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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三(十五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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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五計

    朱新仲舍人常云:「人生天地間,壽夭不齊,姑以七十為率:十歲為童兒,父母膝下,視寒暖燥濕之節,調乳哺衣食之宜,以須成立,其名曰生計;二十為丈夫,骨強志健,問津名利之場,秣馬厲兵,以取我勝,如驥子伏櫪,意在千里,其名曰身計;三十至四十,日夜注思,擇利而行,位欲高,財欲厚,門欲大,子息欲盛,其名曰家計;五十之年,心怠力疲,俯仰世間,智術用盡,西山之日漸逼,過隙之駒不留,當隨緣任運,息念休心,善刀而藏,如蠶作繭,其名曰老計;六十以往,甲子一周,夕陽銜山,倏爾就木,內觀一心,要使絲毫無慊,其名曰死計。」朱公每以語人以身計則喜,以家計則大喜,以老計則不答,以死計則大笑,且曰:「子之計拙也。」朱既不勝笑者之衆,則亦自疑其計之拙,曰:「豈皆惡老而諱死邪?」因為南華長老作大死庵記,遂識其語。予之年齡逾七望八,當以書諸紳云。

    瀛莫間二禽

    瀛、莫二州之境,塘濼之上有禽二種。其一類鵠,色正蒼而喙長,凝立水際不動,魚過其下則取之,終日無魚,亦不易地。名曰信天緣。其一類鶩,奔走水上,不閒腐草泥沙,唼唼然必盡索乃已,無一息少休。名曰漫畫。信天緣若無能者,乃與漫畫均度一日無飢色,而反加壯大。二禽皆稟性所賦,其不同如此。

    士大夫避父祖諱

    國朝士大夫,除官避父祖名諱,蓋有不同。不諱嫌名,二名不偏諱,在禮固然,亦有出於一時恩旨免避,或旋為改更者。建隆創業之初,侍衞帥慕容彥釗、樞密使吳廷祚皆拜使相,而彥釗父名章,廷祚父名璋,制麻中為改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為同二品。紹興中,沈守約、湯進之二丞相,父皆名舉,於是改提舉書局為提領。自餘未有不避者。呂希純除著作郎,以父名公著而辭。然富韓公之父單名言,而公以右正言知制誥,韓保樞之子忠憲公億,孫絳、縝,皆歷位樞密,未嘗避。豈別有說乎?

    元正父子忠死

    唐安祿山表權皋入幕府,皋度祿山且叛,以其猜虐不可諫,欲行,慮禍及親,因獻俘京師,在道詐死,既唅斂而逸去。皋母謂實死,慟哭感行路,故祿山不之虞,歸其母。皋潛奉侍晝夜南奔。既渡江而祿山反。天下聞其名,爭取以為屬。甄濟居青岩山,諸府五辟,詔十至,堅臥不起。安祿山入朝,求濟於玄宗,授范陽掌書記,濟不得已而起。察祿山有反謀,不可諫,因謁歸,陽歐血不支,舁歸舊廬。祿山反,使封刀召之。曰:「即不起,斷其首。」濟引頸待之。使以實病告,慶緒復使強輿至東都。會廣平王平東都,詣軍門上謁,肅宗使汚賊官羅拜,以愧其心。唐書列二人於卓行傳,褒之至矣。有元正者,在河南幕府,史思明陷河、洛,輦父匿山中。賊以名召之,正度事急,謂弟曰:「賊祿不可養親,彼利吾名,難免矣。然不汚身而死,吾猶生也。」賊既得,誘以高位,瞋目固拒,兄弟皆遇害。父聞,仰藥死。事平,詔錄伏節十一姓,而正為冠。皋、濟之終,與正皆贈祕書少監。予謂皋、濟得生,而正一門皆幷命,故當時以為伏節之冠。而唐史不列之忠義、卓行中,但附見於其祖萬頃文藝之末,資治通鑑亦不載其事,使正之名寂寥不章顯,為可恨也!白樂天作張諴碑云:「以左武衞參軍分司東都,屬安祿山陷覆洛京,以偽職氵?刑,脅劫士庶,公與同官盧巽潛遁於陸渾山,食木實,飲泉水者二年,訖不為逆命所汚。肅宗詔河南搜訪不仕賊庭、隱藏山谷者,得六人以應詔,公與巽在焉。繇是名節聞於朝,優詔褒美,特授密縣主簿。」

    蕭穎士風節

    蕭穎士為唐名人,後之學者但稱其才華而已,至以笞楚童奴為之過。予反復考之,蓋有風節識量之士也。為集賢校理,宰相李林甫欲見之,穎士不詣,林甫怒其不下己。後召詣史館,又不屈,愈見疾,至免官更調河南參軍。安祿山寵恣,穎士陰語柳幷曰:「胡人負寵而驕,亂不久矣。東京其先陷乎!」即託疾去。祿山反,往見河南採訪使郭納,言禦守計,納不用。嘆曰:「肉食者以兒戲禦劇賊,難矣哉!」聞封常清陳兵東京,往觀之,不宿而還,身走山南,節度使源洧欲退保江陵,穎士說曰:「襄陽乃天下喉襟,一日不守,則大事去矣。公何遽輕土地,取天下笑乎?」洧乃按甲不出。洧卒,往客金陵,永王璘召之,不見。劉展反,圍雍丘,副大使李承式遣兵往救,大宴賓客,陳女樂。穎士曰:「天子暴露,豈臣下盡歡時邪!夫投兵不測,乃使觀聽華麗,誰致其死哉?」弗納。穎士之言論操持如此,今所稱之者淺矣。李太白,天下士也,特以墮永王亂中,為終身累。穎士,永王召而不見,則過之焉。

    石尤風

    石尤風,不知其義,意其為打頭逆風也。唐人詩好用之。陳子昂入峽苦風云:「故鄉今日友,歡會坐應同。寧知巴峽路,辛苦石尤風。」戴叔倫送裴明州云:「瀟水連湘水,千波萬浪中。知君未得去,慚愧石尤風。」司空文明留盧秦卿云:「知有前期在,難分此夜中。無將故人酒,不及石尤風。」計南朝篇詠,必多用之,未暇憶也。

    江楓雨菊

    作詩要有來處,則為淵原宗派。然字字執泥,又為拘澀。予於此學,無自得之見,少年時,尤失之琱琢。記一聯,初云:「雨深荒病菊,江冷落愁楓。」後以其太險,改為:「雨深人病菊,江冷客愁楓。」比前句微有蘊藉。蓋取崔信明「楓落吳江冷」、杜老「雨荒深院菊」、「南菊再逢人臥病」、嚴武「江頭赤葉楓愁客」,合而用之。乃如補衲衣裳,殊為可笑。聊書之以示兒輩云。

    開元宮嬪

    自漢以來,帝王妃妾之多,唯漢靈帝、吳歸命侯、晉武帝、宋蒼梧王、齊東昏、陳後主。晉武至於萬人。唐世明皇為盛,白樂天長恨歌云「後宮佳麗三千人」,杜子美劍器行云「先帝侍女八千人」,蓋言其多也。新唐史所敍,謂開元、天寶中,宮嬪大率至四萬。嘻,其甚矣!隋大業離宮遍天下,所在皆置宮女。故裴寂為晉陽宮監,以私侍高祖。及高祖義師經過處,悉罷之。其多可想。

    相里造

    唐內侍監魚朝恩,怙貴誕肆,凡詔會羣臣計事,折愧坐人,出其上。雖宰相元載辯強,亦拱默。唯禮部郎中相里造、殿中侍御史李衎,酬詰往返,未始降屈。朝恩不懌,黜衎以動造,又謀將易執政,以震朝廷,乃會百官都堂,且言:「今水旱不時,屯軍饋運困竭,天子臥不安席,宰相何以輔之?不退避賢路,尚何賴乎?」宰相俯首,坐皆失色。造徙坐從之,因曰:「陰陽不和,五穀踊貴,皆軍容事,宰相何與哉?且軍帑不散,故天降之沴。今京師無事,六軍可相維鎮,又屯十萬,饋糧所以不足,百司無稍食,軍容為之。宰相行文書而已,何所歸罪?」朝恩拂衣去,曰:「南衙朋黨且害我。」此段載於唐史宦者傳中,不能記相里造之本末。予謂造當閹寺威權震主,生殺在手之時,以區區一郎吏,而抗身與為敵,後來名人議論,及敍列忠言鯁詞,未見有稱述之者,通鑑亦不書,聊紀於此,以章潛德。同時劉給事爭幸河中,亦然。

    先公詩詞

    先忠宣公好讀書,北困松漠十五年,南謫嶺表九年,重之以風氵?末疾,而翻閱書策,早暮不置,尤熟於杜詩。初歸國到闕,命邁作謝賜物一劄子,竄定兩句云:「已為死別,偶遂生還。」謂邁曰:「此雖不必泥出處,然有所本更佳。東坡海外表云:『子孫慟哭於江邊,已為死別。』杜老羌村詩云:『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正用其語。」在鄉邦日,招兩使者會集,出所將宣和殿書畫舊物示之。提刑洪慶善作詩曰:「願公十襲勿浪出,六丁取將飛辟歷!」辟歷二字如古文,不從雨。公和之曰:「萬里懷歸為公出,往事宣和空歷歷!」邁請其意,曰:亦出杜詩「歷歷開元事,分明在目前」也。紹興丁巳,所在始歌江梅引詞,不知為誰人所作,己未、庚申年,北庭亦傳之。至於壬戌,公在燕,赴張總侍御家宴,侍妾歌之,感其「念此情,家萬里」之句,愴然曰:「此詞殆為我作!」既歸不寐,遂用韻賦四闋。時在囚拘中,無書可檢,但有初學記、韓杜蘇白樂天集,所引用句語,一一有來處。北方不識梅花,士人罕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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