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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论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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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批评,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这个权威,因为个人的赏鉴的标准多是主观的,不免为性情及境遇所限,未必能体会一切变化无穷的情境,这在天才的批评家或者可以,但在常人们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我们见了这些诗,觉得那几首好,那几首不好,可以当作个人的意见去发表,但读者要承认这并没有法律上的判决的力。至于附和之作大约好的很少,福禄特尔曾说,第一个将花比女子的人是天才,第二个说这话的便是呆子了。

    客为告拉该台蒙人们,

    夜夜萦绕着你么?

    在这里,大约可以看出他们的不同,因此受他们影响的中国小诗当然也可以分成两派了。

    在不完全的言语中,

    吐出最完全的诗句。

    可以算是代表的著作,其后辗转模仿的很多,现在都无须列举了。俞平伯君的《忆游杂诗》——在《冬夜》中——虽然序中说及日本的短诗,但实际上是别无关系的,即如其中最近似的《南宋六陵》一首:

    又如柏拉图(Platon 400 B.C.)的《咏星》云,

    又好似是几时经历过。

    婴儿

    却颇有短歌的意思。这一派诗的要点在于有弹力的集中,在汉语性质上或者是不很容易的事情,所以这派诗的成功比较的为难了。

    印度古来的宗教哲学诗里有一种短诗,中国称他为“偈”或“伽陀”,多是四行,虽然也有很长的。后来回教势力兴盛,波斯文学在那里发生影响,唵玛哈扬(Omar Khayyam十世纪时诗人)一流的四行诗(Rubai)大约也就移植过去,加上一点飘逸与神秘的风味。这个详细的变迁我们不很知道,但是在最近的收获,泰谷尔(Tagore)的诗,尤其是《迷途的鸟》里,我们能够见到印度的代表的小诗,他的在中国诗上的影响是极著明的。日本古代的歌原是长短不等,但近来流行的只是三十一音和十七音的这两种;三十一音的名短歌,十七音的名俳句,还有一种川柳,是十七音的讽刺诗,因为不曾介绍过,所以在中国是毫无影响的。此外有子夜歌一流的小呗,多用二十六音,是民间的文学,其流布比别的更为广远。这几种的区别,短歌大抵是长于抒情,俳句是即景寄情,小呗也以写情为主而更为质朴;至于简洁含蓄则为一切的共同点。从这里看来,日本的歌实在可以说是理想的小诗了。在中国新诗上他也略有影响,但是与印度的不同,因为其态度是现世的。如泰谷尔在《迷途的鸟》里说,

    冰心女士的《繁星》,自己说明是受泰谷尔影响的,其中如六六及七四这两首云,

    你该觉得罢——

    你看着星么,我的星?

    但是诗铭在希腊,如其名字Epigramma所示,原是墓志及造象之铭,其特性在短而不在有刺。希腊人自己的界说是这样说,

    仅仅是我自由的梦魂儿,

    也是真正的乐府精神,不是俳句的趣味。《湖畔》中汪静之君的小诗,如其一云:

    中国现代的小诗的发达,很受外国的影响,是一个明了的事实。欧洲本有一种二行以上的小诗,起于希腊,由罗马传入西欧,大抵为讽刺或说理之用,因为罗马诗人的这两种才能,似乎出于抒情以上,所以他们定“诗铭”的界说道:

    与谢野晶子的短歌之一云,

    不见冬青树,红杜鹃儿血斑斑。

    一刺,二蜜,三是小身体。

    “诗铭必要的是一联(Distichon);倘若是过了三行,那么你是咏史诗,不是做诗铭了。”

    现在对于小诗颇有怀疑的人,虽然也尽有理由,但总是未免责望太深了。正如馥泉君所说,“做诗,原是为我自己要做诗而做的,”做诗的人只要有一种强烈的感兴,觉得不能不说出来,而且有恰好的句调,可以尽量的表现这种心情,此外没有第二样的说法,那么这在作者就是真正的诗,他的生活之一片,他就可以自信的将他发表出去了。有没有永久的价值,在当时实在没有计较的工夫与余地。在批评家希望得见永久价值的作品,这原是当然的,但这种佳作是数年中难得一见的;现在想每天每月都遇到,岂不是过大的要求么?我的意见以为最好任各人自由去做他们自己的诗,做的好了,由个人的诗人而成为国民的诗人,由一时的诗而成为永久的诗,固然是最所希望的,即使不然,让各人发抒情思,满足自己的要求也是很好的事情。如有贤明的批评家给他们指示正当的途径,自然很是有益,但是我们未能自信有这贤明的见识,而且前进的路也不止一条,——除了倒退的路以外都是可以走的,因此这件事便颇有点为难了。做诗的人要做怎样的诗,什么形式,什么内容,什么方法,只能听他自己完全的自由,但有一个限制的条件,便是须用自己的话来写自己的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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