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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经筵彻章,宸翰赐讲读官诗,率取前人绝句。淳祐丙午,讲《礼记》毕,锡宴秘书省,御制七言唐律一首,云:“鳌极开先已降衷,上天下泽礼居中。三才义理维持力,万世纲常建立功。孔圣法言多纂辑,汉儒师学共修崇。经帷讲彻资群彦,克己工夫在广充。”诗既雄浑,而奎文绚烂,行草遒丽,各为一体。侍读少师郑公以下,拜赐者十有四人,克庄与焉。彻章赐御制诗,自今上始。

    “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郑氏曰:“庶姜谓侄娣。”董氏曰:“庶士谓媵臣。”毛氏曰:“孽孽,盛饰。”余始悟屈原《九章》云“鱼鳞鳞兮媵予”之意本此。

    诗四言尤难,以三百五篇在前故也。韦玄成云:“谁谓华高,企其齐而。谁谓德难,厉其庶而。”使经圣笔亦不能删也。曹公《短歌行》,末云:“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且孔融、杨修俱毙其手,操之高深安在?身为汉相,而时人目以汉贼,乃以周公自拟,谬矣!

    魏文帝《善哉行》云:“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当操无恙,植以才,仓舒以惠,几至夺嫡,谓之多忧可也。及受汉禅,可与天下同乐矣。帝既猜阻鲜欢,而诸侯王就封者,皆为典签侵迫,多见削夺,其末命乃托国于狼顾之仲达,是帝之忧,至死未已,何时而可乐乎!

    曹植以盖代之才,它人犹爱之,况于父乎。使其少加智巧,夺嫡犹反手尔。植素无此念,深自敛退,虽丁仪等坐诛,辞不连植。黄初之世,数有贬削,方且作诗责躬,上表求自试。兄不见察,而不敢废恭顺之义,卒以此自全,可谓仁且智矣。文中子曰:“至哉思王,以天下让。”真笃论也。

    《赠白马王彪》云:“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恩爱苟不亏,在远分日亲。何必同巾帱,然后展殷勤。忧思成疾疢,无乃儿女仁。仓卒骨肉情,能不怀苦辛。”末云:“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于时诸王凛凛不自保,子建此诗忧伤慷慨,有不可胜言之悲。诗中所谓“苍蝇间白黑,谗巧令亲疏”,盖为灌均辈发,终无一毫怨兄之意。处人伦之变者,当以为法。

    彰以骁勇毙,植以文义全,盖丕所忌,非文人也。使仓舒在,却未必可存。仓舒夭,操谓丕辈曰:“我之不幸,汝辈之幸也。”此语失父道矣,岂所以爱仓舒哉!陆机《吊魏武文》云:“曩以天下自负,今以爱子托人。”其言甚可悲也。

    嵇康《幽愤诗》云:“性不忤物,频致怨憎。”按康傲钟会,不与语。《与山涛书》自言“薄周、孔而非汤、武”,其所忤也大矣。子元、子上见书自无可全之理,况加以士季乎?虽欲采薇散发,颐性养寿,岂可得也!

    四言自曹氏父子、王仲宣、陆士衡后,惟陶公最高,《停云》、《荣木》等篇,殆突过建安矣。

    五言见于《书》、《诗》,如“万事丛脞哉”、“胡为乎泥中”之类,非始于苏、李也。武别陵云:“欲展清商曲,念子不能归。”又云:“愿为双黄鹄,送子俱远飞。”陵虽万无还理,武尚欲拔之以归汉,忠厚之至也。

    康乐称太傅为宗衮,子建称孟德为家王,皆自我作古。

    嵇康以“非汤武”三字杀身,如“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之句,谓之反形已具可也,康乐安得全乎?然康乐若以改物为耻,窃负而逃可也,为渊明亦可也。既仕宋,乃欲为子房、鲁连,于义未有所安,悲夫!

    阮嗣宗云:“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黄鹄游四海,中路将安归!”盖叹时人之安于卑近,而自伤其才大志广,无所税驾,非谓士之抗志,甘为燕雀而已。嵇、阮齐名,然《劝进表》叔夜决不肯作。

    《文章正宗》初萌芽,西山先生以诗歌一门属予编类,且约以世教民彝为主,如仙释、闺情、宫怨之类,皆勿取。予取汉武帝《秋风辞》,西山曰:“文中子亦以此辞为悔心之萌,岂其然乎!”意不欲收,其严如此。然所谓“携佳人兮不能忘”之语,盖指公卿群臣之扈从者,似非为后宫设。凡予所取而西山去之者太半,又增入陶诗甚多,如三谢之类,多不入。

    诗至三谢,如玉人之攻玉,锦工之织锦,极天下之工巧组丽,而去建安、黄初远矣。

    陶公如天地间之有醴泉庆云,是惟无出,出则为祥瑞,且饶坡公一人和陶可也。

    潘岳云:“春荣谁不慕,岁寒良独希。”若能却顾长虑者。然身游金谷,以贾谧、石崇为托岁寒之地,悲夫!

    谢康乐有《拟邺中诗》八首,江文通有《拟杂体》三十首,名曰“拟古”,往往夺真。亦犹退之《琴操》,真可以弦庙瑟;子厚《天对》,真可以答《天问》。今人号为摹拟其作,求其近似者少矣!

    《赠卢谌》诗,前历叙霸王之佐,下云:“中夜抚枕叹,思与数子游。”又云:“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昔蒯通读乐毅之书而泣,余于越石此诗亦然。

    前作有甚拙者,刘越石云:“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两句一事也。阮嗣宗云:“多言焉所吿,繁辞将诉谁。”两句一意也,然不以瑕掩瑜。

    宋少帝《前溪曲》云:“黄葛生烂漫,谁能断葛根。宁断娇儿乳,不断郎殷勤。”其才思乃在陈后主、隋炀帝之上。

    魏文帝有《见挽船士新婚别妻》诗一首,庶几“熠熠宵行”、“蟏蛸在户”之遗意。吕东莱《马嵬》诗云:“锦袜千年恨,皇舆万里程。宁知挽船士,亦有别离情。”挽船事与马嵬不相涉,而善用之如此。

    《焦仲卿妻》诗,六朝人所作也。《木兰诗》,唐人所作也。《乐府》惟此二篇作叙事体,有始有卒,虽辞多质俚,然有古意。

    徐陵所序《玉台新咏》十卷,皆《文选》所弃余也。六朝人少全集,虽赖此书略见一二,然赏好不出月露,气骨不脱脂粉,雅人庄士见之废卷。昔坡公笑萧统之陋,以陵观之,愈陋于统。如沈休文《六忆》之类,其亵慢有甚于《香奁》、《花间》者,然则自《国风》、《楚辞》而后,故当继以《选》诗,不易之论也。

    唐初王、杨、沈、宋擅名,然不脱齐梁之体。独陈拾遗首倡高雅冲澹之音,一扫六代之纤弱,趋于黄初、建安矣。太白、韦、柳继出,皆自子昂发之,如“世人拘目见,酣酒笑丹经。昆仑有瑶树,安得采其英”。如“林居病时久,水木澹孤清。闲卧观物化,悠悠念群生。青春始萌达,朱火已满盈。徂落方自此,感叹何时平”。如“务光让天下,商贾竞刀锥。已矣行采芝,万世同一时”。如“吾爱鬼谷子,青溪无垢氛。囊括经世道,遗身在白云。舒可弥宇宙,卷之不盈分。岂徒山木寿,空与麋鹿群”。如“临岐泣世道,天命良悠悠。昔日殷王子,玉马遂朝周。宝鼎沦伊榖,瑶台成古丘。西山伤遗老,东陵有故侯”。皆蝉蜕翰墨畦迳,读之使人有眼空四海、神游八极之兴。

    杜审言《夜宴》云:“酒中堪累月,身外即浮云。”《登襄阳城》云:“楚山横地出,汉水接天回。”《妾薄命》云:“啼鸟惊残梦,飞花搅独愁。”杜氏句法有自来矣。

    杜五言感时伤事,如“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如“敢料安危体,尤多老大臣”,如“不愁巴道路,恐湿汉旌旗”。其用事琢对,如“须为下殿走,不可好楼居”,如“竟无宣室召,徒有茂陵求”,如“鲁卫称尊重,徐陈略丧亡”。八句之中,著此一联,安得不独步千古!若全集千四百篇,无此等句为气骨,篇篇都做“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道了,则似近人诗矣!

    古人感知己之遇,季布奏事彭越头下,臧洪、卢谌皆不以主公成败而二其心。叔季所谓“宾客方翕翕”,热时则趋附恐后,及时异事改,则振臂而去,至有射羿者。世传严武欲杀子美,殆未必然。观“亲老如宿昔,部曲异平生”之句,极其凄怆,至位置武于《八哀诗》中,忠厚蔼然,异于“幕府少年今白发”之作矣。李义山过旧府,有寄诸掾诗,云:“莫凭无鬼论,终负托孤心。”尤有门生故吏之情,可以矫薄俗。

    唐人善形容人情物态,杜公云“已经十日窜荆棘”,困厄极矣,然“腰下宝玦青珊瑚”终不解去,何也?义山云“不收金弹抛林外,却忆银床在井头”,亦曲尽贵公子之憨态。若贯休辈“自拳五色球,迸入它人宅。却促苍头奴,玉鞭打一百”之句,拙俚甚矣。

    太白《古风》云:“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龙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废兴虽万变,宪章亦已沦。”此今古诗人断案也。“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春容舍我去,秋发已衰改。人生非寒松,年貌岂长在。吾当乘云螭,吸景驻光彩”。“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此六十八首,与陈拾遗《感遇》之作笔力相上下,唐诸人皆在下风。

    古人服善,太白过黄鹤楼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之句,至金陵,遂为《凤凰台》诗以拟之。今观二诗,真敌手棋也。若他人必次颢韵,或于诗版之傍别著语矣。

    玉川子贫甚,僧送米,令割俸,其家必无盖藏;一婢赤脚,必无姝丽。所讼恶少骑屋下瞰,未必尽然。既为捕笞恶少,不以为德,反谓处置未是。它人处此必怒,退之乃巽辞谢之,为具招之。玉川赴其约,又先致双鲤,亦不之却。旧史称退之性崛强,以玉川事观之,乃一委曲人也。然其与宪宗争佛骨,与御史中丞李绅争台参,与王庭凑争牛元翼,与河南尹郑相争卖饼军人,则毅然不可夺。崛强于大节,而委曲于群碎,此其所以为退之欤!

    李翱、张籍、皇甫湜皆韩门弟子,翱妻又会女也,故退之皆名呼之,如云“李翱观涛江”,又云“籍、湜辈”。然翱祭退之文乃称为兄,师弟子姑未论,兄妻之诸父可乎?籍祭诗云:“而后之学者,或号为韩张。”有抗衡之意。湜作墓碑云:“公疾,谕湜曰:‘死能令我躬不随世磨灭者,惟子以为属。’”退之乃赖湜而传耶?近世推黄配苏,亦类此。

    退之性喜玩侮,如吕医山人之类,固可侮。扬之罘、侯喜,诸生也,乃况之罘以柏马,又借钓鱼嘲喜云:“举竿引线忽有得,一寸才分鳞与鬐。”卢仝、张籍之齿长矣,于卢则云:“先生抱材终大用,宰相未许终不仕。”形容其迂阔不少贷。于籍则云:“君乃昆仑渠,籍乃岭头龙。譬如蚁蛭微,讵可陵崆。”《赠崔立之》云:“朝为百赋犹郁怒,暮作千诗转遒紧。”若服其敏者,下句却云:“才豪气猛易言语,往往蛟螭杂蚁蚓。”则多而不精,可以概见。其于诗人中惟东野,文人中惟子厚,稍加敬焉。

    唐僧见于韩集者七人,惟大颠、颖师免嘲侮。高闲草书颇见贬抑。如惠、如灵、如文畅、如澄观,直以为戏笑之具而已。灵尤跌荡,至于醉花月而罗婵娟,此岂佳僧乎?韩公方且欲冠其颠。始闻澄观能诗,欲加冠巾。及观来谒,见其已老,则又潸然惜其无及,所谓善谑而不为虐者耶!

    柳子厚才高,它文惟韩可对垒,古律诗精妙,韩不及也。当举世为元和体,韩犹未免谐俗,而子厚独能为一家之言,岂非豪杰之士乎?昔何文缜常语李汉老云:“如柳子厚诗,人生岂可不学他做数百首!”汉老退而叹曰:“得一二首似之,足矣!”何文缜从北狩,病中诗云:“历历通前劫,依依返旧魂。人生会有死,遗恨满乾坤。”虽意极忠愤,而语不刻急,亦学柳之验。

    吕温坐伾文党,黜守道、衡二州,卒于衡。柳子厚诔之曰:“迁理于道,民服休嘉。赋无吏迫,威不刑加。”又言“二州之人,哭者逾月”。坡公谓温小人,何以得此?然余观温集,《送江华毛令》绝句云:“布帛精粗任土宜,疲人识信每先期。今朝临别无他嘱,虽是蒲鞭也莫施。”太守送县令之言如此,则子厚所书,非溢美矣。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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