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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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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芝君又听见肚子里哗啦啦地响了下去,响得好像有点空空洞洞的微痛。

    “唉唉,是该下床去烧饭的时候了。”她又皱着眉头想。

    元元的苍白圆脸上的眼睛虽然闭住,上下眼睫毛交合着组成黑的一线,但含着她的一只紫红色奶头的小嘴却还在微微嚼动。

    她稍稍屏着呼吸等着,见那小嘴唇没有嚼动了,才把紫红色奶头拖了出来。元元忽然又一惊,立刻睁开两只圆大眼睛,张开小嘴哭出来了:

    “呒哇!呒哇!哇………哇哇哇……”

    “呵唷,真是!”芝君愤愤地看着他,“你究竟要怎样啦!”

    在前面一个方窗前的写字台边,子诚背向她坐着,右手拿笔杆尾送在口里咬着,两眼在一*(左目右夾)一*(左目右夾)地对着面前铺的一张红小方格原稿纸。他在着急地想着题材。他越着急,就越把笔杆尾用力的咬。他从嘴里拖出来看了看那咬得密密的牙齿印,又想:“唉,我究竟还是写那一个老太婆的题材好呢?还是写……”

    “哇哇哇……”

    “唉,又哭了!真要命!”他皱了皱眉头,想。随即也就把耳朵掉开一点,竭力不听他,仍然*(左目右夾)着眼睛把脑子集中在题材上想。但他忽然站起来了,因为他听见了楼窗外细微的雨声中有脚步声。他想这回一定是老赵来了。赶快把头伸出窗去,斜飘着丝丝的雨脚冰凉地落在他后脑上。他一看,在后门前边那稀湿的反映着灰暗天光的过道上,正有一个人走过去,但却不是老赵。

    雨下得更大了,由丝丝变成点滴,一股带着湿味的风吹过来,许多雨点就打在他脸上。他对那闷人的铁灰色的阴暗天光皱皱眉,头缩回来,一面责备自己地想:“唉唉,我总是不是想着这样就是记挂着那样,怎么会写得成?我说过在今天前就要写好交老赵拿去帮介绍的。可是现在还一个字也没有想出,回头芝君一定又要抱怨了!……”他自己觉得非常惭愧,但随即却又得到一个结论了:“不,不见得是我想不出,但是像这样闷死人的黄梅天气,脑壳就像给箍上一顶铁帽子,即使是高尔基————哦哦,高尔基如果遇着这样的天气,大概也不见得很那个吧?”他这才轻松的嘘一口气。

    元元还在大声的哭,声音直捣他的耳朵。他皱着眉头了,焦躁地想叫芝君立刻停止他的哭叫;但他一面掉过头去的时候,一面却还在不停地想:“算了算了,别再二心不定了,别换题材罢,还是写那个老太婆罢,……”他想到这里,忘了自己要说甚么,呆了一下,立刻又掉回头来,把抽屉拉开,把早上已经写了两句的那张原稿纸仍然拿出来。————那上面的两句是:“月亮出来的时候,河水泛起银光。”

    “那么下面怎样呢?”他想;忽然,脑子里又紧跟着浮上来一个念头:“我得写它一万字光景,得弄它三十来块钱才行。……这个月的房租又要到了,要付出七块;还要还前楼那女人,输给她的钱,五块;皮鞋也破得太厉害了,简直不能上街,也要买,还有米也……”但他立刻惊觉自己又想到别的事上去了!于是又赶快自己责备自己地摇一摇头,想把这些念头摇出脑外去。他用染满蓝墨水的手指去拿起躺在台缘上燃着的半支香烟来使劲一抽,把脑力竭力集中在“河水泛起银光”这一句之下。

    “河水泛起银光,”他想,“……河水泛起银光……”他浓浓的从口里吐出一股喷泉似的白烟来,脑皮子上却仍然还是紧粘着这么一句:

    “河水泛起银光。”

    他越想越急,有点吃惊了,脊梁上好像有无数的针尖刺着,马上沁出微微的汗。他想:“唉,我真的没有才能了么?”

    “砰!”

    他又吃一惊,赶快向前面一看,站在门旁边打汽炉旁边三岁的青青,正吓得睁大了一对眼睛望着他。在青青的脚边躺着一个麻油瓶,一看就知道是他刚才打倒的,幸而瓶口塞得紧,没有流出油来。他于是圆睁两眼瞪着他,瞪得他扁着嘴要哭出来了,才跑去把瓶子拿起立在打汽炉边。他发现就在这打汽炉的旁边,紧靠这潮湿的生着白色小点霉菌的壁脚,有一个酱油瓶偏斜地压在一个醋瓶子上面,醋瓶子则斜压在一个装盐的小缸子上面,如果酱油瓶和醋瓶哗啦啦地滚下来,就准会把一个装着一半煤油的瓶子打翻。而且煤油瓶口的木塞也不见了。他愤愤的又瞪了青青一眼,才把那些瓶子立好,转身去找木塞。在台子旁边一个断了一支腿倒在潮湿地上的凳,把他的脚绊了一下,几乎滑一跤。总算在床边的一个白瓷马桶盖上发现那一个木塞。他拿去一面塞上的时候,一面愤愤的但同时惊心的想:“唉,这真像老赵所说:这样生活下去,是不会写出什么东西来的!”

    元元的哭声更大了,好像在吹喇叭:

    “呒哇!呒哇!哇哇哇……”

    “唉,芝!怎么让他净哭!”他愤愤的喊道;肚子里却在抱怨着:“都是为了你们的吃饭在这儿逼着受苦,写文章,还不给清净一下!”

    芝君给他的喊声一惊,立刻感到不高兴,想掉过头去还他一句;但随即却又感到一种抱歉:“是的,他在写文章,赶着要去换钱的,……”她这么一想,赶快就又把自己的紫红色奶头向元元哭叫的小嘴塞进去。

    芝君等了一会,见元元的嘴没有嚼动,以为他睡着了,就又轻轻把奶头拉了出来。可是元元“呒哇”一声又哭出来了。

    “呵唷,真是!”芝君又愤愤地喊出这么一句。

    子诚又皱紧眉头,一面迎着那哭声掉过脸去,一面焦躁地想:“唉唉,我几时才能离脱你们这样的哭声呢?!我,并不是写不出来的人,但像这样的哭,吵,就甚么天才也给吵跑了!想我从前工作的时候,独个子的时候,那简直……”但他一看见元元在乱抓着的那两只可怜的小手,又只得叹一口气。

    “唉,为甚么弄得他哭?”

    “谁弄得他哭?”芝君沉着脸,“他总是这样不睡!”

    “呒哇!呒哇!……”

    “不睡就让他起来!”

    “你说得好,起来!起来谁抱他?还吃饭不?你就只晓得说!”

    子诚带着一种说不清的阴凄凄的脸相很凶的掉回头去。

    “好嘛!起来!”芝君也很凶的向元元伸出两手去,“起来!”

    她左手抱起元元,右手就去拿起白铁饭锅向米柜走去。她经过台子边,见子诚正用染满蓝墨水的指尖夹着一支新点燃的纸烟含在嘴里。

    子诚窝着嘴唇使劲一吸,立刻就是两股白色烟龙从他鼻孔爬了出来;眼睛却仍然盯住面前的一张红小方格原稿纸。

    芝君从眼角梢一扫他那原稿纸,却仍然还是早上的那两句:

    “月亮出来的时候,河水泛起银光。”

    她于是有些不高兴起来了,肚子里咕噜了起来:“天天说赶,赶,赶,到今天还是那两句,……生活,看你怎么办!……而我领两个小孩还烧饭,还……”

    她立刻转过身来了,把元元直向子诚的怀里塞去。

    “诚!你抱抱他罢。让我把米洗了来……”

    子诚刚刚想起“河水泛起银光”的下一句是:“老太婆直向河边走来……”陡然觉得一个东西向胸前塞来,立刻惊得张开嘴巴,圆圆睁大一对眼睛。随即也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便愤愤地看芝君的脸。现在他看来,芝君那瘦黄的脸,那无神的眼珠,简直很讨厌。他想:“这简直是开玩笑!做文章的时候还要抱小孩!……”

    “唉,真糟糕!我刚刚想好一段,但是给你打断了!”他不期然地喊出这一声,把手上捏的纸烟很凶地丢在台子上;纸烟滚了一下,烟灰断在一边。

    芝君也立刻很气愤,脸红了起来,但随即又觉得是自己的不对,不该那么打断他的思想。“那是要等着拿去换钱的!”她想。赶快就把气红了的脸转过去,拿起饭锅就去揭开米柜。

    她忽然一怔,好像后脑上被谁重重打击一下似的,有点发昏了。眼前的米柜是空的,只柜底的一角上孤伶仃地躺着十几颗白米。她好像傻了似的用发晕的两眼呆呆看着它,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装着一脸的笑,说道:

    “呵呀!我忘了今天没有米了!这餐饭怎么办?”

    子诚冷冷看了看她,才说:

    “你忘了么?老赵说今天帮我借几个钱来。”

    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芝君和子诚都旋风似的掉过脸去,一看,是住在前楼的,那脑后梳了一个鸭屁股,两耳挂着两粒绿豌豆似的东西的女人。

    芝君立刻脸红了,她手上拿着的米柜盖子已来不及关拢去。

    “呵唷,真是!刚才叫好的米还不送来!”她装着好像没有看见那女人似的,嘟起嘴这么咕噜了一句,之后,才抬起头来:

    “呵,嫂嫂,请坐哇!”

    那女人笑了笑:

    “不坐了。张先生,五百参来*(左口右伐)?我们现在正三缺一。”

    子诚赶快笑一笑:

    “哦哦,今天不来。因为我回头要到银行取钱去。”他刚刚说出最后的一句,立刻又很后悔:“唉唉,我干么一定要撒谎?假使她逼着要我还她的呢?而且这撒谎,可多么羞呵!”他的脸立刻红了起来,重要的是,好像觉得自己的人格上加了一个污点。“这女人简直讨厌!恰巧这时候跑来!”他愤愤的想。“但要不是芝撒了一句谎,自己也决不会这么无聊地跟着来一句的!”

    等那女人一跨出去,随着脚跟把门关上的时候,他便气愤愤的把元元放在床上,坐回写字台边,立刻又左手拿起纸烟,右手拿起钢笔,扭歪脸,看着窗外灰暗天空下淅淅沥沥的雨滴。

    “唉,真要命!”他叹一口气说。“我今天偏偏遇着这许多倒霉事!”

    芝君也立刻气愤了,放下饭锅,圆睁一对眼珠:

    “诚!难道请你抱抱元元都算是倒你的霉啦?”

    “抱抱!抱抱!唉!抱抱————”他气得脸由红转青,向前摊开两手;他忽然觉得:“唉,女人!说不清!”

    “唉,子诚!你今天为甚么老发我的脾气?”

    子诚却很凶的把两掌抱着头,蒙着耳朵。

    受了这样无声的打击,芝君立刻呆了,好像被打得闭了气一般。于是觉得眼圈和鼻尖都酸辣辣了起来。她想:“呵呀!多神气!居然把‘丈夫式’的权威者的架子摆出来了!要不是被你的恋爱绊住,生下两个小孩,那么我还是一个自由的工作者的!”她于是又和往常吵架一样,立刻又记起自己在没有生孩子以前,那值得夸耀的时期的姿态:那时候是兴奋着一张血色很好的脸,和同伴们围着桌子讨论问题,或者换了短衣在女工家里出现;但那时的子诚却拍着她的肩头说:

    “工作当然重要,但为了加强你自己,我希望你留一部分时间下来多充实一点理论方面,……”

    哼,现在就“充实”了!她一想到这里,眼眶都湿润起来,鄙夷地看着他,呆了一会,就硬着头一转身,躺到床上去。

    元元在她背后大声哭起来了:

    “呒哇!呒哇!……”两只小白手乱抓着。

    她不理他,只把两手蒙着自己的眼睛。

    青青跑到子诚的膝盖前,扯着他的衣角,仰起脸来喊:

    “爸爸,青青屙尿尿。”

    子诚仍然两掌抱着头,一点也不动。他想:“唉,难道我就非完全究结在你们这些身上不可么?”于是过去在大学时候,以及离开大学时候的自己的姿态又在他的脑里现出来了。他竭力想着自己那些好的方面。那时候,同伴们说:

    “子诚,明天两点钟到会的时候,准交一篇来呵!”

    “准的。”他说。

    一回到家里就提起笔来伏在桌上沙沙地写,第二天才一点半钟他就已经带着稿子到会了;然而现在!自从遇到了你这女人一直到现在,成天对着的就是三个,吃饭啦,屙尿啦,……这些!唉,这些!……

    青青骨碌着两眼看着他,扁着嘴带着哭相,扯着他的衣角又喊:

    “爸爸,嗯,屙尿尿!”

    子诚拉开他的手,就把他向床那边一推,喝道:

    “走开,那边去!”

    青青吓得怔着两眼,跌跌撞撞到了床边,就一跤跌坐在潮湿的地上了,立刻“妈呀!”一声哭了出来。

    “呒哇!呒哇!哇……哇哇哇……”元元在床上乱抓着两只小手哭喊。

    “妈呀!哇…哇哇哇……”青青呆呆地坐在地上,仰了脸扁着嘴哭喊。

    好像一对喇叭竞赛似的吹了起来,声音尖锐地响亮地塞满了整个潮湿的发散着一股股霉味的房间。

    子诚立刻又皱紧眉头,觉得全身全灵魂都被埋在这些哭声里了,埋得他连透一口气都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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