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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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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丘立和龙华去后,曹孝植的心思益形纷乱不安。这原因:一半是为他现在系一个人独住,益助加了无聊时的胡思乱想,另一半则是蓉姊仍然继续来对他诉说了些环境的愈陷于冷酷,而且表明只要有办法时,她很愿意像丘立那样毅然地脱离叔父的家庭。

    在蓉姊的谈话中,除了消极的对于环境的愁诉而外,未常不曾看出蓉姊的另一面的对他的积极的心情,而且使他发生苦恼的,亦正在于这点。当他见着那水汪汪的一对黑瞳,很热烈地对他期盼着什么一样的时候,他的血液不禁像电流似的沸滚着全身,使他不得不急把眼帘眨动来躲避那不可忍耐的性的诱惑,但当蓉姊把视线收回而恢复了常态时,他又突然感觉失望,而有一股惆怅的心情簇上心来。这样不可解决的矛盾,始终苦缠住他的心胸,使许多人都说他有些近乎失恋,特别是施璜时常责备他过于消沉。

    大约是丘立等赴沪后的两礼拜后的一天早上,曹孝植正鼓起眼睛望着楼板贪眠,他忽然听着天井里有人走来,继续便是一阵急剧的扣门声,他知道一定是施璜。他急忙起来把门打开,果然是这位可敬而又可畏的朋友直挺挺地站在门外。他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见老师一样,准备着接受两句严厉的诃责,可是施璜却含笑地看了他两眼,便走进来拿了一封信递给他。是丘立写给他与施璜的,大意是————

    ————我们都已考取;现快上船转赴广东。一切都有学校招待;从此生活无忧而努力有方,其乐也何如!

    到沪后曾又演过两次滑稽的悲喜剧:其一,系到北火车站时,黄包车夫以为我们也是齐卢战争的逃兵荒者,竟想大敲竹杠,使我们不得不把无用的东西检在一个网篮内,扔在出口旁边,仅把必要的行李自负前行。可是这样一来,倒反把车夫们苦恼了,他们又要顾着去兜揽客人,又要忙着来抢那些并不值钱的东西;他们的互相争夺殴打的情形,反使我们发笑了。这不外是我们穷而他们却更穷的原故罢!第二次的喜剧则又是发生在栈房。因为我们突然接到南行的通知后,我们便又不得不决计把被盖等物抛弃在栈房内面来偷跑;我们既付不出那些栈房钱,而今后的被盖也不是必要的了。

    这样,我们的身边已一无所有,而被录取的同学,也大概是与我们一样。但同时我们这一船都是决心了的反叛者,我们高兴!我们快乐!祝你们也加紧努力罢!待他日会师武汉时,我们才来大家痛饮一场!……

    “算是解决了两个问题了!”曹孝植读完后叹息了一口气。

    施璜坐着不动,眼睛瞅着曹孝植;过了一晌,他才带笑地说:

    “你是说还有第三个问题不曾解决,是不是?但据我看来,恐怕还有第四个问题悬在你的面前也说不定。”

    曹孝植有些愕然;但他的双颊似乎已经懂得了,因之不期然地先泛上了一股红潮。

    “老施,那是什么问题,你何不明白地说出来呢?”

    “你以为我不晓得么?其实我老早就知道了。”

    施璜见曹孝植无话,于是便改换了纡远的口调,而又单刀直入地说:

    “孝植,不过我要忠告你,像我们这种人切莫在一个女子身上陶醉了。如果感觉了爱,就直截了当地下手,如不爱,便干干脆脆地抛与别人。你近来那种失魂丧魄的样子真不是话呀!”

    曹孝植觉得有一团刺从他的背上滚过,正钉着了自己的弱点。可是他也觉得事情并不如施璜所说的那样的机械,于是他严肃地说:

    “对的,老施;我也正想同你商量一下。问题不是在爱与不爱,而是在有一个想挣扎出恶劣环境的弱者摆在我们面前时,我们将取怎样的态度。何况当事者又是一个熟识的女子呢。”

    “所以我刚才说的第三个问题就是指这个;我并不非难你,为着使你不久陷于沉溺状态计,我也愿同你共同解决这问题;关于蓉姊的事,我也从丘立处知道一些,惟不知道的,就是你对蓉姊的态度————也就是刚才所说的第四个问题。”

    “你知道我是一个已婚者————”

    曹孝植很软弱地说了这么一句,便被施璜的笑声打断了。他懂得这笑声的意思,但也对这笑声起了些反感;他不期然地在那笑声一断时,即又抢先地继续说:

    “你以为我太封建了,是不是?这样的话,连我也知道说,而且也懂得,不过我也反对那些见一个爱一个的人,那简直是狗!”

    这意外的兴奋,使施璜愕然了。也估定曹孝植的心理已经有些变态,他又想是刚才的狂笑伤害了这位经不起强烈的批评的朋友的自尊心。于是他急恢复了严肃而诚恳的态度,说:

    “老曹,并不是叫你去当狗;不过我笑你专门能为别人想法,而到了自身的事时,便反彷徨起来了。现在什么人都已经不把离婚当成问题,何况你还是具有更新的头脑的人呢。”

    “我何曾怕离婚!不过我怕因离婚所诱起的反响。请你不要非难我,我也有我的独特的哲学。我现在对什么都不满。都要反抗,但不愿反抗我的母亲。可不是!我觉得母亲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虽不必因此便要去讲‘孝顺’,但也不应份外地多诱起些事来使她伤心————你知道我的妻是母亲的姨侄,而且这婚姻又是她包办的。”

    “好浅薄的哲学————一个变相的旧道德。”

    施璜心中这样想,他知道曹孝植的脑袋里面,委实还有些筋筋网网的东西缠绕不清;这些陈旧的残渣剩滓,使他感觉无聊,但他终于忍耐的继续谈了下去:

    “那末就照你的哲学行罢;可是你究竟怎样对付蓉姊呢?”

    曹孝植不语。似乎在沉思。约莫过了一刻,他才说:

    “所以问题不是在爱与不爱,而乃是怎样设法帮助蓉姊挣脱她的环境————像帮助困难中的丘立一样。可是毕竟对方是一个女子,所以问题就有些麻烦了。”

    施璜点了点头;想趁此下一个结论:

    “只要不把女子看得那样神圣,我以为这并不麻烦。不一定要同居或送进学校才算帮助;先使她的经济独立起来罢;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只要暂时有一个吃饭的地方。以后她便可以自找出路的————也如你所说的像丘立那样。”

    “可是现在就找不出这样一个地方。”

    “我有,”施璜想了想,便很快地说,“你可问她愿意学习看护否;如愿,那我有一个熟人在医院里,一定可以介绍她去。”

    曹孝植表示了同意。

    阳光渐增了灼炽的力量。大学复课后还不曾经过几天便快又是暑假了。罢课的结果,虽然因两方势力的匹敌而归于妥协,但在暑假后显然又将有一个不小的变动。这变动的前兆,便是省政府的秘书长忽然另有他就而辞职,黄教授一派的势力将随之而起崩溃。

    首先感觉了来学期之不利的,便是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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