邱元吉内款,言城中虚实,导攻益急;守者犹醢允彦子传示四门。九月一日午,南门开。肯堂一门皆死。名扬被执,不屈死;戚属五十余人焚死。监国妃张氏赴井死,宫眷十三人从死;一内监死井旁,失其名。尚书吴锺峦、李向中、朱永佑、给事中董志宁、御史朱养时、梁隆吉、主事苏兆人、林之瑛、刘午阳、董元、杨鼎臣、李开国、郎中李国桢、中书顾玢、江中氾、陈所学,皆阖户自焚死。温州义健林伯起、张瑞初、都督焦文玉及妻张,同死。总镇刘世勳格斗死。煌言、名振护监国走三沙,国姓成功迎入厦门;寻居之金门』。按全氏「神道碑铭」:『大兵下翁洲,名振奉王亲捣吴淞,以牵制舟山之师,拉公同行。翁洲陷,公扈王再入闽,次鹭门』。「谱」亦云:『公军北行入吴淞,舟山已陷』。「注」则称『阮进舟焚,投水死;名振以王踉跄而去。诸将背城力斗,众寡不敌,城遂陷』。「张督师画像记」云:『名振自以习熟形势,谓「蛟关天险,不可旦夕下」;乃悉其锐师奉王,扬声趋松江,以牵舟山之势。闻变遽还,则不及矣。谓其轻出则可,谓其奉王以逃则误』:此定论也。舟山同殉诸人,「谱」注所载,尚有文臣郑遵俭、杨思任、顾宗尧、戴仲明,武臣杨锦、王相、林志灿、叶大俊,又顾明楫、林世英;内监则刘朝也。杨氏「佚史跋六」有岐阳王裔李锡祚、李锡贡:『锡祚佐阮进守螺头洋,进创甚,锡祚趋救,亦破创,赴水死。城被,锡贡巷战,马蹶被获,斩于四明』。又「浙江通志」有娄文焕:『舟山破,痛哭拱坐海边沙上;潮至,随水涌去』。又按监国妃张氏,据全氏「舟山宫井碑」为陈氏,鄞人;杨氏「佚史跋七」云:『陈氏,「监国纪年」作张氏,谓即元妃之妹。「舟山兴废记」、「雪交亭录」、「鲒埼亭集」皆作陈氏』。「鲁春秋」记『壬寅秋九月十七日,监国鲁王以海薨于金门,年五十四;继妃陈氏明年生遗腹子宏甲,周支长杨王术桂今改宁靖王收养,栖于东宁』。岂又一陈氏耶?刘献廷广阳杂记:『明宗室从郑克塽降者九人,有王八子朱柏,后与宁靖王子朱俨鉁皆安插湖南垦荒』。公有「翁洲行」一篇:『自从钱塘怒涛竭,会稽之栖多铩翮。甬东百户古翁洲,居然天堑高碣石;青雀黄龙似列屏,蛟螭不敢波间鸣。虎韔争如秦妇女,鱼旐半是汉公卿。五、六年间风云变,帝子南回开宫殿;由来蜂国仗楼船,乌鬼渔人都不贱。堂怡穴斗几经秋,胡来饮马沧海流;共言沧海难飞越,况乃北马非南舟。东风偏与胡儿便,一夜轻帆落奔电;南军鼓死将军擒,从此两军罢水战。孤城闻警早登陴,万骑压城城欲夷;砲声如雷矢如雨,城头甲士多疮痍。云梯百道凌霄起,四顾援师无蝼蚁;裹创奋吁外宅儿,誓师痛哭良家子。斯时帝子在行间,吴淞渡口凯歌还;谁知胜败无常势,明朝闻已破岩关。又闻巷战戈旋倒,阖城草草涂肝脑;忠臣尽瘗伯夷山,义士悉刭田横岛。亦有人自重围来,向予细说令人哀;椒涂玉叶填眢井,甲第珠璫掩劫灰。而令人民已非况城郭,髑髅跳号宁复肉。土花新蚀遗镞黄,石苔早鏽缺斨绿。呜呼!问谁横驱铁两当,翻令汉土翦龙荒?安得一剑扫天狼,重酹椒浆慰国殇』)!

    时提督田雄、总兵张杰、巡海道王尔禄皆以书招公,不可屈(公复书略曰:『两间自有正气、万古自有纲常,忠臣义士独行其是而已。区区此志,百折弥坚;不过恪守人伦,即是深明天道』。又云:『河北群盗,皆以兴复汉室为名;今日山中义师,大率类此。故足下得以折柬招之;不孝面目何如,亦欲以此术相笼络,误矣。矧水陆自有长技、战守自有定谋,纵以全力来,胜负未可知也。我辈相晤,正自有期;不孝未便以文山自况,足下不必以梦炎辈自居尔』。按是时有司亦令公父以书谕公,公复父书言:『愿大人有儿如李通,弗为徐庶;他日不惮作赵苞自赎』。故复书中自称「不孝」云)。

    顺治九年(壬辰),三十三岁。

    公与张名振及义英将军阮骏(阮进从子。按「鲁春秋」:『辛卯夏四月,马进宝使人密招荡湖进于南田,并拉从子义英将军骏同往;骏不从,以露富平名振。名振涕泣留之,进感而止』)、诚意伯刘孔昭诸军入长江,登金山,望祭孝陵。时上游有宿约不至,左次崇明(「鲁春秋」:『监国居金门,遣名振以己意乞师厦门,成功不许;名振露其背所刺「尽忠报国」字激之,并指腹为姻。得助师二万,与煌言及骏、孔昭等直溯金塘,获金允彦磔之,以祭舟山诸死事者。待约失期不进,题诗金山寺而还;有「十年横海一孤臣』之句。按名振诗,「奇零草」别本误为公作;首句「横」作「淮」,末二句『遥望孝陵应有感,会将大纛抵龙津』,「遥望」句作『松柏阴阴兵缟素』,「会将」作「伫看」、「抵」作「禡」,下又注用「前韵」,系年甲午、一作壬午,皆误。惟「和张侯服留题金山原韵」六首系甲午,不误。张美翊案曰:据计六奇「明季南略」卷十,张名振题诗金山在甲午孟春月,苍水和作亦当在是年。又「甲午立春日大雨雪驻师吴淞」诗注:『会名振之师,初入长江,登金山,望石头城,祭孝陵。时上游有宿约不至,左次崇明』。乃追述前事语。公有「同定西侯登金山,以上游师未至,左次崇明」二首,不系年;其一曰:『割云半壁倚中流,天劈东南形势收;铁瓮潮含飞鹫岭,牙樯影撼浴龙舟。画江何代空鼍鼓,横海今来驻虎斿。咫尺金陵王气在,可能瞻扫问松楸』?正是年事也。公「北征录」言『丁亥后三入长江,登金山,掠瓜、仪;师徒单弱,迄鲜成绩』。皆在戊戌以前。全氏「神道碑铭」言:『癸巳冬,复行入吴淞。寻招军天台,次于翁洲。明年军行吴淞,会名振之师入长江,趋丹阳;掠丹徒,登金山,遥祭孝陵。上游宿约不至,左次崇明。甲午,再入长江,掠瓜州、侵仪真,抵燕子矶;而所期终不至,复东下,驻翁洲』。按癸巳之明年,即甲午也;既书明年,下复系以甲午,误矣。其云「再入长江」者,据公「甲午再入长江」一诗。盖全氏因「北征录」三入长江之文,而未尝考定初入长江为何年,又不知甲午之自春徂秋二入长江;故惝怳其词。否则,癸巳字误。然以「左次崇明」属之明年,于事仍不合。「谱」则以癸巳、甲午、乙未三年分纪,复与「神道碑铭」相左。又全氏撰「定西侯张公墓碑」,直以癸巳、甲午两入长江为说;则「北征录」三入之文为不足据矣。此实一大疑案;赖左尹书,于三次入江详记始末耳。左尹与于乙酉义师,曾官兵部,画江之役,身在行间;浙东事败,犹遯荒野,又后公数十年殁。虽其书不传,举忆一二,甚资考证;非燕说也)。

    是岁,公父卒于家。公屯湄岛(「曹云霖诗序」:『岁在壬辰,余避地鹭、左,云霖在焉,欢然道故。时栾栾棘人耳,故不轻有赠答。癸巳春,余附楼船北归』。「谱」注:『公父病卒,李徵君邺嗣葬之城南』。「传」云:『既闻父亡,一恸而绝;比甦,不再哭。念已破家殉国,父死不葬;妻子颠连,无以存活:终身不蓄姬侍』。公甲午有「追慕」二首曰:『国难驱人出,家倾待子归。可能磨墨盾,其奈冷斑衣!金革三年泪,冰霜寸草晖;髮肤虽不毁,犹恨故园非』!『廿载嗟何恃,长衔桮桊愁。节旄看尽落,斧鬣悔迟谋。燕去巢应改,乌号屋仅留。在堂有委蜕,无计翦青楸』!按公是年有「长至志感」、「除夕宿湄洲禅院」诸诗)。

    顺治十年(癸巳),三十四岁。

    公自湄岛至琅琦,经南日北还入浙。寻入吴淞(是年有「次琅琦谒钱希声嫔宫」、「重经南日弔沉彤庵」及「北还入浙」、「入吴见雪,忽忆车驾南巡」诸诗。「谱」言『次于东瓯,寻入吴淞』者,自闽入吴淞海道也。公「癸巳除夕」诗曰:『八岁他乡腊鼓催,乡心撩乱鼓声哀。无情天地犹擐甲,有意山川独画灰。儿女藏钓离别后,君臣投璧播迁来。年华如许人将老,辜负春风又几回』)。

    顺治十一年(甲午),三十五岁。

    春正月,公与名振会成功全师复入京口(公「立春日大雨雪,驻师吴淞」诗曰:『春信惊催元腊残,江梅犹带六花蟠;屠苏饮出冰余冷,组练光浮木末寒。吹垢岂期风入梦,洗兵自合雨成团。征人感荷东皇意,且逐年光奋羽翰』)。战不利,淹四日退军。成功复令陈六御、程应蕃等协攻崇明,不克。还触吴淞关,掠战舰二百九十;名振以沙船九百泛登莱及高丽,乃还。

    秋八月,公复与名振合成功所遣水军总制甘辉再窥吴淞(公「再入长江」诗曰:『江声万古似闻鼙,天险依然渡水犀。涿鹿亦当经再战,卢龙应复待三犁?琱弓挽处驱玄武,镇甲擐来失白题。兵气至今犹未洗,自惭无计慰云霓』),遭风变。旋师移攻舟山,镇将巴臣兴、陈虎御之;陈虎战殁,巴臣兴降(「鲁春秋」:『成功军入京口,战败;丧副将阮甲。旋由平洋沙攻崇明,失利;平原将军姚志卓自刭死』。按巴臣兴本名成功,降始改名)。

    是年,名振卒(「鲁春秋」:『名振卒于舟山』。公辛丑「祭名振文」云:『甲午之冬弃捐宾客,距今仅七载』。又「哭定西侯墓」诗注:『卒于甲午』;「祭文」别本作乙未,误。全氏「定西侯墓碑」书甲午卒,「画像记」则书乙未卒;亦误),遗言以所部付公。公平冈入卫部下不满三百,至是始盛(「神道碑铭」。按成功陷舟山,遣戎政司马陈六御及义英伯阮骏守之。公既统名振军,是年当在翁洲。公「閒居」诗有云:『人居閒处非佳境,事到难时且放怀』。「寿阮季友」云:『笑我尚为笼鸽客,相期何日捧龙鳞』!又「海上」二首,其一有云:『浩气填胸星月冷,壮怀裂髮鬼神愁』!疑亦作于是时)。

    顺治十二年(乙未),三十六岁。

    公屯临亹(「神道碑铭」:『乙未成功贻书于公,谋大举』。「鲁春秋」:『乙未秋九月,成功还厦门,改为思明州。议设四屯,公驻临亹、陈文达驻玉环山、阮春雷驻楚山,牛头门亦置劲旅,遥为犄角相声应。东南遗黎,走集甚众』)。

    顺治十三年(丙申),三十七岁。

    公移军秦川(「神道碑铭」:『丙申,公军于天台。是冬,军于闽之秦川』。「鲁春秋」:『丙申八月,大军破舟山;阮骏舟胶浅,败绩。刘永锡赴水死,陈六御、张洪德自刭死。杨晋爵以孤军战横水洋两日夜,力竭,自刭死。太常少卿陆九徵被执,不屈死。永锡,孔昭子也』。按公「奇零草」自序云:『缀缉新旧篇章,稍稍成帙。丙申昌国再陷,而亡什之三』。是大军攻舟山时,公当自临亹至。既破,乃入闽。公「壶江即事」诗,其一曰:『倦飞无路且投閒,沧海人来第几湾?真觉壶中留日月,犹疑画里对江山。飘零蛋户还相笑,偃蹇柴门长自关。闽越波涛千里阔,那能有梦寄刀环』!又云:『骇浪扁舟轻似叶,重围匹马跳如丸。创深已信伤弓数,痛定应愁卷土难』。又「梦中」句云:『集候秋虫偏解语,失途老骥亦长鸣』。又「舟次三山」云:『每拥麾幢欲泪潸,萍踪无禁又三山;才非命世空沉族,事尚因人亦强颜。猿鹤秋深悲别岫,鱼龙夜舞泣间关。途穷未就行藏计,华髮朝来已半斑』!可想见当日情事)。

    顺治十四年(丁酉),三十八岁。

    公还翁洲(「神道碑铭」:『丁酉,大兵迁翁洲之民,公还军翁洲。时鲁王已去监国号,通表滇中』。按公戊戌「冬怀」八首中「潜邸」一作有句云:『只今冷落蛟螭窟,雪夜徒吟「免苑」篇』;正谓此也。「鲁春秋」:『时海禁严,沿海居民内徙四十里,限期勿后;恋田庐违限者,火之。徙所许借居,寄食于其姻族;拒者有法』。公有丁酉「元旦驻师秦川」诗)。

    顺治十五年(戊戌),三十九岁。

    公在翁洲。桂王遥授兵部尚书(「鲁春秋」。按「神道碑铭」:『戊戌,滇中遣使加公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己亥告败滇中,且引咎;滇中专敕慰问,加尚书,兼官如故』。「谱」于是年书『滇中遣使慰劳,晋阁部』。又据公「闻行在所遣使至营宣谕有感」诗「注」中:『时余官少司马兼学士』。谓自述其故官,非是年始授;良然。取诗中『黄麻紫綍不须多』句为公晋阁部之证,皆误。「谱」于「诗注」兼侍讲作学士,尤误。「鄞志」辨:『「己亥告败滇中,滇中专敕慰问」为误。以晋阁部为前一年事,己亥则永明入缅,何有往来之使』?是也。不知全氏乃误会公辛丑「上桂藩疏」中语,而以「加尚书」云云牵连书之,故有此失。若以往来之使为疑,则是年滇使为周金汤;据公疏,又有刘之清。当时诸臣崎岖险阻,帛书蜡表出死入生,恆非意计所及;弗可议也)。

    七月,成功以师会公北行;泊羊山,风涛碎船,复还翁洲(「北征录」:『戊戌,随赐姓延平王北抵羊山;遇风碎舟,返旆』。「神道碑铭」:『成功仍推公为监军,泊舟羊山。羊山多羊,见人驯扰不避。然不可杀;杀之则风涛立至。军士不信,杀而烹之。方熟而祸作,碎船百余,义阳王溺焉』。「鲁春秋」:『成功以舟师大掠招宝山,兵部尚书煌言计资延平大力,勇图恢复。舟山败后,凡大举,必与延平合议。时监国往来鹭门,无定辙』。是年,公有「抚时感事」诗,句曰:『人生百岁安得有?我今草草三十九』。又『纵横露布浪飞书,突兀星槎莽犯斗;风云缩朒帝应嗔,日月膏肓鬼亦吼。丈夫志气薄勳名,何况文章等刍狗』!「乐府薤露吟」:『赤风荡海宇,弱水群飞扬;日月长麓天,中有蓬莱乡。桓桓国虎臣,据图画封疆;火生木必焚,害金自相戕。屏藩遂已撤,干戈及寝皇;白日窜野马,黄昏号国殇。贵贱同一骨,谁为送北邙』!「藁里曲」:『猛兽在深山,藜藿亦寿考;况也济乱流,干城国之宝。一朝捐宾客,三军哭孤岛;李代桃亦僵,蒯易丝愈扰。吁嗟周遗民,去作流离鸟;路逢故鬼语,死生何草草!野死媚乌鸢,水死蛟龙饱;哀哉失所天,人命不自保』!又「舟山感旧」四首,一曰:『孤云两角委渔矶,极目沧桑事已非。隔浦青燐相掩映,傍溪红雨自霏微。樯乌转逐危舟宿,社燕空寻旧垒依。独有采芝人尚在,天荒地老不知归』。三曰:『江皋烽尽烬犹红,猎火岿然满故宫;楼阁总随蜃气散,鼓鼙迸入角声空。田横岛上凄凉月,杜若洲前冷落风。翘首灵光何处是?五云应复捧南中』)。

    顺治十六年(己亥),四十岁。

    夏五月,公会成功舟师,从大江突京口;即严家沙为坛,禡告。入七里港,攻陷瓜洲,直趋芜湖(「鲁春秋」:『煌言以其师领前锋,开府芜湖。传檄千里,上印者三十有七。时艎艅大小八千余号,大将张茂之总五军。令严,掠一黍者死。断镇江铁索,城中掷帽与堞齐;市肆不惊,商旅如故』。「北征录」:『己亥仲夏,延平以余练习江上形势,推余前驱。抵崇明,余谓延平:「崇沙乃江海门户,悬洲可守;不若先定之为老营」。不听。既济江,议首取瓜步。时金、焦间铁索横江,夹岸置西洋大砲数百位。延平嘱余领水军先陆师入,遂扬帆逆流而上。次砲口,风急流迅不得前,诸艘且进且却;两岸砲弹如雨,水军伤矢石者骨飞肉舞。余叱舟人鼓棹逆入金山,得入仅十七舟,而本辖则十三。次早,师克瓜城。延平欲直取石头,余以润州实长江门户,力赞济师铁瓮。延平虑援骑朝髮夕至;余谓「何不遣舟师先擣观音门」?延平意悟,属余督水军往,约直达芜湖。时江潮缩朒,水下如驶,易沙船牵挽而前。未至仪真十五里,吏民遮道来归。舟次六合,得报六月二十四日复润州。余计润州既下,由陆逐北,虽步卒皆铁铠难疾趋,五日亦当达石头城下;即致书张茂之谓:「兵贵神速,水道进师迟绌,非策」。余恐后期,昼夜兼程,抵观音门,乃六月二十八日也。舣棹两宿,战船无一至。乃髮轻舟数十,先上芜湖;而身为殿,泊浦口。七月朔,战不利,忽一航至,则辖下犁艚也;乘之复战,后继至,〔虏〕始去而日已曛矣。诘旦,整师前进;部曲驰报,江浦已破。捷闻,延平止余毋往芜关,且扼浦口抚江邑;此七月初四日事也。翌日,延平亦抵七里洲,商取建康;而余所遣先往芜湖诸将捷书至矣。延平谓余:「芜城尤上游门户」;促余旋髮。七日抵芜城,传檄诸郡邑,江南、北相率来归者府四、州三、县二十四焉』。按是时公所部义从凡六千人(见徐孚远所撰「奇零草序」)。

    七月,大军破成功于江宁,诛其将甘辉、余新(「鲁春秋」作日新)、洪复等;成功遁(「鲁春秋」:『海师战桃湾,不利。甘辉营被劫,大战石灰山,复败绩;失万人,沿江数百里舟师咸去』。「广阳杂记」:『赐姓攻南京,余新为梁化凤所愚,遂不为备。值其寿日,开神策门攻之;余新、甘辉、洪复皆成擒。余新跪请,甘辉不屈死,洪复骂而死。复,泉州同安人。丰姿如妇人,而勇冠三军。赐姓攻漳州,值劫营,失思文所赐七印;复独骑自敌后入营中,挟印囊走。追者至,髮三矢,连毙三人,以印反命』。「鲁春秋」:『既执甘辉,责辉劝降成功,酬大爵;辉傲睨曰:「国姓父不能夺国姓,乃仗辉?且辉亦安肯劝国姓也」!请速死,无他言。怒叱日新:「丈夫得死所,濡忍何为」』)。公犹在芜湖,江南、江西总督郎廷佐等遗书招公,公峻词拒之(公与郎总督书略曰:『夫揣摩利钝、指画兴衰,庸夫听之或为色变;而忠贞之士则不然。如僕将略原非所长,止以读书知大义;左袒一呼,甲盾山立。区区此志,以济则藉君之灵,不济则全臣之节。故不惜凭陵风涛之中、纵横锋镝之下,迄今逾一纪矣。同仇渐广,晚节弥坚;此忠臣义士得志之秋也。即不然,谢良平竹帛、抗黄绮衣冠,亦之死靡它;岂复浮词曲说足动其心哉?乃执事俨然以书进,似以僕为可利钝、兴衰动者。虎伥戒途、雁奴伺夜,固无足怪。来书温润,谅执事非愦愦者,遂附数行以复。斩使焚书,适足以见不广;僕亦不为也』。按公是书,集中编年戊戌;据「北征录」则在己亥入芜湖后,「上鲁监国启」亦及此事。全氏「神道碑铭」书『戊戌,江督郎廷佐以书招公,公峻词拒之』;凡两见。按「江南通志」:『顺治四年,设总督,辖江南、江西、河南三省。六年以后,总督不辖河南。「会典」:「九年,总督又移驻南昌,亦称江西总督。未几,复归江宁」。郎公以十一年任江西巡抚,十三年授总督』。戊戌为顺治十五年,公方与延平入东瓯,舟覆复退翁洲,未踰浙境;郎公为江南、江西总督,已越疆涉海贻书劝降,疑非事实。集中编年传写易讹,或系后人据书中「逾一纪」之文而改之;不知戊戌以后,皆得言「逾」也。兹从「北征录」,仍系是年);既知成功全师入海,援绝路阻,遂弃舟登岸,潜行山谷,复归临亹(「北征录」:『余之按芜也,兵不满千、船不盈百;惟以先声号召大义,江、楚、鲁、卫豪杰多诣军门受约束。余相度形势,一军出溧阳,窥广德;一军镇池郡,扼上游;一军拔和阳,固采石;一军入宁国,偪新安。身往来姑熟间,名为驻节鸠兹,实席不暇暖。正思直取九江,然延平军围石头城者已半月;余闻之上书,大略谓:「顿兵坚城,师老易生他变」。无何,石头师挫,时余在宁国府,报至,遽返芜湖;已七月二十九日矣。初意:石头师即挫,未必遽登舟;即登舟,未必遽扬帆;即扬帆,必且守镇江。故弹压上游,不少退。而郎廷佐、哈哈木、管效忠等遗书相招,余峻词答之;又遣兵复取太平。然江上下音信阻绝,余遣一僧赍帛书由间道款延平,乞益百艘相助;讵意延平不但舍石头去,且弃铁瓮行矣。余欲据城邑,念援绝势孤,终能不守;余名则成,士民何辜?欲冲突出江,池州守兵又未集;因部勒全军,指繁昌。池兵亦至,共议以艨艟竟趋鄱阳;乃决计西上。八月初七日,次铜陵;一军将抵乌沙峡,后队尚维三山。与楚船相值,余横流奋击,沉其四船,溺死无算;以天暮停舟。夜半,楚船遁下流,砲声轰然。辖下兵误为劫营,起帆解缆,一时惊散;或转芜湖、或入焦湖,西江之役已成画饼。余进退维谷,遂沉巨舰江中,易沙船至无为州;拟走焦湖,聚散亡。适英、霍山寨义士来说:「焦湖冬涸,不若入山寨可持久」。因焚舟,提师登岸。至桐城黄金弸,选锐骑驰击,夺马数十,由奇岭进山。十七日,已入霍山界。阳山寨在咫尺,先以书通褚良甫,坚不纳。移札东溪岭,思走英山将军寨;将士疲甚,余强起披衣行。佔四课,俱空陷;因申令诘朝早髮。余率骑兵前驱,而追骑蹑后;方踰岭,后军报奄至,士卒窜山谷中。余左右止二十余骑,步卒不满百;勒马高坡,后军已截断,首尾不能顾。余念斗死无名,单骑突围走,止一童携印相随。去稍远,牙门将逃而复返,呼之偕行。三人纡回山冈间,迷失道;土人导余乘月行夜,走七十里,望门谋朝炊。主人问所从来?导者答余为馆师、余将则贾客,皆以兵难避,导为送往。进一匕,复行。涂遇散兵十许,见余惊喜,欲相劳苦;导者恐骇耳目,余亦蹑导疾走,村中豪杰竟相遮问。导者谓事露,不反顾;袱被亦负之而趋。余既失道复失导,倾所有分赠诸人,稍稍解去;视其中貌厚者俾导行,其人姓胡,昆季三人。是日,行三十里宿;逆旅主人,胡族属也。胡之季猝至,招兄耳语;却入语余曰:「君自海上来」?余曰:「然。尔何从知之」?胡曰:「君在村中,不见十数人过我门乎?余季问之,知君亦海上人也。恐吾导不力,所以来耳」。胡之老人为余言:「此村向年亦举旗,卒不成;今莫敢动」。余谋所向,佥云:「当从安庆渡江」。余忆旧时宾从歙人朱君,变姓名卖药高河埠。至高河,朱君他往未返。市人见童子之问朱君也,踪迹之;得朱君友徐某、金某阴左右余,令密友何某伴余由枞阳出江。抵张家滩登岸,金与徐别从安庆来会。滩属池之东流,徐之兄卖药于村中,故问津焉。于是由建德、祁门山中走休宁;余复病疟,扶疾而行。冒险奔驰,道路以目。将次祁门,江右义旅陈九思屯朱桥镇。赖导皆歙人,得无他。计程两日,抵休邑。未至三舍,闻兵阻,不得入,止郭外招提。乘间抵城中,寓徐诸父家。其诸父善岐黄,有隐君子风,盛治具。然亦谓余馆师,与其犹子善;不知为余也。兵退,买棹严陵;过新安亭,达街口,逻卒登舟见余,持之急;徐起与哄,事得解。解维过淳安,已入浙矣。会省符插民艇,载兵绝浮梁;余船藏他港,卒为插去。乃迂道走遂安,达严郡,计山行无恐。后自婺之东、义,出天台,以赴海壖;鸟道羊肠,较徽州更甚。时余将已令取道于杭,而金、徐诸人皆不谙浙道里;向者导导余,兹则余导导,然余实茫然问途。已经得至海滨,居人咸来问讯;远近鬨然,知余得生还矣』。「鲁春秋」:『煌言师不统于郑,自请先登,以是深入;成功不为声援,急全师去。煌言不得退,提残校入霍山界。历险巇衝击,死散殆尽;至弃骑,伪为失路贾,往往得故义健曲护之。盖是时中原妇竖,无不知大司马煌言忠者』)。

    是年,桂王遥授公东阁大学士,兼官如故(「鲁春秋」:『秋,桂王遥敕仍鲁王监国,驻澎湖;晋煌言东阁大学士,兼原官』)。

    冬,筑长亭乡海塘(公「山头重筑海塘碑记」略曰:『台之缑城,枕山负海;东鄙,即尾闾也。有乡名长亭,吞吐潮汐,民居与鱼鳖为邻。而地脉涌出,赘附一沙,与龙山对峙,号山头;实沮如场也。后冯、袁诸姓卜筑于此,为浍以潴山泉、为塘以捍海潮,而族始盛。其俗:树艺之外,皆鱼盐为业;久之亦遂殷阜。国家盛时,海波不扬,邑多贤长吏;滨海丸封,尤鲜戎马驿骚。故上农以力田举科、蛋户以网罟牢盆著姓氏:家礼乐而户诗书,盖彬彬乎盛哉!但邑居介山海间,田阻山则多硗,恆苦暵;田阻海则多咸,恆苦潮。于是乡之人聚族而谋,伐木畚土隆其地、複其障;微〔但〕沧海〔一变〕为桑田,即泻卤胥化〔为〕膏腴矣。十余年来,义旌遍海,戎服繁兴,民力用是益殚;家室不保,遑问封表?由是沉潦内溃、洪涛外齧,向之膏腴仍归泻卤、桑田亦几为沧海矣。余自乙酋飘泊海曲,近复鞠旅于缑城外岛。闻之怆然曰:「民事宁可缓乎」!乃出金五十为倡,鸠工经始;义士冯某等为之醵金钱、聚土木,以虔其事。大抵富者输财、贫者输力,靡不奔走恐后。因就故址增新防,埤者崇之、圯者累之、阙者修之、薄者丰之。自冬徂春,盖三阅月而工竣。虑人情之易媮也,申约:以今时捐财之多寡,为他日授田之广狭;亦可为计及久远者矣』。公「新安溪行」诗:『曲曲溪流曲曲山,青峰千折水千湾;山亭拥雾遥疑塔,水碓舂云巧作关。越榜下滩双桨捷,吴盐到界一帆閒。欲看两岸枫林叶,似送离愁照客颜』。「浮踪同邱含山感赋」诗:『萧瑟干戈事,浮踪已似萍;半床留破席,一室欠疏櫺。霜月窥人白,渔灯入夜青。天涯知己在,犹自叹零丁』)。

    时大吏已籍公家,夫人董氏及子万祺逮系镇江(公有「代内人狱中有寄」诗:『国破已饮泣,家破复间关。自君之出矣,妾嫠君亦鳏;儿女虽有情,不在别离间。上堂洁脯脡,下堂代斑斓;知君驱汗马,岂敢怨红颜!夷官张罗网,忠义委草菅。奄忽大椿谢,君滞沧海湾;兀然生死魂,并作蛟珠潸。君行宝肤髮,奔跣安所还;妾自感百罹,飞蓬在双鬟。衰门既零落,空闺谁贞艰!哀哉井臼妇,终岁困犴狴;非不轻微生,将雏实且孱。圜扉滋味恶,燐青碧血殷。古称东海妇,严霜暑露斑;天胡尝梦梦,莫辨玦与环!如何贯索星,独照望夫山!视彼摩笄峰,高名良可攀。难将妾巾帼,来佐君羽纶;报君还祝君,旂常树人寰』!又「拟答内子狱中有寄」:『盛年不惜别,客久始怀惭。我非蓬蒿人,江湖遂屡淹;况复避豺虎,谁能解征衫。孤雁自西来,仿佛坠书函;书中寄珍重,书外泪重缄。恍见闺中秀,吞声围素缣;卿今陷虎穴,双鱼何从探!珊珊魂魄来,关河谅非谙。棘林魑魅乡,骨肉各生嫌;徲子亦囊头,狼狈形影兼。忆我初行役,兵戈未解严;驰驱悲九折,辗转岁华添。白云空缭绕,长此伤乌衔;水鸥虽忘机,安得此鹣鹣!名教自束躬,柔情非所耽;怜卿持门户,鼎俎心已甘!丰狱有埋剑,紫气若烟炎。莫邪独淹抑,干将惨不銛;神物庶终合,造化焉能歼!生当挽鹿车,死当驾云骖』)。

    顺治十七年(庚子),四十一岁。

    公在临亹(是年,公有「上鲁监国启」。略曰:『臣万里孤踪,一军特立;又惧旁疑他妒,未敢轻达封章。己亥夏,于东瓯晤锦衣指挥陈贵,曾附疏转达。岂意陈贵随■〈舟宗〉北上,因南师挫衄,流落江上;闻今已往山东。臣自入长江,直夺镇江砲口,传檄而下三十余城,驻札芜湖,水陆兵至万余;岂意藩师溃于金陵,仓卒南旋。臣之孤军,竟陷重地;虏酋百计阻绝归路,贻书招诱。遂焚舟登陆,提三千余众转战千里、相持二十七日,终以势孤援绝,士卒罢败;臣单骑突阵,窜伏山谷中。由间道徒步二千余里,赖义士挟卫,始得生还海上。然志犹未已,力图收烬,散亡渐集;奈囊空斧倾,力不如必。倘浙海决不可支,亦当南帆一觐。昨差官自思明州回,始知移跸金门之信。遵养时晦尚无其地,是臣所为日夕旁皇者也。臣垂翅之余,百事艰难;芹曝之献,容俟后期。锦衣张士魁、杨澄亦经患难,俱得生全;现在臣营,合併具报』。「得朱子成书」诗:『书来惜分手,正忆皖城秋。入海仍精卫,还山尚蒯缑。参差非恨事,仓卒少良谋。异日传「心史」,孤忠冀见收』!按子成,疑即高河卖药朱君字。又「重过桃渚」诗:『一棹天台依旧迷,重来秋爽足攀跻;苔衣糁糁鬚偏美,石磴鳞鳞齿未齐。梦到赤城霞气近,感深沧海水声低。临流空作桃花想,愧煞仙源是武溪』!「复屯临亹」诗:『十年兵甲满沧洲,此日回戈又上游;人去鹿场仍旧迹,秋高蟹浦足晨羞。空山饿犬声如豹,失路穷黎状似鸠。自笑经营何太拙,误将岛屿作并州』)!

    顺治十八年(辛丑),四十二岁。

    公引军入闽,次沙关(「神道碑铭」)。时成功取台湾,公遣参军罗子木致书阻之;成功不听(公与成书书略曰:『举大事者,先在人和;立大业者,尤在地利。故晋武以独断而平吴,苻坚又以独断而败于晋;尉陀以僻处而据粤,刘禅又以僻处而亡于魏:则人和地利,审之不可不精也。殿下东宁之役,岂诚谓外岛可以创业开基,不过欲安插文武将吏家室无内顾忧,庶得专意恢剿。但自古未闻以辎重眷属置之外夷,而后经营中原者。或谓女直起于沙漠,我何不可起于岛屿?不知女直原生长穷荒,适彼乐郊,悦以犯难,人忘其死。若以中国师徒委之波涛浩渺之中、拘之风土狉榛之地,真乃入于幽谷。其间感离、恨别、思归、苦穷种种情怀,皆足以坠士气而顿军威;况欲其用命于矢石、改业于耰锄,胡可得也!兹历暑徂寒,攻围未下;无他,人和乖而地利失也。诚能因将士思归、乘士民思乱,回旗北指,百万雄师可得、百十名城可取矣;又何必与红夷较雌雄于海外哉!况大明之倚重于殿下者,以殿下能雪耻复仇也;区区台湾,何与于赤县神州?而暴师半载,使壮士涂肝脑于火轮、宿将碎肢体于沙碛,生既非智、死亦非忠,大可惜矣!思明一块土,何啻桐江一丝系汉九鼎!今守御单弱,兼闻红夷乞师,万一乘虚窥伺,胜负未可知也。夫思明者,根柢也;台湾者,枝叶也。无思明是无根柢矣,安能有枝叶乎?此时进退失据,噬脐何及!古人云:「宁进一寸死,无退一寸生」。使殿下奄有台湾,亦不免于退步;孰若早返思明,别图所进哉!昔年长江之役,虽败犹荣;倘寻徐福之行踪、思卢敖之故迹,纵偷安一时,必诒讥千古。观史载陈宜中、张世杰两人褒贬,可为明盐。夫虯髯一剧,祗是传奇滥说;岂真有扶余足王乎!若箕子之君朝鲜,又非可语于今日也』。公是年有「感事」四首;句云:『筚路曾无异,桃源恐不同』;『童女三千笑,孤儿五百嗔』;『鸠居初得计,蛋市转生疑』:盖为成功作也)。

    滇中事急,公复草疏遣职方郎中吴鉏南访,兼会师郧阳,谋救滇(「神道碑铭」:『公孤军裵回两岛,滇中事急,成功方得台湾不能行;乃遣职方郎中吴鉏挟帛书,间道入郧阳山中,欲说十三家之军,使挠楚以救滇』。公「陈南北机宜疏」略曰:『臣本书生,遭逢多难;自经倡议,十有六年。虽栖山横海,备尝艰苦,而恢复未奏,但觉有罪之当诛、实无功之足录。蒙主上纶綍频颁,节钺谬寄;臣感极生惭,愤极思奋。故于己亥五月,随臣成功直擣长江;分道疾驰,孤军深入。不意金陵挫衄,仓卒班师。臣念上游父老夹道遮留,奋不顾身;持战两旬,援绝势孤,遂至溃败。臣突围间行,始得完节而返。复蒙主上遣监臣刘之清赍到专敕一道,时臣方收烬于浙,而使臣又停桡于闽,未获具疏陈谢;至今悚仄!数年之间,远迩听闻,久不知天南确信。事机得失,关係非轻;兹以职方郎中臣吴鉏不惮万里间关,愿得陛陈大计。特具本附奏』。公有「送吴佩远职方南访行在兼会师郧阳」诗;其三曰:『郧江称斗绝,咫尺向夔门。云栈凌霄起,旌旗插壁屯。金貂皆上将,铁马足中原。一见随何檄,还应报国恩』!「谱」注:『桂王己亥入缅,至是三年,李定国连战不利。公集中送吴职方、黎大行,皆海上使探消息者。其冬,缅人献王;明年至滇遇害。是时定国诸军皆在徼外,安得有会师之举?按流贼郝永忠等反正,北保湖南、巴东之间;时有李来亨、刘体仁等十三家,分据兴山、巫山、房山、施州、均州、涪州,声势相倚,所谓郧阳之师者也。后都御史洪育鳌总督湘南诸军事,桂王驻安隆;疏言「十三家抗险据衝,观衅而动;楚、蜀虽失,未有贰志。若有征行,可以兵应」。盖海上诸公之计,谋结郧师以抒滇患,出于无可奈何;事虽不成,亦可悯也。诸野史皆不载,赖阁部诗得以考见』。又曰:『郧师虽与桂王连和,别奉韩本铉为主,改元定武;移书序长幼,不称臣。滇平,陝西总督李国英以七将军出湖南分讨,诸寨据险拒守。癸卯,来亨以疾困甚,合诸寨力斗四昼夜,国英大挫。甲辰,巫山不守,育鳌死之;诸寨继破,韩不终』。按吴佩远名祖锡,嘉善人;与于复社。全氏「吴职方传」:『别号稽田。晚年亡命,更名鉏』)。

    康熙元年(壬寅),四十三岁。

    公还军临亹(「神道碑铭」)。按公「复曹监军从龙书」曰:『弟栖迟沙关几三月矣。金尽粟空,谁能为景升、仲谋者?只得仍图北返。两番鼓棹,又以石尤留滞。今春风至矣,决计回浙,亦旦晚间事。弟非不知兵力单极,况二阮、一陈俱徘徊闽境,则声势更微。然弟以为宁进寸、毋退尺,宁玉碎、毋瓦全;其素志然也。但不知果能自存否!近有小咏云:「虯髯定拟浮家去,鴈足空传属国还」;又云:「平沙一旅真孤掌,可有天戈灵武间」?感慨系之矣』)。

    时滇中已平。夏五月,成功卒于台湾。公三上书鲁监国,不克行(公书一言:『春来阅邸钞,知去年十一月缅夷内变,道虏入缅;致我永曆皇帝蒙尘,扈从宗室、官员无一得免,惟吉王自缢以殉,李定国入海、白文选亦遁深山。臣闻变之日,犹谓狡虏诈传,疑信参半。及四月中旬,闻官眷竟从镇江北辕矣。臣以为延平藩当伸大义,而至今寂寂。道路谣传,又有「子弄父兵」之事。臣终夜旁皇,恐孤岛孤军难以持久;况复加以他故,譬尫羸之疾,胸胃转增杂病,其能久乎?只今〔虏〕遣招抚于浙、闽、广每省二人,以解散海上。若不及早经营,则报韩之士气渐衰、思汉之人情将辍;臣惟有致命,以了生平。所惓惓者,主上羁旅岛屿,不独与闽人休戚相关,且与闽海存亡相倚;计闽勳镇正在危疑,不若急用收罗之术,以为拥卫之资。此非欲徼福也,免祸亦宜然;即未暇雪耻也,图存亦宜然。伏乞密与宁靖王及诸搢绅谋之,髮愤为雄,以慰遐迩』!二言:『臣违颜以来,忽经十载;百折千回,壮心未已。原非动念勳名,特以越国义旅、鲁邸侍从,止臣一人尚在军次;虽乖哭庭之志,尚图扫境之功。以主上养晦,潜跃宜权。区区之情,盟之幽腑。何期行阙洊染胡氛,攀髯莫逮;延平忽捐宾客,秉钺无人!臣以孤军孑处荒壤,又无蚁子之援;日夜枕戈,与死为邻,亦以死自誓。若轻为移跸,则风鹤频惊;仍栖浯岛,窃恐号召既远,复与臣呼唤不灵。乞与诸搢绅、勳镇熟筹妙策,或扬帆海山、或保据沙关,结纳忠义以绝窥伺』。三言:『去冬缅甸之变,君亡臣死,天下已无复有明室矣!海上犹存一线,真乃天留硕果。顾岛上勳贵罔识「春秋」大义,臣实兵微将寡、饷匮粮穷,见宗国之亡而不能救、幸旧主之在而不能扶,中夜椎心,泪尽继血。但得南国首为推戴,臣敢勿协力扈从。恭进膳银,差官赍献』)。秋九月,监国鲁王卒于金门(「神道碑铭」作『冬十一月,鲁王薨于台』。「谱」言鲁王卒于甲辰,以公祭表有『十九年旄节』语为证;皆误。按鲁王以甲申袭封,至壬寅正十九年。「冬」字或草书「九月」二字之误;「十一月」则「十七日」三字,因「冬」而改。当时纪载,传写鱼虎,往往有此。惟全氏「画像记」亦云甲辰卒,与碑不合。此当从左尹书)。

    是年,朝命招抚使(按公「上鲁监国第一书」:『是时招抚使每省二人』。在闽中则一为洪文襄承畴、一为洪熙允,见林氏时对「记郑芝龙事」;浙中招抚,据卢氏宜述公答招抚书署为「答岳招抚、王兵道、赵督院书」。全氏「神道碑铭」又书「招抚使王公」,皆不著其名。疑浙中二招抚,一为岳公;王兵道则巡海道王公尔禄兼任其事。尔禄,湖北黄陂人;明进士。「浙江通志」:『顺治六年,尔禄已任巡海道』。公前与书,有「足下为昭代巍科」语,必其人也。至康熙六年,海上事靖,缺亦裁矣。岳公无考。又是时分守宁绍台道有王廷璧,河南祥符人;然守道无「兵备」,不当称「兵道」也)与浙江总督赵廷臣帛书招公;公答书凡一千七百七十余言,终不屈(公有「闻族属被逮,且以告密波累亲朋」作:『宗国既飘摇,家门遂颠覆;感此多难生,欲泣不成哭。我生实数奇,乾坤方百六;猰貐满中原,赤灵社已屋。逋臣骨可麋,岂敢惜拏戮!所悲诸父行,斑白樱三木。女儿与所天,株连遭拲梏:幸或作流人,否亦登鬼籙。徲子竟何辜,十载尚淹狱;仳离有寡妻,墨幪兼缁帼。国亡家亦亡,我固甘湛族。迩闻告密风,旧游复被录;白虹惨欲垂,黄金贫莫赎。天地岂不宽,谁念忠义属?惟应千秋名,芬芳追王蠋。破涕慰亲朋,安知此非福』)。

    先是,公自编所作诗为「奇零草」。至是,复编其文曰「冰槎集」(公「冰槎集引」曰:『呜呼!此予槎上作也。昔之乘槎者,或为客星而入犯斗、或入女宿而得支机;故至今羡为胜事。余独不然。浮踪浪迹,当凄霰严霜,不得已而栖託灵槎;笔墨所及,率成冰声。则是槎非贯月也,亦非挂星也。而兹集所存,又皆予晚节所作,于是以「冰槎」名。嗟乎!水泽腹坚,天心尽见;乃从凌阴千尺间而欲论列古今、辨正夷夏,不失君臣、父子、朋友之伦,不其难哉!异日者东风解冻,尚有想见此槎中人而兴叹者否?岁在壬寅菊月朔,张煌言自识』)。

    康熙二年(癸卯),四十四岁。

    公遣使入闽祭告监国(公「表文」有曰:『十九年之旄节,为国不殊;廿四郡之鼓钲,平原无恙。恨哭庭而未效,嗟扫墓以何时?投璧还秦,早惭狐偃;扁舟去越,敢学鸱夷』!又曰:『穆王驭骏以来归,已孤此愿;望帝化鹃而犹在,莫慰余思』)。

    时大军已克思明,岛师散尽(「鲁春秋」:『和兰内附,合攻思明;思明败,而金门、临亹、牛头门、楚山、玉环山诸岛师皆解』。按公诗有「瓯行志慨」三首,「谱」疑指温州事,又疑为郑经作;皆非也。「鲁春秋」言:『思明败,诸岛多内款受职。周全斌先杀马得功,兵败亦降』。诗中『苦口吾同泽,甘心彼丧名』;谓成功父子也。『吹笳悲自壮,击筑和谁亲』;谓无同调也。『行矣河梁别,翻为送陇西』;谓解甲诸人也。『冰雪寒孤胆,风云怯病蹄;玉关虽咫尺,敢复望芝泥』;谓终不可为也。当在是年作)。

    康熙三年(甲辰),四十五岁。

    夏六月,公散军居悬岙(「鲁春秋」作花澳;一作「范」)。

    七月,提督张杰执公(「神道碑铭」:『提督张杰募公故校,使居补陀为僧以伺公。会公告籴舟至,不之忌也;故校出刀胁之,其将赴水死。又击杀数人,最后乃告之。以夜半出山背,攀藤入;暗中执公,并罗子木、侍者杨冠玉、舟子三人:七月十七日也。十九日公至,杰以轿迎之;方巾葛衣而入』。「鲁春秋」:『是月二十有三日,煌言令裨将吴国华哨探至陶家尖。会宁波人孙惟法伺得之,国华被创投水死。舟子林姓者,至死不言。一火者导之,执煌言及监纪罗纶字子木、勇士叶云、门者冠玉并二持槊者。煌言素袍朱履就道』。按无名氏「录遗集记言」云(张美翊案曰:此高斗权废翁所记):『甲辰七月望后八日,有客来告苍水张公被执至矣。予亟往觇之;见公方巾葛袍,直立牙门外,神色自若。左右令公从角门进,公不动;杰知之,令启中门延公入上坐』。此云望后八日,则二十三日为公至郡之日,可信也。悬岙居海中,不能朝髮夕至;公以十七日被执,二十三日至郡,非十九日。左尹书「二十三日执公」,又误以至郡日为被执;传闻不若亲见也。全氏书「同执者三人」,左尹则书「五人」;裨将及舟子、故校姓氏,全氏不详,左尹则著之。「记言」从死者,仅举客罗子木及童子二人。钮琇「觚剩」同;「子木」作「自牧」。赵世安「仁和县志」则云:『客罗子木、僕杨冠玉等五人』。徐逢吉「清波杂志」载:『从死二人』;「注」:『皂隶叶云、侍者冠玉』,无罗子木。子木,溧阳人;本名纶,以字行。公「罗子木诗序」曰:『师指濑水,罗生谒余江上,陈山川形势;余以清河客拟之。然竟引去;曰:「亲在,身未敢许人也」。余扬舲西上,闻罗生应延平招,从其族父军,将往吴会。延平师溃,踉跄挂帆;又闻罗生涕泣遮说,不肯留,遂随军道江入海。未几,舟次三山,猝遇〔虏〕鏖战,思以死卫父;格斗逾时,矢集铠如蝟,坠水得生,而父就缚以去。罗生流离沧溟、宛转岛屿间,欲出奇计救父;卒不得父生死音耗。然后税驾于予行营,悲凉酸楚,至于呕血』。子木出处,具见于此。冠玉,鄞人;公乡人子,故家后裔。父母死,从之海上。临刑,当事见其幼,欲释之;冠玉曰:『司马公死于忠,某义不忍独生』!延颈就刃(见无名氏撰传)。又全氏「神道碑铭」,言公被执时,有王居敬,黄岩人;以计得脱。林氏时对记曰:『公幕客王畏斋,黄岩诸生;今披缁,名超遁。语予云:「公被执前一日,梦金甲神持符,称帝命召。公次早向畏斋,诧其兆。俄有白气一缕衝所居茅厂,畏斋亲见之。夜半,蒙难」』。又公客徐允岩,相从最久;己亥入江,多所赞画。延平师遁,公走英、霍,徐亦相从。几以格斗死;公劝之,祝髮伏匿山中。公还海上,徐复来归。--见公所作「徐允岩诗序」,附记于此)。八月,以公至杭州(「记言」:『越旬日,檄公至省;杰命以四人舆公。公至城门,令驻舆;北向稽首曰:「臣志毕矣」!复向城拜曰:「某不肖,徒苦故乡父老二十余年,有辜属望」。又再拜曰:「自此,不复见张氏家庙矣」。道旁数千人,无不流涕』。按卢氏宜曰:『公少白晰,后乃高颧长髯,岳岳千仞。宜家去公宅仅三、四十武,幼时犹及亲公色笑,知之最详、亦最确』),总督赵廷臣羁公于请室(按「传」云:『至武林,处于旧府』。陈景钟「清波小志补」云:『送居萧寺』。公「上总督书」亦云:『羁留旅邸,则未尝置之狴犴也』。「鲁春秋」:『煌言至武林,总督高其义,礼延之。煌言抗宾座,拱手曰:「昨蒙尺一,下及赋性拘执,不知悔悟,致烦使者」。左右进茶,摇手曰:「从不知此味」。或覆以衣,必不可』。「谱」注云:『至省,总督不见,传令狱中盛设帐具,吏卒无得失礼。司道、府县以总督命,相继来慰谕。阁部坐胡床,但拱手,不起』。「神道碑铭」:『时部曲内附者,皆得来慰问,官吏愿见者弗禁。杭人争赂守者入见;或求书,公亦应之』。公「与赵总督书」曰:『昔宋臣谢枋得有云:「大元制世,万物维新;宋室孤臣,尚欠一死」。窃以叠山业经市隐卖卜,可以远害全身;而元参政魏天祐必欲招致之,乃叠山有死无二。招之不来、餽之不受,却聘书尚存可考而知也。卒触天祐之怒,执以北去,叠山遂不食死;未尝不叹古人守义之坚、殉节之笃也。某今日南冠而絷,视叠山所处已自不同;而台下尚欲贷其余生,屡责贵属存注有加。嗟乎!此固台下褎忠录节之盛心,较之天祐奚啻霄壤!顾某自律,必不因此苟延旦夕也。海思慷慨引决,馆伴防闲严切,不克自裁;绝粒三日,迫于贵属劝勉,稍稍复食。他人闻之,宁不以某寡廉鲜耻,晚节可嗤哉!揣台下之意,不过谓某生膏斧鑕,始足为忠义者之戒;殊不知大丈夫冰轻鼎镬,慷慨从容,原无二义。犹记去岁华函见及某之报书,有「宁为文山」之语,非但前谶;盖斋心举念时,早已办此。至今日,敢有食言!自古废兴屡矣;废兴之际,何代无忠臣义士、何代无逋臣处士?义所当死,死贤于生;义所当生,生贤于死。有舍生以取义者焉,未闻求生以害仁者也。某之忧患过于文山、隐遁殆几于叠山矣;被执以来,视死如归。非好死而恶生也,亦谓得从文山、叠山异代同游,于事毕矣。独惜台下经纶仁厚,后世不察,猥与张宏范、魏天祐比伦,不重可叹息乎?或谓某散兵在前、归隐在后,可以觊觎赊死。殊不知散兵者,悯遗民之涂炭;归隐者,念先世之暴荒,谬思黄冠故里,负土成坟,然后一死,以明初志。何期拥兵则岁月犹存,解甲则旦夕莫保;致箕山不有安瓢,而颍水弗能高枕!身为累囚,贻笑天下;是某忠孝两亏,死难塞责矣!临难苟免,非我本怀;偷存视息,更何所待!今羁留旅邸,波累宾从,并撄锁鍊;以日为岁,生不如死。伏望台下立赐取决,俾某乘风驭炁,翱翔碧落,或为明神、或为厉鬼!是诚台下大有造于某也。否则,某当追随首阳之后尘,不必俟炎午之生祭;毋以馆伴不善调制而谴及之,幸甚!幸甚』)。九月初七日,公赴市;口占绝命词曰:『我年适五九,乃逢九月七;大厦已不支,成仁万事毕』。遂受刑。子木等从死。夫人董氏、子万祺,先公三日戮于镇江(「传」云:『夫人董先死』。「谱」称『夫人董氏,狱中削髮为尼,得免』。「鲁春秋」:『煌言妻子久禁钱塘,有僧淡斋募饭活之十年(张美翊案曰:僧淡斋事,亦见「南雷文案」卷四「书淡斋事」),后移狱至镇江就法』。公「绝命词」,各本互异:「传」作『我年四十五,今朝九月七;含笑从文山,一死万事毕』。陈景钟「清波小志补」作『我年四十九,却逢九月七;大厦已不支,成仁事始毕』。「谱」则「乃」作「复」,仅一字异耳。今从「鲁春秋」。按「记言」:『公临刑口占绝命词,令人书之;偶讹一字,不能改正。公笑曰:「他日自有知之者」』)。鄞故御史纪五昌捐金,令公甥朱相玉购公首(张美翊案曰:纪五昌,字衷文;江上受监察御史。事去,归隐太白山麓。张司马被执至省,其甥朱相玉贫不能从。侍御资其袱被,且以贸首之资付之。相玉奉侍御之教,得收葬于西湖),僧超直(「清波杂志」:『僧问石,法名超直;鄞陈氏子。年二十余出家,来钱塘。甲辰七月,王先生被执至武林,九月七日就义,从者二人同死。共收而瘗之南屏之原。石公与四明万充宗、董巽子、王曰民、钱塘查汉中兄弟,并称至好。乙卯三月,忽自经』。按全氏撰「碑」,不及超直。「清波小志补」云:『王先生,即苍水;初时人讳言之,故称「王先生」』)暨杭人张文嘉、沉横书、朱锡九、锡兰、锡旗、锡昌兄弟、鄞万斯大收瘗于杭州南屏山荔子峰下昌化伯邵林坟西(按公被执后,有「忆西湖」作:『梦里相逢西子湖,谁知梦里却糢糊;高坟武穆连忠肃,参得新坟一座无』?今墓与岳、于两墓相望,从公志也)。胡浈以端溪石研背刻公姓名、旁及罗、杨姓名,纳圹以志(浈字克生,杭人。按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公葬雷峰之右,至今有包麦饭而祭者』。梁玉绳「瞥记」:『乾隆壬子,杭人勒碑表其墓。钱广伯「弔忠烈」一绝云:「华表何年立,丰碑此日题;从教樵采者,不到邵坟西」。广伯名馥,海宁州布衣;有「小学■〈人西皿,上中下〉遗稿」。尝为「张忠烈公墓募田说略」曰:「苍水张公就义之百十三年,皇帝命廷臣撰「胜朝殉节录」,公得谥「忠烈」。壬子季秋,与同人树碑墓上。春秋祭祀,居省垣者以时举行,费率捐于临期。恐久而或辍也,莫若同志各随愿力输银,置间田。每岁所入,纳粮奉祭外,为积累以广祀产。则公之享祀不替,而祀堂、坊表可次第举矣。传曰:「人之欲善,谁不如我」!好义之士,其乐此盛举乎』!慈谿郑勳「年谱跋」云:『公葬七十余年,道士吴乾阳修复墓道。壬子,鄞万斯大之孙福谋立石墓门,海宁陈鱣大书曰「皇清赐谥忠烈明兵部尚书苍水张公之墓」。勳等输财设祀,春秋荐以苹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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