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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谓襟领之说,定是谬妄,正使有据,亦岂词人通用之语。此特以“船”字生疑,故尔委曲。然范氏所记,白被酒于翰苑,而少陵之称,乃市上酒家,则又不同矣。大抵一时之事,不尽可考。不知太白凡几醉,明皇凡几召,而千载之後,必於传记求其证邪?且此等不知,亦何害也。

    老杜《北征》诗云“见耶背面啼”,吾舅周君谓“耶”当为“即”字之误,其说甚当。前人诗中亦或用“耶娘”字,而此诗之体,不应尔也。

    近代诗话云:杜诗云“皂雕寒始急”,白氏歌云“千呼万唤始出来”,人皆以为语病,其实非也。事之终始则音上声,有所宿留则音去声。予谓不然,古人淳至,初无俗忌之嫌,盖亦不必辨也。

    荆公云:“李白歌诗豪放飘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于此而已,不知变也。

    至于杜甫,则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不可。盖其绪密而思深,非浅近者所能窥,斯其所以光掩前人而後来无继也。”而欧公云:“甫之于白,得其一节,而精彊过之。”是何其相反欤?然则荆公之论,天下之言也。

    退之《雪》诗有云:“随车翻缟带,逐马散银杯。”世皆以为工。予谓雪者,其先所有,缟带银杯,因车马而见耳,“随”“逐”二字甚不安。欧阳永叔江邻几以“坳中初盖底,垤处遂成堆”之句,当胜此联。而或者曰:“未知退之真得意否?”以予观之,二公之评论实当,不必问退之之意也。

    退之《谒衡岳》诗云:“手持杯交导我掷,云此最吉馀难同。”“吉”字不安,但言灵应之意可也。

    退之诗云:“岂不旦夕念,为尔惜居诸。”居诸,语辞耳,遂以为日月之名,既已无谓,而乐天复云:“废兴相催逼,日月互居诸。”“恩光未报答,日月空居诸。”老杜又有“童丱联居诸”[见《全唐诗》卷223_34“别张十三建封”]之句,何也?

    退之诗云:“泥盆浅小讵成池,夜半青蛙圣得知。”言初不成池,而蛙已知之,速如圣耳。山谷诗云:“罗帏翠幕深调护,已被游蜂圣得知。”此“知”字何所属邪?若以属蜂,则“被”字不可用矣。

    孔毅父《杂说》,讥退之笑长安富儿不解文字,既而晚年有声伎,罪李于辈诸人服金石,而自饵硫黄。陈後山亦有此论。甚矣其妄议人也。红裙之诮,亦曰唯知彼而不知此,盖词人一时之戏言,非遂以近妇人为讳也。且诗词岂当如是论,而遽以为口实邪?其罪李于辈,特斥其烧炼丹砂而祈长生耳。病而服药,岂所禁哉?乐天固云“退之服硫黄,一病讫不痊”,则公亦因病而出于不得已,初不如于辈有所冀幸以致毙也。抑前诗复有“盘馔罗膻荤”之句,以二子绳之,则又当不敢食肉矣。

    崔护诗云“去年今日此门中”,又云“人面今何处去”,沈存中曰:“唐人工诗,大率如此,虽两‘今’字不恤也。”刘禹锡诗云“雪里高山头折早”,又云“于公必有高门庆”,自注云:“高山本高,于门使之高,二义殊。”三山老人曰:“唐人忌重叠用字。如此二说,何其相反欤?”予谓此皆不足论也。

    宋之问诗有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或曰:“此之问甥刘希夷句也。之问酷爱,知其未之传人,恳乞之,不与,之问怒,乃以土袋压杀之。”此殆妄耳。之问固小人,然亦不应有是。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何等陋语,而以至杀其所亲乎?大抵诗话所载,不足尽信。“池塘生春草”,有何可嘉,而品题者百端不已。荆公《金牛洞》六言诗,初亦常语,而晁无咎附之《楚辞》,以为二十四字,而有六籍群言之遗味。书生之口,何所不有哉?

    乐天诗云:“楚王疑忠臣,江南放屈平。晋朝轻高士,林下弃刘伶。一人常独醉,一人常独醒。醒者多苦志,醉者多欢情。欢情信独善,苦志竟何成!”夫屈子所谓独醒者,特以为孤洁不同俗之喻耳,非真言饮酒也,词人往往作实事用,岂不误哉?

    乐天之诗,情致曲尽,入人肝脾,随物赋形,所在充满,殆与元气相侔。至长韵大篇,动数百千言,而顺惬当,句句如一,无争张牵强之态。此岂断吟须悲鸣口吻者之所能至哉!而世或以浅易轻之,盖不足与言矣。

    郊寒白俗,诗人类鄙薄之,然郑厚评诗,荆公苏黄辈曾不比数,而云乐天如柳阴春莺,东野如草根秋虫,皆造化中一妙,何哉?哀乐之真,发乎情性,此诗之正理也。

    皮日休《咏房杜》诗云:“黄阁三十年,清风一万古。”凡言千古万古者,皆是无穷之意,今下一字,便有所止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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