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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钻进这荒凉的原始森林,已经整整三天了。

    十月里,东满的森林是阴郁而寒冷的,一九三五年的晚秋,却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茅草早已枯黄了,在积年的腐土上,又压上了厚厚的一层落叶。从兴凯湖面上吹来的风,像无数只粗大的手,摇撼着树梢,撕捋着松针、败叶和枯枝,把它们随意地撒开来,使得这傍晚的森林更显得阴森、凄冷。

    我沿着树丛的间隙蹒跚地走着。眼看再有几十步就可以翻上前面那个山包,但两条腿却越来越不听使唤了。背上越来越重,仿佛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脚下的败叶更软了,一脚踏下去半天也抬不起来。伤口像钻进了无数小虫子,钻心地疼,太阳穴一阵阵发涨,眼前的树干慢慢地模糊、晃动起来了。蓦地,脚被树根一绊,身子踉跄了一下,“砰”的一声半边脸颊撞到树干上了。

    迷迷糊糊地,我觉得背上耸动了一下,一只袖管轻轻地摸到了我的额角上,把汗水和血水给擦了擦,接着,他叹了口气,低低地叫了声:“老董……”

    “老赵醒了!”这个念头使我一阵高兴,惊醒过来。老赵的伤势很重,流血太多,从今天早上就一阵阵昏迷起来,这也说不上是第几次醒来了。我伸手扶住树干,定了定神,然后蹲下来,解开那条临时当作背兜的被单,把他轻轻地放在树下的一堆枯叶上。

    他斜倚着树干躺下来,用那失神的眼睛看了看我,又四下里打量了一下,问我:“小孙呢?”

    “在埋溜子,还没上来呢。”我一面回答,一面探身向山下望望。在这浩瀚的大林子里,小孙这孩子似的身躯更显得矮小。他一手提枪,一手拿根树条子,正在一步步后退着,把我们踏倒的草扶起来。他做得那么仔细,从背影看去,好像不是在敌人的追踪下突围,倒像住屯子的时候给老乡打扫院子。

    老赵挣扎着欠起身,向小孙走来的方向看了看,伸手摸摸我脸上的擦伤,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我可把你们俩拖毁了!”说着,他猛地扭过头去。

    “这风……”他扬起手掌揩了揩眼睛。

    他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他是我们连出名的硬汉子,再苦再难,你在他嘴里听不到一句“熊话”,在他眼里看不见一滴眼泪,可是现在……他大概也看出我实在是难以支持了。可是他就没有看看自己。这会儿,他那副憔悴的模样,真叫谁看了都觉得心酸:本来就不丰满的脸,只剩了四指宽的一条条,煞白煞白的,像块风吹雨打的旧墙皮;眼窝深深地陷下去,满头缠着破布条做成的绷带,额角上、肩膀上、腿上到处往外渗着血水,要不是那双闪闪的眼睛,谁能信这是个活人?

    我扶他躺好了,把他伤口上的绷带又扎了扎,伸手从怀里掏出了最后的那个苞谷,掰下几个粒子放到他那干裂的嘴里去。我像是安慰他又像安慰自己,说:“好好躺会儿,别胡思乱想了。要是今晚敌人不再追上来,我们歇一阵还能再走的。”

    入秋以来,我们这个连队接受了一项特殊任务:全力向东北方向活动,吸引住敌人,让大部队向西发展。一个月来,我们的活动拖住了敌人,完成了任务,但连队却被大队的鬼子紧紧地盯住了。就在三天前的下午,在袭击一个林警队住的屯子的时候,遭到了敌人突然的包围。部队拼死战斗了一个下午,总算突出了重围,而同志们却被冲得七零八散。

    我们三个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凑在一起的。我在突围的时候左臂受了一点儿擦伤,伤势不重,还可以坚持着走;四班长赵广烈的伤势比我重多了,头上、腿上好几处伤口。唯一的一个囫囵人,就是连部的通讯员小孙了。我们组织了一下:老赵由我驮起走,小孙留作后卫,担任监视敌人和消灭足迹。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钻进了大森林,和敌人玩起了“捉迷藏”。

    当时,原想躲上一两天就可以把敌人甩开的。谁知鬼子发现他们上当了之后,索性集中了全力来对付我们。他们调遣了沿路的保安队、林警,紧紧地盯住了我们的屁股,一步也不放松。几天来都是这样:我们好容易把敌人撇开,还来不及烧堆野火,找点水喝,鬼子就赶上来了。今天,可算最平静的一天,从中午到现在没有发现敌情,也许可以让我们稍稍休息一下了。

    我把老赵安排好,自己也在这软绵绵的树叶上躺下来,一粒粒地嚼着苞米。这时,小孙上来了。这孩子,几天来也吃尽了苦头,原来红扑扑的一张小圆脸,如今变得又黄又尖,显得两只眼睛更大了。他是两年以前,随着父亲越过鸭绿江,逃出自己的祖国,参加我们抗日联军的。我们全连的同志都像对自己的弟弟似的关心着他,亲切地用朝鲜话称呼他“东木孙一”。两个月前他和我们一道刚刚掩埋了他的父亲————我们的孙营长,现在又和我们一起熬受这种艰苦危难。

    小孙还是一股孩子气,他三脚两步跑到我们身边,摊开衣兜,把一大把榛子和一堆松塔抖在我们面前。他抓起松塔,在树根上轻轻一摔,就出来一堆松子,然后用手榴弹把松子一个个敲开,交给我们。他自己却扎扎腰带,像只小猫似的哧溜哧溜爬上一棵大杉树,去瞭望去了。

    我们几颗松子还没吃下,小孙又急乎乎地爬下来了。他一纵身跳到我们面前,神秘地说:“喂,咱们走到天边上来了。”

    “什么?”我们以为又有了情况。

    “到了界上了。”他往山包背后一指,“这下面就是国界,还可以看见苏联的哨兵呢。”他把“苏联”两个字说得很重,神情又惊奇又兴奋。

    我俩都被这个意外的消息激动起来了。在这以前,指导员上政治课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讲到过苏联;有的连队常常在界上活动,他们也讲述过边界上的情形。苏联的革命斗争,苏联人民的幸福生活,在我们这些长年生活在丛林里的抗联战士们的心里,像神话似的勾起许多想象。那时候,谁不想亲眼看一看苏联的国土啊,哪怕只看上一眼也好。现在,这个机会就在眼前,哪能轻易地放过?何况从界上或许还可以看出一点儿敌人的动态呢。

    原来离我们休息的地方不远,就是这片森林的边缘。我们隐蔽在一丛榛子树后面,偷偷地向外瞭望。就在我们脚下是一条清清的小溪,大概它就是国界了。对面的河岸上,一个苏联边防军的哨兵在游动。在哨兵的身后,是一块长满茅草的小小的盆地。平坦的草场被傍晚的阳光一照,抹上了一层金色,像一大匹柔软的缎子,平直地伸向远处,一直伸到一丛墨绿色森林的边缘。草场的上空瓦蓝瓦蓝的,几朵白云在轻轻浮动,两只老鹰在安详地打着旋。

    草场上,一大群苏联男女正紧张地劳动着。一天的工作已将近结束了,草杈迎着阳光,一亮一亮的,一团团草捆被扔到马车上。彩色的衣裙、花头巾在迎风飘动。

    这平凡的劳动景象虽然没有什么新奇,却把我们深深地吸住了。什么伤痛、饥饿、疲劳、生命的危险,谁也不再去想它。我们拨开树枝,把头尽可能抬得高些,生怕从眼底下漏掉一点儿东西。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小孙索性钻出树丛,攀到一棵大树上去了。

    我的眼睛里渐渐地潮湿了、模糊了。在那大雪茫茫的山林里,在战斗后休息的时刻,我们曾经多少次谈到革命胜利以后的生活呀,尽管那种生活看来是那么遥远,我们还是谈着、想着。现在,这种生活却如此平静地展现在眼前了。看着,我不禁懊恨地想:为什么仅仅这么一条窄窄的小河,却把生活分隔得这么鲜明。

    我抬起头望了老赵一眼,他那双眼睛,那么亮,自从进入森林以来我就没有见它那么亮过。在眼睛下面,那突起的颧骨上,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我想跟他说句什么,突然头顶上“咔嚓”一声,原来小孙看得太出神,不小心压断了一根树枝。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哨子声刺耳地响起来,接着一排子弹从我们头顶上穿过去。我们被日本鬼子边界的哨兵发觉了。

    我留恋地向草场上瞥了一眼,背起老赵,拔腿往林里跑去。小孙在后面掩护,他一面回枪,一面咒骂着:“……哼,连看看都不让……”

    敌人的哨兵倒没敢往林子里深追,可是这互射的枪声却把我们的行动报告给了追击的敌人。当我们吃力地翻过山背时,山下已经布满了敌人的散兵和马队了。到处是敌兵,到处是枪声,我们连突了几个方向,都不得不退回到山顶上来。很明显,敌人已经发现我们在这个山包上,把这个山头团团地围住了。

    我们来到一棵大松树底下,东倒西歪地坐下来。大家默默地互相望望,谁也不愿意开口说话,可大家心里明白:三个人里面有两个彩号,又经过了这连续三天的奔走和这一阵突围,现在别说走路,就连喘口气也几乎没有了力量,要想在这密密的重围中冲出去,已是不可能的了。

    这时,太阳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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