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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飞豹子歹心衔毒嫁祸 陆锦标无意巧截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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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镖人追风蔡正,这不足怪。那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竟是初出寻镖,在涟水驿宿店,半路失踪的俞门四弟子杨玉虎。

    俞门四弟子杨玉虎和六师弟江绍杰,同时被俞剑平的老友黑砂掌陆锦标诱走。俞剑平于月前率友偕徒,赶奔范公堤失事之处,当夜在涟水驿商议分路;他的老朋友黑砂掌陆锦标独出己见,要匹马单枪,自担一路,当时被俞剑平拦住。

    陆锦标为人好事,就鼓惑俞门弟子,独担一路;结果,杨、江两个小孩受他怂恿,趁五更跟他一块跑了。一去至今无耗。这其间俞剑平很是着急。因杨、江二徒都是富家子弟,千里献贽从师,怕有不测,无法向其家长交代。但因寻镖,比寻人更急,又料二徒随陆锦标,或无闪失,就顾不得了,却也时时悬系。

    现在,杨玉虎突然回来,又居然寻到这里;程岳心一动,失声喊了一声。借灯影一看,杨玉虎形容憔悴,可是满面喜色。未容程岳来问,抢先叫道:“哦,是师哥!”忙即请安道:“师父呢,在店中么?教我好找,若不是您答声,又错过去了。这店家真可恶!”店伙就在旁边,说道:“您瞧,您又不说找谁。”

    杨玉虎无暇跟他顶嘴,扯着大师兄程岳,就往店中走。程岳诘问黑砂掌现在何处,杨玉虎还没有回答,铁牌手胡孟刚已经开门出来,一叠声问:“是谁找镖行?”

    追风蔡正在黑影中,忙道:“老镖头,是我。是俞镖头门下的杨四师傅找到我,是我陪着他来的。”

    铁牌手胡孟刚满盼失镖之事续有佳音,哪知只是失踪的人回来罢了。不由又把一团热望压了下去,哼道:“是谁,是杨玉虎么?江绍杰他们呢?”杨玉虎忙答了一声道:“老叔,是我。”且答且行,抵面行礼,问道:“我师父呢?”

    铁牌手料事不透,殊不知这失踪之人,正带来失镖的确信。杨玉虎随着铁牌手胡孟刚匆匆往屋里走。屋中人全都听出声来,姜羽冲已走到门口,俞剑平已然下床,把灯剔亮,老练的心强往下按,只淡淡地问道:“是玉虎么?你们这些孩子真会跑!你们上哪里去了?我在这里呢。”就一转身,眼望门口。

    杨玉虎抢上一步,给师父叩头,转身又给姜羽冲行礼,再给胡孟刚行礼。然后喜孜孜的叫了一声,他怕师父当着人责备他私逃之罪,立刻说:“师父,胡老叔,我给您道喜,咱们丢的那二十万盐镖有了下落了。好了,咱们赶快去,伸手就把它取出来,可得吃快。”

    这一句话,在场的人听来,恍如惊雷;十二金钱俞剑平也不由全身一震。可是胡孟刚还当是说从别处勘得豹踪呢,丧声丧气地说道:“我们也得着下落了,都见过面了,可是他们又跑了。现在我们这不是又重追重缀么?”

    智囊姜羽冲把杨玉虎从上到下打量几眼,忙催胡孟刚坐下,“咱们先听听玉虎的消息,你先别打岔。”

    杨玉虎忙道:“师父!”又转脸向胡孟刚道:“老叔!您猜镖银现在哪里?原来连地方都没动,还在范公堤西北……埋着呢。我陆四叔……”

    说到这地方,铁牌手突然叫起来,道:“什么?在哪里埋着?”

    十二金钱俞剑平喝道:“噤声!”再沉不住气,急一指门窗,抢一步到门口一看,命程岳出去巡风,便返身掩门。

    俞剑平一拉杨玉虎的手,把他拖到离窗远处,往木床上并肩而坐,低声道:“你从头到尾,仔细说,小声说!你跟你陆四叔,这一个多月,到底上哪里去了?你们准知道镖银没走么?你且平心静气,仔细告诉我。”

    姜羽冲、胡孟刚全凑过来。又把夏氏三杰、马氏双雄等要人都找来。杨玉虎瘦脸冒汗,胡孟刚忙给他斟来一杯水。

    杨玉虎摇头道:“我不渴,我也不累。”这才说道:“师父,这一票现银二十万的盐镖,被这群蛮不讲理的恶贼把它劫走之后……”马氏双雄忙道:“劫镖的就是你从前的师伯飞豹子袁振武,莫非你还不知道么?”

    果然杨玉虎很诧异道:“是我师伯么?我跟陆四叔只探出劫镖的贼是塞外寒边围来的!倒是叫飞豹子,姓袁,从前跟师父有碴,怎么还是您的师兄,我的师伯?”俞剑平道:“你不用问了,你快说吧,到底镖银现在何处?”

    杨玉虎道:“镖银现在。”用极低的声音,说出这三个字的地名,只末尾轻轻道出一个“湖”字。

    俞、胡、姜忙问:“没有离地方么?”

    杨玉虎道:“没有。他们劫了镖,想是因为全是现银,没有往远处运,就近埋在了。适逢凑巧,被陆四叔访出来。您猜怎么样?陆四叔不是有一个大儿子,在十几岁的时候,因为父亲要娶后娘,他一怒离家出走了么?现在他和陆四叔父子重逢了,是他泄的底,他当时正跟凌云燕打交道。”

    俞剑平恍然大悟道:“哎呀,不错,你八师弟是陆四爷的次子,本是继室所生,他的长子叫陆什么,……陆嗣源。哦,是了,是了。陆嗣源竟跟凌云燕那个男扮女装的青年怪物打交道,真是出人意外。可是镖银全没出境,你陆四叔怎么不动手起赃?莫非有人监守着?你陆四叔现时又在哪里?他怎么不来?莫非他还在盯着了么?”

    杨玉虎道:“正是。不过陆四叔只由他儿子口中得了一点线索。真正的实迹,乃是陆四叔无心巧遇,得着劫镖人的两封密信。”

    俞、胡、姜一齐问道:“信在哪里?怎么得到的?”

    杨玉虎道:“信早教陆四叔扣留下了。他打发我来,就是催师父赶快去起赃,迟了恐怕别生变化,更怕飞豹子又改主意。师父能够现时就走才好。”

    胡孟刚到此大喜,忙问:“到底信上说些什么?豹党打算怎么样?可是要移赃他去么?”

    杨玉虎道:“陆四叔得的密信,没给我们看,连他怎么得的信,也都不肯说。他拿着当宝贝。连他儿子都不肯告诉。问他,他只说是贼人埋赃之地已然访得,埋赃的地图也被他获到,催我快来请师父去。”马氏双雄道:“黑砂掌一向就是这么鬼鬼祟祟的。那地图也没有给你看么?”杨玉虎道:“没有。师父,我们今晚能动身么?”

    俞剑平和姜羽冲商量,姜羽冲也主张立刻动身。胡孟刚连受打击,心气甚馁,说道:“万一又是谎信,岂不糟糕。”

    杨玉虎忙道:“消息决不会假。”俞剑平笑了,对胡孟刚道:“二弟,你得揣情度理。黑砂掌一去月余,若是毫无所得,他就夹着尾巴溜回家了。”转身冲门叫道:“程岳,程岳!”

    黑鹰程岳应声进来,俞剑平道:“你快请大家起来,我们立刻就要奔宝应县。”把密信略告程岳。程岳大喜,忙去叫众人。夏氏三杰拦住道:“且慢,我们三路人全奔宝应县么?”俞剑平点头称是。俞又问:“玉虎,他们埋赃之处,是在湖内,还是在湖外?守赃的人多不多?”玉虎答道:“大概不多,可以说没人看守。埋赃的准地方,陆四叔也没有告诉我。”苏建明吸了一口凉气道:“这事未免悬虚吧!”

    俞剑平低头寻思道:“悬虚也得去。不过我们大众一拥而去,似乎不妥。而且我们三路人全已散开,如今突然收回,改往回去,把豹党逃踪放弃不追,他们必然动疑。我们真得留一些人,假追假访,混乱他们的注意才是。”

    马氏双雄道:“大哥主意真妙,正该这样。”俞剑平遂又与姜羽冲等斟酌谁去谁留。所有三路追缉贼踪的镖行,东路已与陆锦标相遇;那西路原人不动,仍教他们散开了到各处去访。中路的人只带走一半,留下一半另推首领,照常往北搜寻,教豹党测不透。却暗嘱能手,设法秘密抽身回来,以备起赃万一动武。红胡子薛兆派来的帮手,也都留在此路。仍密告中路的首领,此番行止,不必守机密,越虚张声势越好。

    计定,命程岳暗将应去的人唤醒,略告大意,立即登程。就留下追风蔡正,给各路首领送信。

    这头一拨只十个人,全都骑着马,一路急赶,未到五更,便赶出百十里地,投店打栈,给牲口上料,人也歇息一会。遂又往下赶,旋即来到宝应县城。

    入城到镖局,义成镖局的管帐先生迎出来道:“二位老镖头回来了,事情怎么样?听说不大顺手,诸位这是从哪儿来?我们窦镖头没回来么?方才我们刚收下一封信,是给您的。”末句话是对俞剑平说的。俞剑平道:“先生多辛苦了。是哪位给我的信?”

    管帐先生由帐桌里把信找出来,递给俞镖头,道:“送信的人说是海州赵镖头带来的。”

    俞剑平急急地将信拆开,竟不是镖行催问之信,也非豹党挑战之书。这封信很怪,劈头一句就是“府台大人”,乃是一封告密书。

    “府台大人钧鉴:具书人小民无名氏,小民不幸陷身绿林,苟延残喘,无非劫富济贫,不敢戕害良民。今有海州镖行,奉盐道札谕,押运盐帑二十万,明为保镖,暗通巨盗,所以镖行中途,无端被劫,乃镖客勾结绿林之所为也,明眼人一见可知。小民亦是绿林,但劫夺官帑,罪同叛逆;小民不得已,畏罪出首。彼等劫镖,目无王法,小民不敢过问;今从无意中访获彼等阴谋。据闻该镖行与当地绿林,秘密勾结,已将该所劫之大批镖银,埋藏于,并在附近拨人潜守。一俟时过境迁,镖行即与绿林偕往起赃,共同分肥矣。彼等自以密计阴谋,无人识破,故看守人寥寥无多。往来传信,均有暗号,以金钱镖旗为凭,见旗提赃,设计甚巧。今幸小民万般设法,窃得金钱镖旗一杆,另绘埋赃地图一纸,随禀献呈钧座,请大人火速派员持旗前往,按图起赃,举手可得。唯时机紧迫,望大人万勿迟疑,请派员迅往一试。若稍延缓,恐彼等运赃出境,则镖银永无完案之日矣。小民只在赎罪,此心皇天可表,若有虚言,天诛地灭。”

    看到此处,恰满三页半,下半页撕去了。埋赃地名三个字也被挖去,教人看了干着急,不知署名人是谁,不知埋赃地何在。翻检信封筒,所说的地图只是一张白纸,所说的镖旗也没附带在函外。信皮写的是“专呈胡孟刚镖头台启”,下款“自海州双友镖局发”。

    俞剑平、胡孟刚全都惶骇,这分明是一封嫁祸告密的黑信,寄给府衙的,不知怎的会投到这里?这究竟是什么人弄的把戏?是仇,是友呢?是威吓,是警告?是抄本,是原信?众人齐问那管帐先生。据说是两天前,午饭后在柜台上发现的。

    俞剑平出了一头冷汗,连说:“不对,不对!这必是袁师兄和我作对,真信必已投到府衙……可是他这样一来,抄个副本吓唬我,岂不自露马脚?”

    智囊姜羽冲瞠目寻思,忙把杨玉虎叫过来道:“玉虎,你来看一看!”杨玉虎挤过来,念了一遍道:“呀,这许是陆四叔半途获得的那封信吧?”

    一言道破,大家拥过来,十几双眼睛全盯在三页半信纸上。信中所讲,“以金钱镖旗为凭”,信外附上金钱镖旗。俞剑平越想越危惧,想不到飞豹子劫去此物,竟这么用来栽赃加害自己!

    此时俞夫人丁云秀和胡、肖二友已先一步到宝应,住在店中,也被镖局请来。大家共同寻绎这封黑信,俞夫人也变色道:“袁师兄倒跟我们结仇了!”胡跛子骂道:“结仇就结仇,怕什么?”肖守备道:“三哥三嫂放心,他的陷害计无效,这封信当真是他写的,我们可以先一步报官备案,就不怕他反噬了。”胡跛子道:“对!还是九弟有高招,这封信要好好留着,这信就是老大凭据,三哥可以拿这个洗刷诬害。”智囊在旁听着,默默点头;对俞、胡说道:“这信,哼,恐怕得问陆四爷!”

    智囊猜对了,这封信确是黑砂掌陆锦标看见过的那一封,确是飞豹子干的把戏。

    飞豹子袁振武手腕狠辣,此刻把俞剑平恨入骨髓。他不怨自己设谋之疏,更不信官兵访盗缉贼,也自会获得线索。他一味痛恨镖行群雄违约背信,明面定期较技赌镖;不该暗地勾结官军,嫁祸给好友子母神梭武胜文。他连累了武胜文,致使倾家败产,他认为这是俞剑平违犯了武林成规。

    飞豹子夜渡洪泽湖,弃舟登陆,又弃陆登舟,辗转退下去,退到预定地方;立即由凌云燕姊弟帮助,设计应付官军的追缉;同时派人接救子母神梭的家眷。

    子母神梭武胜文之妻谢娘子,当日收拾细软,逃出重围,在她的胞弟谢同亮妥密护持之下,一气逃到洪泽湖。寻找北岸的大豪顾昭年,借来快艇,绝踪飞逃。直到第二天,和子母神梭相遇。谢娘子很动怒,一定要找飞豹子谈谈,诉一诉委屈。谢娘子对武胜文说:“我得谢谢袁大哥。我们隐遁了这些年,平风无浪,这场祸事可是袁大哥给我们找来的。我劝你,你不听;现在怎么样?你那两位盟弟也教官军拿去了。你跟这位袁大爷,究竟有什么交情?我得见见他,请教请教他,我们往后可怎么过?”

    子母神梭之妻谢娘子,也是绿林世家。她父是有名巨盗,她的胞弟谢同亮跟武胜文同伙。她虽然没有什么武功,却也吃过绿林饭,尝过绿林风险。如今偌大一份家业,被一个生朋友飞豹子只用一月工夫,害得片瓦无存。她自然心疼。她并不深知子母神梭欠过豹子的情,她只觉得为友倾家,过于舍己殉人了,她免不了唠叨。

    子母神梭一肚子怒气,听了妻子的怨言;把眼一瞪道:“你老娘儿们家,要寒碜我是不是?我*朋友挣来的家当,我为朋友把它扬净了,我不心疼;你闹什么?”内弟谢同亮把谢娘子说好说歹劝住。

    飞豹子袁振武是饱经世故的人,早已想到此节;对武胜文说:“我太对不住贤弟了。教弟妹涉险,我真难过。我简直没脸见弟妹,你替我说好着点。至于火云庄,搭救失陷的人,你全交给我。”

    飞豹子躲着谢娘子,真个不敢见面。却与武胜文、凌云燕,三方聚在一处,第一步先安插武胜文的家眷。武胜文很讲面子,倒安慰飞豹子,不必介意:“我们交情过的多,咱们弟兄是一码事。”凌云燕道:“诸位一时找不着合适的落脚处,请先到我们那里去吧。”于是,在洪泽湖北岸只停得一停,他们赶紧分批改装,绕道趋奔到凌云燕的伏巢。

    飞豹子更与手下三熊二老等人密议:“这事已然惊动官府,官军已然出剿清乡。我们斗私不斗官,俞剑平和镖行是我们的死对头,我们不能轻饶他,我们下一步该当怎么样?”

    辽东二老提出高招:“应该把二十万镖银献给官军,教镖行栽死跟斗;我们索性反打一耙,就告发镖行跟我们原本通气。官方若信,教镖行打误官司去,我们可以出气了。官方就是不信,我们把镖银一献,官军自然要起赃庆功。就是不收队,也得缓一步;他们无论如何,得把镖银运回海州。缓过一步,把官军诱回去,我们再从别一方面起孤丁,再掀风波。咱们跟江北镖行这一辈子没完!”

    凌云燕姊弟嘻嘻地笑了,说道:“这招真歹毒,袁老前辈、武庄主以为如何?”

    飞豹子虎目连翻,也觉得此计不甚光明,转眼看武胜文。武胜文怀着倾家之恨,对镖行怨毒已深,但求泄忿,什么都不顾;切齿道:“他既不信,我就不仁。”飞豹子便一拍案说道:“对!管他呢!”又看大家。大家都恨镖客卖底勾兵,一齐说:“他们不顾江湖信义,我们又怎么样呢?眼睁睁武庄主教他们害得无家可归!”

    武胜文不愿听“无家可归”四字,说道:“我还不至于无家可归,我有三个巢穴呢。我明天就教我内弟把内人送到江西去。”飞豹子忙道:“武贤弟是有办法的人,我们现在就这样办下去。”

    飞豹子教大熊代笔,写下三封信,请大家传观。然后交手下人重抄一遍,立刻发出去。一封信给淮安府,一封信给镖行俞剑平、胡孟刚等,一封信通知守赃的人。

    飞豹子埋赃之所,很为隐蔽,果然没有运到远处,只在劫镖场所范公堤的东北七十里外,埋在射阳湖中。

    三方协商,计策已定,飞豹子立刻撤退。一方设计搭救武胜文手下失陷的那两个要紧人,一方和手下二老三熊一齐出动。凌云燕姊弟和子母神梭武胜文郎舅(内弟谢同亮),也都负怒衔仇,誓与镖行作对。官军这一剿匪,无形中给镖行增加了成倍的仇敌。

    这是飞豹子那一方面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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