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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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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担忧害怕,同时在矛盾的情绪之中希望能解决的那事情,终于发生了。

    时间在夜里。

    弄堂里的纷杂的声音已经慢慢的消沉了。夜,象一片静寂的旷野似的平铺在永吉里十六号三层楼的周围。

    房子里静静的。薄弱的灯光照着四面的冷的白壁,显到深秋的夜里,一切都在睡眠着。

    然而这房子里的两个人都没有睡。程子平伏在写字桌上写着一篇政治论文,他的爱人躺在床上低低的哼着。

    “痛得很么?”他常常停下笔,转过脸去问。

    “痛……”他的爱人总是带着宽慰的回答说,“还不很……”可是她的哼声却是一次比一次的紧张起来。

    这时在程子平的心头起伏着许多波浪。他只想把这篇论文写完,然后再把他的爱人送到医院里。可是他的思想象一群顽皮的小孩子一样,刚刚集中起来便又跑开了,本来这一篇论文可以在三个钟头里面写完的,但是他已经从九点钟写起,到现在还只写了一部分,现在是已经十二点过十分了。因为,他的头脑里常常浮上这些问题:

    ……发动了,也许今夜就会生吧。

    ……已经怀了三百二十天,唉,不会是难产就好。

    ……女人生产太吃苦了。

    ……科学究竟还没有很进步。

    ……假使有危险……

    一想到“危险”上面,他的思想便更纷乱了。并且他无心的又想到许多女人为生产而牺牲的,他的几个女朋友便是这样的牺牲者。想到这里便只好安慰的在心里说:

    “不,不会有危险的。她的身体很好。”

    于是便好象真的不会有危险似的,又极力的把这些问题丢开了,又重新把思想集中起来,想赶快的把论文写好。

    “明天一定要交稿的。”他想着,一面努力的写。

    然而究竟只写了一半,他的爱人的哼声便突然的尖厉起来。他不得不放下笔,跑到床前去。

    “怎么样,珈,痛得很么?”

    在灯光底下,分明看见她的脸,是苦痛地,紧闭着眼睛,皱着眉,涌出许多汗点。

    “痛的距离越隔越短了。”珈低低的回答说,“我看,不行了,唉,痛得很……”

    “就到医院去吧。”

    “你的文章呢?写完了再去……最好等到天亮。”

    “恐怕等不了呢。我的文章也写不好。”

    “最好……”她没有说完话,又哼起来了。

    他惘然的坐在床沿上,看着她的痛苦的样子,便不自觉的低声的叹了一声。

    “写……”她督促的说。

    他离开去。可是他拿了笔,一个字也写不下。迫在目前的问题使他非常的不安,而且他对于女人生产又一点也没有经验,便感着没有把握的惶惑。随后他想起《胎产须知》,便从柜子里拿出来,翻到生产之前的“阵痛”一章,十分注意的看着。重复地看了好几遍。

    “的确”他有了根据的决定说,“现在要到医院去才行……”便走到床边去向她说:

    “珈!还是就到医院去吧,晚了不好。”

    她在哼。奇怪的痛,使她忽略他的话,只把头摇了一摇。

    “不……”她隔了一会说,“等天亮……”

    “不能等。”他说,“假使在路上……那才糟。”

    她哼着,没有回答。可是她的情形越变越紧张了。只隔五分钟便又开始一个阵痛,而且痛的程度也逐渐的增高。最后她自己也觉得不能等到天亮了,便按着肚子答应了他的话:

    “好。叫汽车去。”

    他匆匆忙忙的向她望了一眼,留下许多同情和爱恋地走出房门去。

    路上,夜已经深了。空间正在落着秋夜的稀薄的小雨。柏油的马路上反映着湿的白色的灯光。从这头到那头,冷清清地没有一个人影。

    他把西装的外套的领子翻上去,一面把两只手插到口袋里,沉默地向前走去,走得非常之快。

    他复杂的感想着:

    ……要做父亲了!

    ……小孩子怎么样呢?

    ……现在只剩八块钱……

    ……明天要交稿……

    突然,亮煌煌的“利利汽车行”的招牌,在阴黯的夜色里,闪到他的眼前来。

    “要一部汽车。”他敲着出租部的小玻璃门,“喂!”说了又敲了两下。

    关在小房子里的汽车行的办事人正在打瞌睡,惊醒之后便立刻拿起铅笔来问:

    “到什么地方?”

    “卡德路同德医院。送一趟。要轿车。”

    汽车驶到门口了,他跑上楼去,在楼梯边便听见珈的哼声,心里突突的跳了几下。

    “没有吧……”他想。

    他的第一眼便投到床上去。显然她的身体正在挣扎,盖在她身上的棉被便起着山峰一般的起伏……她的脸色有点惨白。

    “汽车来了。”他说。

    她慢慢的翻过身,困难地爬起来了。他用尽方法来帮助她穿衣,穿袜,穿鞋子。最后,他用力的撑着她,使她下了床。

    “脏东西很多……”她带点不好意思的低声说。

    他没有回答。他想不出应该拿什么话去安慰她,只同情的望了她一眼,一面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珈……”他不自禁的带点感伤的叫了她一声。

    于是慢慢的,慢慢的,困难地下着楼梯。当她看见一辆汽车停在后门口的时候,便突然抓紧了他的身臂。

    “平……”她立刻变成喑哑的声音说,“也许,我不会回来了!”

    他惊诧的望着她,看见她的眼睛里闪起泪光,不自觉的便心动一下,可是他压制了,只安慰的说: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珈!不要这样想……”

    她不争执,只默默的,带着身体上的痛苦,挨上汽车去。

    “慢点走。”他向汽车夫说。

    汽车仍然是很震动的。于是,他向她问:

    “痛得更厉害吧?”一面把她的身体抱过来,让她的一半身体挨着他,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胸上————那样无力的枕着。

    她轻轻的摇一摇头,接着,吐出一种柔弱的声音:

    “假使……爱……你不要想我!”

    他的心被尖角的东西刺了一下,可是他压制着这隐痛,装做不动心的样子,镇静的向她安慰着:

    “瞎说!那里会这样,你的身体很好,这是第一个保障。其次,你保养得很好,在怀妊期间都没有病……”说着便吻着她,在她的脸颊上感到眼泪的湿而冷。

    “说不定呢。”她微微的闪动着眼珠,向他睨了一下。“我过了月份呢。普通是二百八十天,我现在是三百二十天了。医生不是说小孩的头很大么?前一次医生说恐怕要用手术才取得下,所以……”她的声音低下去。

    他只好抚摩着她,并且把抚摩的手停留在她的头发上,一面温柔地在她的耳边说:

    “爱的,相信我……”

    “你又不是医生……”她清楚地低声说,“那是事实。”

    他默着。沉思,感伤的沉思。可是他终于找出一个理由了,那是听见一个做过三个孩子的母亲的女朋友说的:

    “月经前也会受妊的。”他向她微笑了,“我们不能够说定……”并且亲爱地吻着她,以为这一句话会使她心安了。可是她立刻回答:

    “那末头大又怎样解释呢?”

    “是比较的大,不是绝对的大。”他微笑地说,“你自己头大,当然小孩子的也大……小孩子象你不好么?”

    她不说什么了。只静静的望着他,一动也不动地把脸儿伏在他的胸上。

    静默了一分钟。

    汽车驶进卡德路了,汽车夫转过脸来问:

    “什地方?”

    “前面。山海关路————转弯。”

    当汽车停在同德医院门口的时候,她的暂时停止的阵痛又开始了。然而她痛苦的忍耐着哼声。

    医院里充满着一片静寂。院门锁上了。他用力的敲了好几下,同时又沉重地按着电铃。睡在房门里的听差起来了。于是,整个医院的瞌睡便惊醒了。值夜的看护妇从楼上跑下来,现着欢喜的脸色,问着她。一面把她扶上三层楼去。他也跟着她们走到接生室。

    室里的器具静静的,仿佛等待着新的来客。白的电灯照耀着一切白的物件,造成了严肃的空气。看护妇的动作和说话都是轻轻的,仿佛是害怕触动了空气一样地,常常用脸上的表情向对方的人示意,尽量的减少动作和说话的声音,因此躺在产床上的产妇气哼声,便十分清楚地响在空虚的房子里,震动着冷的寂静的空气。

    这时的楼梯上不断地响着脚步声,显然这医院里的人员都从瞌睡里爬起来,都在忙乱。医生也起来了。

    在接生室里,立刻来了许多人。生炉。打水。看护妇预备一切应用的器具————火酒倒在几个白洋磁的盘里燃烧起来,练习生在看脉。另外几个学生便呆呆的站在门后面。

    产妇在哼着。

    他站在床头边,挨着她的脸站着。他的心是慢慢的紧张起来了。常常把手放她的脸上,怜爱地接触她的脸上的暖气。间或又忍不住的向她问一声:

    “怎么样了?珈!”

    她只是摇头。“唉,痛得奇怪!”有时这样的答一句。这使他明显地看到,生产的痛苦象一把铁锯,那尖锐的锯齿正在拉着她,而且她是无法抵抗地,忍受着这个苦刑。因此,普遍的同情使他忏悔了。

    “珈……”他亲爱地向她叫。然而她没有回答,只把眼皮动了一下,仿佛要看他,却又被痛苦遮住了。

    他沉默地望着她。

    忽然在他的耳里听到医生的问话:

    “……什么时候起……痛的距离……”

    他立刻代替她的回答说:

    “下午五点钟起,有点痛。八点到十点,每隔二十分钟痛一次。十点到十二点,每隔一刻钟痛一次。十二点到两点……差不多是十分钟,或更少点。”

    医生平静的听。一个练习生就把他的话写下来了。于是医生宣布说:“看一看!”

    接生室里的人们便立刻动起来了。医生跑到洗脸盆边去洗手。练习生把器具检查一下又放在桌子上。看护妇拿了药棉和药布,一面又把火酒燃烧起来。学生们的眼光在互相交映。产妇的哼声也逐渐的扩张起来。

    这许多新的景象便增加了新的不安。他的心怦怦地跳着。几个月来的担忧,害怕,象一块铁似的横在他心上的事情,现在就要在他的眼前裸露出来了。也许这裸露是使他平安的快乐着,也许这裸露是给他永生的不幸,然而这裸露是不能免了,因此他仿佛落在深沉的迷梦里,失了自判能力,只是愕愕地看着这一群人的活动,同时在心里增加着恐怖。他只想和她说几句话,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也许他不知道应该怎样说。他始终是机械地握着她的手。

    “唉,爱的!”这声音只在他的心里叫着。

    她的哼声变得很凄惨了。大颗的汗点象黄豆似的从她的脸上滚出来,又沿着脸颊落下去了。那痛苦,显然的,深深的,锁在她的眉头上,使她的眼睛失了平常的光彩。她的整个的脸色被一种黯淡的云雾笼罩着。

    看护妇便在她的身上开始洗濯……

    “干什么?”她惊疑的叫了,“你们这样子干什么呀?”

    一个练习生回答她:

    “不要怕。没有什么。我们替你看一看……”

    “是不是马上就要生?”她仍然用诧异的声音问。“我等不了呢!”

    “看看才知道。”医生从洗脸盆边走过来说,一面套起皮手套,平静地施行检查。

    她叫了。厉声的叫。声音充满了整个的接生室。围绕在她周围的人们都静静地,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医生的手上。只有站在她脸边的他,忧愁地望了医生,望了人群,终于把眼光落在她的脸上,从他自己的眼睛上传达了他的同情。他悄悄的在她的脸边说:

    “珈!怎样,痛得很么?”

    她没有回答。哼声,继续着,一声比一声尖厉地,把奇怪的痛苦反映出来。

    他在不安,在忧虑,在猜测医生的检查的结果……

    然而在他的沉默里,只一瞬,这房子里的人们又重新活动起来了。所有的眼光都从医生的手上离开去,跟着又集中在医生的脸上。

    医生脱着皮手套,一面说:

    “胎儿还没有落下来。子宫口还没有开……”于是转过脸来向他说:

    “还早呢。恐怕要等到明天午后。”

    “会不会难产?”他焦急的问。

    “大约不会。但是现在还不能确定。”医生平静地笑着回答,“小孩的头的确大……”

    医生的话是深入到他的心里了。他知道没有再问的必要,便沉下眼光去看她:她的阵痛刚刚停止,现着异样的疲乏,一面她已经听见医生的话。他们的手便重新握紧了。

    接着医生向他说:

    “你就在下面睡吧。”

    “不,你回去。”她接着向他说,同时她的眼里又浮上新的泪光。

    “我不要睡。”他说。

    “不能这样。”她用力的吐出声音来,并且用眼光来增加她说话的力量————“你要回去。你的睡眠很要紧的。你明天还有事……你自己应该知道。”她重新把眼光示意他,使他知道他明天有两个会议,并且后天他要在大会上做一个重要的报告,他还有许多文章没有写完。

    最后他答应了,因为他不能够和她十分的争执,便依恋地伴着她,伴了十分钟,才走去穿他的外套。

    “爱的!”他拿着帽子站在她的床边说,“好好的在这里……我明天一清早就来……”还有许多话,他没有说出来。

    她向他微笑……

    他吻着她,沉重地吻了一下。

    看护妇便告诉他:

    “明天把小人衣服带来,还有尿布。”

    于是,他走了。轻轻的带上门,走下楼梯。刚刚走到二层楼,便听见她的阵痛的哼声,又开始了。

    他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在路上,深夜的雨还在落着。街灯被密密的细雨蒙住了。他望着马路,四面是静静地,现着一个睡眠的夜,清冷和寂寞的夜。他挨着路边走去,清楚地听着他自己的脚步的声音,和他的心里的跳动……

    远处,响着孤独的汽车喇叭的响声。

    二

    天亮了。时间,在程子平的睡眠的周围轻轻地爬着,而且使人感觉不到地爬去了。

    闹钟响起来————响在七点上。然而躺在床上的他,仍然被过分的疲乏支配着,支配在深深的睡眠里,没有惊醒。

    在他的周围,日间的一切都重新的活动了。法租界的电车又开始摩着光滑的铁轨,震动地响着。弄堂里的人声,又纷杂地叫嚣起来。

    他正在睡眠里看见她,她的手上抱着一个很可爱的小孩子,微笑地把小孩子送过来……

    ————吻一下,她说。

    他抱过来,一面把脸低下去,可是他的手上的小孩子忽然地消灭了。立刻,他惊慌起来,张大眼睛去看,发现他自己还睡在床上。

    于是他一下爬起来了。擦一擦惺松的眼睛。按一按昏沉的头。他看见桌上的钟已经十点了,便赶忙地把衣服穿上。

    一种新的感觉跑到他的脑里:房子里空空的,少了一个人,仿佛一切都少了。

    “她,也许……”他立刻想到————“这时已经……”便私心地给了她一个祝福,祝福她平安。

    他自己便开始检拾小孩子的衣服,尿布,以及一些她的日用的物件,放在一个布箱里。最后,他把那一篇论文————昨夜拚了命才写好的一篇不能公开的文章,便小心地叠好了,放在……于是提着箱子走下去。

    外面仍然在下雨。雨点比昨夜的大多了。马路上响着雨声。空气里充满着秋雨的冷气。弄堂口是一片泥泞……

    他坐上一辆洋车。

    在密密的雨的点滴里,如同雨的复杂的声音似的,响在他心里的是这些挂念:

    ……珈……

    ……阵痛……

    ……生产的痛苦……

    ……平安就好了……

    他一直把这些挂念带到医院里。一个看护妇向他微笑着。

    “是小人的衣服吧?”向他问。

    他点一下头。同时,他十分关心地————

    “她呢?生下来了么?”

    看护妇仍然带着微笑。“快呢。”说了便向他望一眼,仿佛嘲笑他太心急了。

    于是他把箱子交给看护妇,自己便跑上楼去。

    一种惨厉的叫声从楼上落下来……

    他的心突然地紧了一下。一面,他忘了一切地用急促的脚步跨上楼梯去,而且用紧张的心情推开接生室的房门。

    接生室里变了昨夜的景象。强烈地充满着药水的气味。许多看护妇,练习生,学生,站满了房子。

    他的眼光落在产床上。显然,她变了————何等痛苦地叫着,流着粗粒的汗。她的脸上被热度烧红了,同时又现着痛苦的痉挛和惨白。他立刻走到她身边去。

    “珈!”他低声的叫,一面伸手去摸她的头发。

    她疲乏地张开眼,望了他一下,又闭上了。

    “唉,真痛!”她忍耐着哼声向他说。接着她又惨厉地叫起来。

    他惘然地望着她!无法帮助地看着她的痛苦的叫喊,心里被复杂的情绪————这情绪象无数的虫似的,在那里纷乱地咬着。

    一个练习生在旁边说:

    “现在好得多呢。早上五点到九点钟的时候,才痛得厉害……”

    “现在也————痛……”她从哼声中吐出了这一句。

    他开始注意这房里的人们。看护妇,练习生,老妈子,满满地充实了这间房子。她们都在那里等待着,带着一种已经习惯的平静的神气。另外一个看护妇在那里剪裁小孩子的尿布,把小孩子的汗衣套在绒线衣里面……大家在准备着一个新的人类的降生。

    这情景使他说不出什么感想。过多的感想把他弄得糊涂了。他只觉得他是在一个奇怪的环境里,在经验着一种新的事变。于是他又同情地望着她。

    她不断的叫喊,声音越凄惨了。她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她的眼睛失去了明媚的光耀……

    “珈!”他开始握着她的手,一面心痛的说,“怎样痛?唉……”

    她半闭着眼睛向他摇一摇头,随后她吐出低弱的声音说:

    “刚刚给我打了止痛针,只是还是痛。先前,我痛昏了,差不多马路上都听见我的叫声。还好你没有来……唉,你来了也没有办法。”

    他听着,心情荡起来了。他知道他不能帮助她,如同一切人都不能帮助她一样,只能够束手旁观地看着她的痛苦,看着她和痛苦奋斗,挣扎在危险的死的边界上……

    “爱人,也没有用呀!”他在心里叹息着。

    叫喊的声音忽然停止了。他立刻望着她。

    “好点吧?”他没有主意的问。

    “吃苦还在后头呢!”她回答,“小孩还没有出来呀!”

    他忽然想到:“她什么时候生呢?”便问着一个看护妇:

    “快生了吧?会不会难产?”一面担心着,眼光忧愁地望着那白衣人的脸。

    看护妇在微笑。练习生回答说:

    “医生说,要过十二点。危险是没有的。至多,用钳子夹出来。”说了便顺手把一块牌子递给他。

    他的怦怦的心跳,突然平静了一些。同时又带点惶惑的心情,看着牌子上面的记录:

    ……九时,施行第二次检查;子宫口已开。婴孩已下降。

    这些字在他的眼前跳跃着,紧张地跳到他的心上去!不觉的,他的心上一松,仿佛落下了一块石头。他默默地感着欣慰的想:

    “这样就好了。最好小孩子是平安地生下来……”于是带点微笑地去望她————这是他一夜来的第一次的笑意————而且用欢喜的声音和她说:

    “珈!不要紧呢。子宫口已经开了。不要用手术了。我们从前害怕的……现在好了。”

    “说不定还要————”她无力的说。

    一个练习生便插口的安慰她:

    “放心。不会的。决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也接着说:

    “不会有危险的。”并且有意的问练习生:

    “会不会难产?”

    练习生笑了,回答说:

    “难产不是这样的现象。现在的现象是平产的。至多,小孩子的头大,用钳子取下来,没有危险。”

    她默默的听着,忽然问:

    “用钳子不是很痛么?”

    “不会怎样痛。”

    她不相信的把眼睛闭上了。

    他在她的脸边说:

    “爱的。你放心……”

    她没有说,又忍耐不住的哼起来了。这一次的哼声是表示她又重新开始一个强烈的阵痛,一种新的身体上的痛苦又在攻击她,使她无力抵抗地叫起来,并且尖厉地叫着说:

    “要命!痛得要命!”

    大家被她的新的阵痛引起了新的忙乱。看护妇又开始去预备一些棉花和药布,练习生也忙起来了,她们两三个人悄悄的私语着,并且把产床上的皮带拿给她,要她用力的抓着皮带子。另外一个人跑去叫医生。

    房子里的空气便突然地紧张起来。这紧张压迫着他,仿佛这一个世界就要在他的面前改变了,使他的心跳动着,望着房子,人们,器具,最后又望着躺在床上叫喊的她。

    她的脸上又起着新的变化。汗水不断地滚出来。肌肉不断的收缩。一阵红,一阵白的颜色在她的脸上不断的浮沉着。她变成要发狂的状态似的在床上乱动……

    “?唷,痛得很呀!”

    她一面叫,一面把脸乱摆着,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便纷乱的披散了,象一团水草似的散乱在雪白的枕头上。

    他握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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