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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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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时的路,又从去的路中走过了。但宽平的大道上,已经没了那烦热与飞扬的黄尘。郊原中也没了中夏时的丰绿,只有赭色的远山,与微秃的树林,还静静地在大地上欢送这远游回去的客人,扑面的风,已不柔暖了,正如慕琏心中的感想一样。两个半月的光阴,比流光还快的过去了。他穿了单呢长袍,坐在一辆车子中,叔父在前面的另一辆车上,带了好多的行李。慕琏心里虽是纷扰不宁,但幸而此刻是与叔父各在一个车子里,可以使他有自由思索的工夫。但事情一定了,却将如何思索?思索又有何用?他不止是昨日没有成眠了;几天以来他的精神如同喝过什么分量最重的兴奋药水一般。这时在车内,眼看着初秋四野的景色,反觉得有些模糊起来。天色阴沉,并没有看见一片蓝色。只听得马蹄下踏得碎叶声作细响。

    “一个人究竟是瞬变的呵!”他这时眼看见所从来路上,一切已经换变过的景象,加上自己,总算起来,这七八十日中的经过,与将来的地步与困难,他虽是个勇于自信的人,到此也不能不将一点诗意侵入他的意识中去。他蜷伏在窄狭与积有什物的车中。不自觉的含了一重悲感!忽然念起亡去的母亲,带着自己在几岁的时候,由这条路上也走过几次。……更想道从此一去,自己所生长的故乡,茫茫前路,或者更无再来之日也难说定。又记起当自己小时同了几个小伴侣,往山中去游玩。那时母亲也是同去的。如今更有什么可找得到?这一次重来,已属想不到的事了,而此重来之后,不意却又种下这一层不可知的因。人间什么事都预想不到呵!他一边这样回环的想,一边望着清冷的景物,不禁暗暗地叹了口气!

    一日的行程完了,夜间即宿于铁道边的小旅店内。当他们走到时,天快黑了。还是半旧式的乡间的逆旅,满了人语声,及叫卖零物的声音,并没有电灯,而惨惨的油灯光下,只见出入的人数很多。自然有赵建堂的身分,旅店内照料得分外周到。并且费了好些事,为他们两人找到两个清净的房间。因为往某地去的列车,夜间没有,所以只好在这个地方留连一夜。

    这算是幸事呵,慕琏竟得自己在一间茅檐土壁的屋内,度此一宵,与叔父离开,以便他独自思索。一日的行旅,正所谓人烦马倦。晚上建堂却喊了几碟的粗菜来,同慕琏饮酒。建堂是个不多饮酒的,慕琏也是个很能自制的青年。他在学校的时候,每看见同学们饮酒,虽是面子上不去说什么,然而心里终不以为然。他的行动,很受了哲学上的克己派学说的影响,他以为人生须为社会尽力,至入了坟墓的一日为止。而且须断绝一切戕身的嗜欲,以求真纯自我的表现。他明知饮醉了酒,或者其中的趣味,比平时还深长些。也或者吃过鸦片之后,精神上要舒适些。但他终不承认由物质的嗜欲上,可以满足人生之欲望的要求。所以他常常蔑视那些为物质嗜欲的奴隶的人。不过这些思想,在他未曾来到故乡时,是坚定地保持着。自从有这数十日的变化以后,也不由得他不对于旧日自己的信仰,有些怀疑起来。不止是怀疑,自己觉得平常信得过自己完全能够超立于物质嗜欲上的志愿,也有点动摇起来。而自己在这数十日内,也完全陷入物质嗜好的深渊中去。他很奇怪何以自己与从前的自己,变化得如此迅速。这是他一面在叔父的对面饮着苦涩而头晕的酒,一面却不断地这样自己询问自己。建堂却似很快乐地,只顾慢慢的饮下。还寻些闲话来,与他倾谈。慕琏从叔父的言笑及其眼光之中,已经明白那是骄傲,而且带有对于失败者的狡狯地讽刺。慕琏看了又何尝不明白,却只索是心头闷闷,无多话可说!一会建堂又同他谈到羊毛生意的出息,及设立公司应行如何的规划,以及输出外国的关税问题。这些话在平日听来,慕琏总可独抒所见,发挥他的学问,在事业的应用上面。不过在此时,他只有唯诺的分儿了。建堂也不甚理会他,仍然保持着讽刺般的微笑,与不间断的慢饮。

    正是没有月亮的夜里,及至建堂饮得足兴,已经是十点多钟了,他又叮嘱明晨须要早起,好趁五点的火车。慕琏也只有点头,没得多话说。其实这时他在闷闷中,所饮的酒,已经不比建堂少了。

    他眼见得满身油腻的店伙,将杯碟撤去,并且看着店伙的脸上,现出燃火般的红光来,以为很是奇异。他又看看叔父的八字须,翘在嘴唇上面,如同玩偶的老人的假须一样,也是有趣。他一时觉得头中微痛,却又很兴奋地快乐!于是他不能再在破木椅上安然的坐住,便立起来向建堂无意地点了点头,便跑向自己那间屋子中去。他临出门时,还仿佛看见叔父依然向他作狡狯的微笑,口角动着,似是同他说了句什么话。然而他却听不清楚了。

    当他初进此乡间的旅店时,心中被忧虑缠绕着,并没留心屋子中的陈设。及至晚饭过后,由叔父的屋子中出来,方才向自己这间屋子里留心观览是什么样子。他两只眼睛,都朦胧着,由门口向屋中所看到的东西,只是一张油漆的方桌,算是最完全而美观的东西了。缺腿的木凳,没有靠背的破椅,污秽积满的茶杯,一把粗磁的水壶,余外便是一张木床,和一件自己带来的箱子。自然是毫没趣味的。幸而被褥早已在木床上,安置好了,所以他不知所以地看过屋中破败与无味的陈设之后,便猛力的躺在床上。

    心里忽然觉得一阵乱跳,面上如同火炙一般的热。眼睛开了,又重行闭上。有时如同看见屋内的东西,都似生了眼睛。向自己注视一样。这时他可听到的,只有窗外的马蹄蹴在土地上连续的响。

    他虽然是似乎醉了,不过他心中存留而未曾解决的事,何曾忘却。他只是向着床头上一个帆布精制的行箧内出神。原来他的日记,及夐符与他的信,全装在里面。

    他一面看着,而心思却更向远的地方去了。他对于这个可忧虑而难忘掉的不可知的事之将来,在这片刻的醉中,且不去筹思。然在此孤灯旅店的清夜中,反觉得有种恻恻的悲哀,与不能言说的感想,都同时涌起。自己在前数日,对于建堂————对于自己嫡亲的叔父,可谓憎恶到了极点,不过在特别情势之下,不能想什么方法,早逃出叔父的魔窟罢了。其实心中的反感,已达到十二分了。但这时,却又似乎另换了一个境界。(就是他有一种突变的寻思,是将特异的事,看成普通的了;将惨淡的事,看成游戏的了;将愁苦,看成一种消遣。)而将一个人身,看成如屋角蛛网上的微尘一般的不值钱。他欹在床上,想自己这一番举动,不知是自己为人家作游戏?还是他人以自己作游戏?也或者叔父正在一切明了之中,而游戏自己?不然,自己的游戏,或终告成功。他这等乱想,不觉得失笑起来。笑得连不稳的木床,也动得响。及至再一听外面时,连窗前的马蹄蹴在地上的声音,也听不大见了。外面似都已安歇,并没有人语,惟有自己的心,跳得卜卜的微音,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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