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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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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叔的第二妻,亲戚们都私下叫她做赵妈————太太,孩子们则简称之曰赵太太。她如今已有五十多岁了,但显得还不老,头发还是靑靑的,脸上也还淸秀,未脱二三十岁时代的美丽的型子,虽然已略略的有了几痕皱皮的折纹,一双天足,也还健步。她到了八叔家里已经二十年了,她生的大孩子已经到法国留学去了。她是一个异乡人,虽然住在福州人家里已经二十年了,而且已会烧得一手好的福州菜蔬,已习惯于福州人的风俗人情了,但她的口音却总还是带些“外路腔”,说得佶倔生硬,一听便知她并不是我们的乡人。除了她的不能纯熟自然的口音外,其余都已完全福州化了,她几乎连自己也忘了不是一个福州人。这当然难怪她忘了她的本乡,因为二十年来,她的四周都是福州人围绕着,她过的是福州人的生活,听的是福州人的说话,而且二十年来她的故乡也不曾有一个亲属,不曾有一个朋友和她来往过。她简直是如一个孤儿被弃于异乡人之中而生长的一样。

    她之所以成为八叔的第二妻,其经历颇出于常轨之外虽然至今已经是二十年了;虽然她生的大孩子都已经到法国留学去了;然而她为了这个非常轨的结合,至今还为亲友间的口实谈资。

    当和她同居的时候,八叔幷不是没有妻。八婶至今还在着,住在她自己生的第一个孩子四哥的家里。所以八叔和她的结合,并不是续弦,却又不是妾。讲起他们的结合来,却又不曾经过什么旧式的“拜堂”、新式的相对鞠躬、交换戒指等等的手续,只是不知在哪一天便同居了,便成了夫妻了,便连客也不曾请,便连近时最流行的花一块半块钱印了一种“我们已经于○月○日同居了”的报吿式的喜帖也不曾发出。象这样简单的非常轨的结合,在现在最新式的靑年间也颇少见,不要说在二十年之前的旧社会中了。所以难怪至今还为亲友间的口实谈资。

    他们的结合之所以至今还为亲友间的口实、谈资者,至少还有另一个原因。这便是因为她出身的低微。她不是什么名门的闺秀,也不是什么小家的碧玉,也不是什么名振一时的窑姐,她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乡下人,一个平平常常的被八叔家里所雇用的老妈子。她也已有了一个丈夫,正如八叔之已有了妻一样。所不同的是,八叔和她结合,不必经过什么手续和八婶解决问题,而她则必须和她丈夫办一个结束,声明断绝关系,婚嫁各听其便而已。据说,她是一个童养媳,父母早已死了。她夫家姓赵,所以大家至今还私下管着唤她做赵妈————太太或赵太太。每逢亲串家中有喜庆婚嫁诸大事的时候,她便也出来应酬,俨然是一个太太的身价。然而除了底下人之外,没有一个人曾称呼她为某太太的。他们见面时,都以“不称呼”的称呼了结之。譬如,她向四婶吿别时,便叫道:“四太太,再会,再会。”四婶却只是说:“再会,再会”,而她之对二婶便要说道:“二婶婶,再会,再会”了。再譬如二婶前几个月替元荫续弦时,她曾一个个的吩咐老妈子去叫车,或已有车的,便叫车夫点灯侍候,当一班客人要散时,她叫道:“张妈,叫四太太的马车夫点了灯,酒钱给了没有?”或是说:“太太要走了,快去叫车夫预备”之类,只是轮到了赵妈————太太,她便只是含糊的叫道:“张妈,叫车夫点了灯。”而张妈居然也懂得。这个“不称呼”的称呼的秘诀,眞省了不少的纠纷,免了不少的困难,而在面子上又不得罪了赵妈————太太。

    赵妈太太也自知她在亲串间所居的地位的尴尬,所以除了不得已的喜庆婚丧的应酬外,无事决不踏到他们的门口。她很自知不是他们太太们的伴侣。她只是勤苦的在管家,而这个家已够她的忙碌了,而在她自己的家中,她是一个主人翁,她是被称为“太太”的。

    她是苏州的乡下人。她丈夫家里是种田的农户。因为她吃不了农家粗作的苦,所以到上海来“帮人家”。有人说,苏州无锡的女人,平均的看来,都是很美好的,即使是老太太或是在太阳底下晒得黑了的农家女,或是丑的妇女,也都另具有几分淸秀之气,与别的地方的女人逈不相同。所以几个朋友中间,曾戏编了一个口号道:“娶妻要娶苏州人。”有一个苏州的朋友说,所谓自称为苏州人的,大都是冒籍的,不是眞的苏州人。别地方的人听不出她们口音的不同,在苏州人却一听便辨其眞假。

    说到口音,苏州的女人似乎也有独擅的天赋。她们的语音都是如流莺轻啭似的柔媚而动听的,所谓吴侬腻语,出之美人之口,眞不知要顚倒了多少的男子。即使那个女人是黑丑的,肥胖的,仅听听她们的语声也是足够迷人的了,较之秦音的肃杀,江北腔的生硬,北京话的流滑而带刚劲者,眞不知要轻柔香腻到百倍千倍。

    这都是闲话,但赵妈————太太却是一个地道的苏州人,而且是一个并不丑的苏州女人,也许,仅此已足使八叔倾倒于她而有余了。她再有什么别的好处,那是只有八叔他自己知道的了。但她之所以使八叔对于她由注意而生怜生爱者,却也另有一个原因。

    八婶是很喜欢打牌的,往往终日终夜的沈醉于牌桌上,家事也不大肯管。这也许是一种相传的风尙,还许竟是一种遗传的习性,凡是福州人,大都总多少带有几分喜欢打牌的脾气的。没有一个人肯临牌而谦让不坐下去打的,尤其是闲在家中没有事做的太太们。她们为了消遣而打牌,愈打便愈爱打,以后便在不闲时,在有事时,也不免要放下事,抛了事去打牌了。八婶便是这样的一个妇人中的一个。当八叔到上海来就事,初次把她接来同住时,她因为熟人不多,还不大出去打牌。后来,亲串们一天天的往来的多了,熟了,————不知福州人亲戚是如何这样的多,一讲起来,牵丝扳藤归根溯源,几乎个个同乡都是有戚谊的,不是表亲,便是姻亲,————便十天至少有五六天,后来竟至有七八天,出去打牌的了。下午一吃完饭便去,总要午夜一二时方回。八叔的午饭是在办公处吃的,到了他回家吃晚饭时总是不见了八婶,而晚饭的菜,付托了老妈子重烧的,不是冷,便是口味不对。八叔常常的因此生气,把筷子往桌上一掷,便出去到小馆子里吃饭去了。到了他再回家时,八婶还没有回来,房里是冷淸淸的,似乎有一种阴郁的气分。最小的一个孩子,在后房哭着,乳娘任怎样的哄骗着也不成,他只是呱呱的哭着。大孩子又被哭声惊醒了,也吵着要他的娘。八叔当然是要因此十分的生气,十分的郁闷了。有一次,她方在家里邀致了几个太太们打牌,正在全神贯注着的时候,而大孩子缠在她身边吵不休,不是要买糖,便是要买梨,便是吿诉母亲说,小丫头欺负了他。八婶有一副三四番的牌,竟因此错过了一搭对子没有碰出,这副牌还因此不和。这使她十分的生气,手里执了一张牌,她也忘了,竟用手连牌在他头上重重的扑敲了一下,牌尖在额角上触着,竟碰破了头皮,流了一脸的血。她只叫老妈子把他的血洗了,用布包起,她自己连立也不立起来,仍然安静的坐着打牌。孩子是大声的哭着。八叔正在这时回家了,他见了这个样子再也忍不住生气,但因为客人在着,不便发作。到了牌局散后,他们便大闹了一场。八叔对于她更覚得灰心失意。

    旧的老妈子恰在这时辞职回家了,赵妈便由荐头行的介绍,第一次踏进了八叔的大门。她做事又勤快,又细心,又会体贴主人的心理。试用了两三天之后,八婶便决意,连八叔也都同意,把她连用下去。她把家事收拾得整理得井井有条,不必等到主人的吩咐,事情已都安排得好好的了。八婶很喜欢她,不久便把什么事都委托给她了。八叔也覚得她不错。自她来了之后,他才每晚上有热菜吃,有新鲜的菜吃。他从此不再到小馆子里去。她做了菜,总是一碗一碗,烧好了便自己端了出来。菜烧完了,便站立在桌边,侍候着八叔添饭。有一次,她端了一碗滚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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