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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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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演述古今事,藉口以糊口,谓之演史家,落语家。手必弄扇子,忽笑忽泣,或歌或醉,张手流目,踦膝扭腰,为女子样,学伧荒语,假声写形,虚怪作势,于人情世态靡不曲尽,其歇语必使人捧腹绝倒,故曰落语。楼外悬灯,曰,某先生出席,门前设一柜收钱,有弹三弦执拍子以和之者。”案志有光绪十三年自序,《杂事诗》注盖即以志文为本,而此又出于寺门静轩的戏作。静轩著有《江户繁昌记》,前后共出六册,其第三卷刊于天保五年(一八三四),有“寄”一篇,寄(Yosé)者今写作寄席,即杂耍场也,其首两节云:

    “演述古今事谓之演史家,又曰落语家。笑泣歌舞,时作儿女态,学伧荒语,所演事实随口编撰,其歇语必使人解颐,故曰落语。”《日本国志》卷三十六礼俗志三云:

    “刚才饶舌着的说话人(Hanashika,即落语家之通称)起来弯着腰,从高座的旁边下去了,随有第二个说话人交替着出来。先谦逊道:人是换了却也换不出好处来。又作破题道:官客们的消遣就是玩玩窑姐儿。随后接着讲工人带了一个不知世故的男子到吉原去玩的故事。这实在可以说是吉原入门的讲义。(案吉原为东京公娼所在地。)我听着心里佩服,东京这里真是什么知识都可以抓到的那样便利的地方。我在这时候记得了御谏鼓领受这句奇妙的话。但是这句话我以后在寄席之外永远没有遇着过,所以这正是在我的记忆上加以无用的负担的言词之一。”谏鼓二字只是音相同,原是无意义的,此处乃是女根的俗称。鸥外写此文时不佞正在东京,故觉得所写景象如在目前,虽然无用的负担那一句话不曾记得,大约是听讲义不甚热心之故。静轩去今已百许年,情形自不免大同小异,如卖阄固已不见,中入前后亦有数人交代演技,不只一出即了也。但《繁昌记》的描写点缀亦自有其佳趣,如纳头拜客以至咳一咳等,可谓刻画尽致,殊有陶庵《梦忆》之风,黄君采用其文,亦可谓有识,唯不免小有错误,即并演史与落语混而为一是也。

    “一碗白汤,一柄折扇,三寸舌根轻动,则种种世态人情,入耳触目,感兴觉快,落语之力诚可与浴后的茗香熏烟等也。”所谓一把扇子的“素话”实为此中最大本领,非靠烟粉金鼓作香料者可比。黄君所咏盖只是讲谈,注中所说虽确是落语,与《繁昌记》相同,而落语家之佳者实亦不一定如是,曾见柳家小官(Yanagiya Kosan)升高座,俨然如村塾师,徐徐陈说,如讲《论语》,而听者忍俊不禁,不必忽笑忽泣或歌或醉也。这里我觉得奇怪的,中国何以没有这一种东西。我们只知道正经的说书,打诨的相声,说笑话并不是没有,却只是个人间的消遣,杂耍场中不闻有此一项卖技的。古代的诨话不知道是怎么说法的,是相声似的两个人对说亦未可知,或者落语似的也难说吧,总之后来早已没有了。中国文学美术中滑稽的分子似乎太是缺乏。日本鸟羽僧正的戏画在中国不曾有,所以我们至今也没有人能作漫画。日本近世的滑稽本如十返舍一九的《东海道中膝栗毛》,式亭三马的《浮世风吕》,中国也都没有。我在《苦茶庵笑话选》序上说:

    “查笑话古已有之,后来不知怎地忽为士大夫所看不起,不复见著录,意者其在道学与八股兴起之时乎。”我想这话是不错的,在事实与道理上都是如此。缺少笑话似乎也没有什么要紧,不过这是不健全的一种征候,道学与八股把握住了人心的证据。在明末有过一个转变,在民国初期是第二次了,然而旧的势力总还是大,清初仍是正统派成功了,现在不知后事如何。谈起日本的落语,不禁想到中国的种种问题,岂不是太不幽默乎。道学与八股下的汉民族那里还有幽默的气力,然则此亦正是当然的事也。

    廿五年上丁,在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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