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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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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完全明了了曹孝植的意思,也完全明了了他从前为什么那末突然离开了南京。她想即刻退回房内,但她不忍;她想留在这里,但又有些怕。这种复杂而矛盾的心理夹攻着她,冲动着她,逼得她眼睛一阵红,几乎流出了眼泪。末了,她忍住发酸的心,很温和地转头过去,真象个姊姊似的说道:

    “孝植,我觉得你不该在这些上面胡思乱想,你得再好好去读书,预备将来做点有用的事。你看丘立他们从前那样地流浪,现在不都在干着事了么?可是你呢,你现在却反流浪起来了。……”

    “不,我一定要你告诉我。这是我这两年来天天都放在心上的事;假如我不明白这个,我会永远流浪下去,我会一事也作不成。……”

    蓉姊轻轻地微笑一下。随即举起黑的湿润的眼睛,向曹孝植脸上钉了一眼,象在怒斥一个执拗的无出息的弟弟,终于低声说道:

    “孩子气!自己不明不白的就离开了南京,现在反来缠住人问!……还不明白么?我问你:我曾几时说过拒绝你的话?但是我也得对你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已迟了,我已经是值不得你那末胡思乱想的人。……你得好好的振起精神去读书。你是聪明的,有作为的,不要为了这些值不得的事弄坏了一生。我也知道你很苦闷;但你如果信我的话,世上是不少好女子等着你的。……懂得么?将来有好机会,我一定为你介绍一个。你如果听我话,能象丘立他们那样为社会干点事,我就感谢你不尽,定会领会你的心的……”

    孝植埋住头静静地听着蓉姊的话,这时忽然一长串眼泪淌下胸来,使他即刻取出手帕,掉头过去蒙住面暗泣一阵。这哭泣又辛酸,又慰藉:他明白过去的失败了,这失败是完全由于自己无勇气,不彻底;但同时心里也来了一股新的生机,自己隐秘着的爱算是传达了蓉姊的心,而蓉姊也依然还能爱护自己。就听信蓉姊的话罢,从前是由于恋爱的失败而来了事业上的落伍,今后得由事业上的成功,以求恋爱的胜利。

    他揩干了眼睛,想回头过来谢蓉姊,但蓉姊已经不在跟前了。这时他注意到房内还是韦志成的喧闹和大家的笑声。待他也踏了进去,只见韦志成一手端杯,一手拦住密斯徐,象一只鹰进攻小鸡似的,在强住劝酒,一面口水连天的说自己与勤务兵恋爱的故事都讲了,密斯徐竟不肯把自己的同性恋爱的经过公开,所以非喝三杯罚酒不可。可是密斯徐便连这罚酒也只肯喝一杯,推着再不能多吃;孙,龙两人站在一傍助笑,连两个茶房也暂时在门口笑嘻嘻的看着韦志成乘着酒兴在寻女人作乐。

    桌上真已经杯盘狼藉。但粉蒸肉,红烧鱼,三鲜汤之类都受委屈似的,原样未动,原来还是两个茶房走来问大家吃粥饭时,蓉姊才去劝密斯徐硬喝了两杯才完事的。

    好容易,一餐饭后,已经快是三四点钟。韦龙两人都各自散去,徐若英也说要即刻回武昌,所以一到了马路上,便只剩下孙丘立,曹孝植和蓉姊三人了。这时孙丘立似乎兴还未尽,说不若再到新市场去走一趟,蓉姊则暗忆着曹孝植的孤寂和苦闷,也想再陪着到江边街路树下之类的地方去纳纳凉。可是曹孝植则两处都无心去,他略为迟疑一下,终于毅然地掉头过去,在街上留着一个瘦长影子,先回家去了。

    “现在真的向什么地方走呢?”在蓉姊还痴痴地望着曹孝植的背影时,丘立在一傍问。

    “随你罢,丘立,现是你到那里,我就到那里。”蓉姊回头过来,很温和的,但也很寂寞的回答。

    “那末,今天我们索性过一天资本家的生活罢,刚才你说要到江边纳凉,那我们不若叫一部汽车去兜几个圈子的风;待太阳阴下,再到新市场去看看戏,回去。”

    蓉姊点头说好。于是两人便到附近汽车行去叫了一辆无篷车,坐到江汉关前,再叫车夫开足马力,向前直驶,这时只听得耳傍一阵风起,左边巍峨的洋房一排排往后飞退,右边成列的街树,一线线迎面穿来,使蓉姊眼睛一阵花,心里一阵紧,一手直抓住丘立的臂膀,一手又急按住被风吹乱的头发。这样奔驰了几分钟,汽车的速度才又慢慢的减小下来,但冷不防就在这时,蓉姊忽然觉得心里一慌,全身向丘立倾扑过去,待勉强坐直起来,车已经拐湾驶进一条街来了。街上行人很少,但路没有江边宽,车子缓行下来,蓉姊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一刻,车已经绕了一周,回到江汉关前;可是这次蓉姊在狂奔的车箱中,再已感受不到惊异了。她只软绵绵地躺在褥垫上面,让温和的江风打着她的四肢,吻着她的肌肤,使心里感着一阵畅快,急想紧紧抱住一件东西。

    “丘立,今天到了新市场恐怕不能再过江了。”待汽车又缓行下来时,她捏住丘立的手问。

    “当然用不着过去了,横竖明天孝植走,索性送了行再回去罢。”

    “那末今晚上在什么地方睡?”

    “到旅馆去开一间房好了。”

    “可是我一个人有些怕。”

    “我陪阿姊就是。”

    “不怕有人说话么?”

    “爱闹的只有韦志成。但据他今天在席上说的话来,似乎已经感觉到了。”

    “只有孝植似乎还什么都不晓得,……这人真可怜。”

    蓉姊说到这里,不觉轻微地叹了一口气,但忽然车头一阵爆炸,车轮又开始飞滚,两人的话也就在此中断,只是两人的手握得紧紧的。

    这样,汽车不断地兜着回旋,两人身上也逐渐感觉到凉意,而在天色快打乌的时候,他们便叫汽车直驶到新市场门口停了。

    场口一股热气迎着他们。穿过收票处时,两个队里派来的守卫,已经恢复了故态,先是要理不理的,末了才勉强与丘立行个立正礼。旁边一个佩着扎上了红绿带子的木壳枪和子弹袋的小兵,见着丘立便想逃跑,但丘立已经认出是队里的小姑娘样的勤务兵秀实了。

    “跑什么!”孙丘立先一声喝住,随即温和地说道:“玩就玩,何必把木壳枪也带了来?万一被伤兵抢去,看你怎办!”

    秀实脸红红的俯首不语,后来,蓉姊见着这孩子可爱,才叫跟在后面,一同进各书场,戏园来游览。

    场内游人并不少,但多系流氓,伤兵之类,而一见着女子时,则加劲地乱撞乱闯。蓉姊赖着背后秀实身上有枪,勉强止住发跳的心,听了大鼓,看了京戏,终于跟着丘立走进一个特别人多的戏场来了。待她看两傍柱头上的粉牌时,才知道演的是什么花鼓戏:台上大约是两个贫穷夫妻,女的因杨花水性,终于被另一富豪当场诱去幽会,而在将要幽会时,却尽量表演得有声有色,使全场人拍掌大笑,若醉若狂,蓉姊也看得耳烧面热,全身发软,终于挽着丘立退出来了。

    约莫全场踱了一周,两人都已不想再游了。不特场场都是俗不可耐的把戏,而且到处都现出紊乱,慌张,和不安的气象。丘立望着蓉姊身上已经走出了汗,背心上隐隐湿了一小块,便提议先到餐厅上去喝点冰结淋或汽水之类然后回去。可是待他们靠着一张桌子坐下,侍者刚送上杯子时,只听得外面一阵喧闹声起,继续便是砰砰的枪声四面响来,顿时骇得蓉姊脸青面黑,呆呆地望住丘立,但幸好枪声一下便又停了。这时丘立出去一看,原来又是伤兵闹事,自己队里的兵在开枪弹压。

    “快走罢,丘立,这里真是骇人!”

    丘立回座时,蓉姊勉强拿住调匙,脸上还在发青。只有秀实这家伙象若无其事似的,正在埋头苦干。

    不一刻,三人果然走出了后城马路。马路上行人稀少,两傍店铺,早已关得紧紧的了。于是孙丘立叫了三部洋车,拖到大同旅馆前,叫秀实先回队去,自己便陪着蓉姊走进了二层楼上的一个房间。

    房内更闷热。茶房先打开窗子,又扭开电扇,走去之后,蓉姊便将衣襟扣子一松,敞开胸脯,让电扇霍霍地吹了一阵,然后回头过来,轻轻拉住丘立的手,说:

    “你看,那枪声真骇人,胸窝子现在还在跳。”

    丘立果然顺势将手探上胸去,只见蓉姊的丰满的左奶下面,果然份外跳动得厉害,但自己的手,也象受异样的刺激,不觉跟着打抖。

    “蓉姊,今晚上你一个人在这里好不好?”

    丘立取回手坐到床上去,忽然感觉一阵心烦,象有什么豫感似的,便老实的向蓉姊说。

    “为什么呢,————你怕人说话?”不料丘立会忽然有这样的话,蓉姊偏着头问,黑眼睛也显出惊疑。

    “倒不是怕人说,只是心里烦燥得很,恐怕今晚上队里要发生什么事。”

    “横竖自己是要走的人,还管它什么呢?”

    “唯其是这样,所以份外觉得不安。”

    “还有事没办妥么?”

    “什么都办妥了。但心里不知为什么突然不安起来。”

    “那末,一定要回去?”

    “我想回去一趟,明天一早便来。好么?”

    蓉姊莫明所以的,低头不语。约莫沉思了一刻,才抬头说道:

    “那也可以的;就明天早点来罢。”

    于是孙丘立将解下的皮带重新挂上,又伸手拿着帽子,慢慢向门外踱去。……可是刚一到门前,他忽然听得蓉姊从后走来,将一股什么水倾倒在他的头上,那水随即流到眉尖,顿时一阵香气刺进鼻内,待他急回头过来,只见蓉姊两眼含泪,手上拿住一个小香水瓶,痴痴地望住他。

    “怎样哪,蓉姊?”丘立即回转房来问。

    “没有什么。只是我的心也感着有些慌,好象你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一样。”

    “那我就不去了,好么。我们永远在一起。”望着蓉姊的眼泪往下直淌,丘立便牵过双手来紧紧捏住。

    “你万一有事,还是回去一下罢。”待两人同时坐到床沿上后,蓉姊便把头偎了过去。

    “没有,真的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就在一道。”

    “轻一点,丘立,你的皮带硬得很。……”

    于是丘立又将带子和上衣松下来放在床头上。这时只见蓉姊揩干泪水,微笑着说:

    “真的,丘立,现在我只有你。以后你到那里,我也到那里,你做什么,我也做什么。我们没有家乡,没有人管,我们永远一道走下去罢。”

    约莫过了一刻,蓉姊便说身上发热,于是她站起来将旗袍脱掉。只有一件绸背心和短裤箍住身子,跟着两只丝袜子也脱掉了……

    “丘立,今天韦志成说的话是真的么?……日本真有那样的事?”

    蓉姊在丘立的耳朵上轻轻地问。丘立即刻回答她一个微笑……

    次日起床时,辰光已经不早,两人都觉得身体有些疲倦。丘立坐在床上等蓉姊梳洗,预备出外过早,但就在这时,门上忽然起了一阵急迫的打门声,跟着,一个人慌张地开门进来,腋下似乎还挟了一包什么,两人在惊异中勉强认得是韦志成。

    “你两个还在这里做梦!事情已经弄糟了,晓得么?……”

    韦志成走进来满脸紧张,一只手掌压住嘴巴,弯着腰干说。

    “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丘立瞠起眼睛,若信若疑地问。同时蓉姊也急凑过来,惊望住韦志成。

    “龟子才诳你!我衣服都替你拿来了,你们赶快预备罢。”

    “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

    丘立接过衣衫,依旧呆然不知所措。于是韦志成这才机敏地向房门口打望一眼,即刻回首过来低着喉咙说道:

    “幸好昨夜你没有回来;不然糟了!今早天还没有亮,突然有四五个人带着手枪走来,说要见队长。到队副出去说队长没有回来时,几个人便拿出公文,就是从卫戍司令部来的,据说有人密报了这边队长有图谋不轨嫌疑,所以要搜查一下。这样,几个家伙便一齐涌进你的房间来了。现在有几个已经回去,有几个还守在那里。……”

    “可是我并没有反动的嫌疑呀!”听到这里,孙丘立不特惊异,而且有些忿恨。

    “嘿,这事情奇特得很!”韦志成继续说道,“这里幸亏得队副这人还有点交情:在走了几个人之后,他便去探听出这是外边有人在和你捣鬼,说要你躲避一下。当时我问他这是什么人,他说就是前些时你抓来打过一顿的王金华……”

    “王金华?……”孙丘立的惊异愈大,说时几乎跳了起来。

    “是的,就是这个入了什么‘帮’的王金华,趁这混乱的时候,竟到那边的特务队去报告说你图谋倒乱。”

    “那我可以不怕他。这显然是在报私仇,而且我房里并不曾有什么证据。”

    “可是糟就糟在这点。几个人搜查了一阵,竟在龙华借放的箱子中拿了一包东西走了,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孙丘立脸色又变了,只突出眼球恨恨地望住地板。想着自己到汉口后唯一快事就是惩罚了王金华,然而现在毕竟又要归王金华这般人胜利了。

    “龙华的箱子内面放了些什么呢?”望着丘立丧气无语,蓉姊也耽心着问。

    “拿来时我并没有检查过。”

    “所以我看你还是即刻换装,搭曹孝植的那只船走,横竖迟早都要走的。”韦志成这末催促着,随又望了蓉姊一眼说:“顶好蓉姊也一道走;想来王金华倒不过勾搭了几个下面的人在捣乱,不致到船上来查人,可是莫怪我又开你们的玩笑,你们若能装成两夫妇,则沿途也方便得多。”

    “吊二郎当!……但是一点准备都没有,而且两个人的船钱也不够,怎么能走呢?”

    “你还舍不得你那点烂被窝么?”韦志成又性急地催道,“船要十二点才开;只要能把蓉姊的行李搬上船就够了。至于船钱不够也好设法!叫曹等下一只船再走罢,你们用他的票去,以后的事自有我担当,谁也不敢动我老韦的一根毫毛的。现在问题是在赶快,你们快去设法搬蓉姊的行李,我去叫老曹把票送到船上来。不过老孙要当心,谨防路上有人认得你。……”

    说着,韦志成便催孙丘立换下军衣来包好,即刻慌张地向门外走去。可是刚一到门口,便又象忘了一件大事似的,回头过来说道:

    “孙丘立,你说秀实那孩子可爱不可爱?……今早上是他睡在你的房内,可是他死人不肯说出你的地方,后来才偷偷地告诉我,说你在大同。不然,我怎能找得着你们!……”

    韦志成终于又走出去后,丘立与蓉姊互相注视了一眼,只见蓉姊跟着轻轻地叹息道:

    “事情真来得奇怪!幸好昨夜你没有回去。”

    “是的,昨夜突然那末一阵心烦,果然竟发生了这件怪事。……不过,我的离开汉口也总算是别致;上一次是搭‘黄鱼’走的,走后两年便来了这一次的大北伐;这一次又是这样奇特地走了,不知后来又将起怎样的一个变化……”

    说着丘立便穿上了韦志成留下的长衫,两个人又隐隐地走出了旅馆。

    这时,江汉关突然响出一阵铿锵的钟声,像是在表示欢迎。

    一九三五,十,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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